听姜千澄口无遮掩,说要和他生小孩，沈放低下头道：“不许胡说。”
姜千澄立马抿紧小唇，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沈放拎起她的后领,带她出屋子,一边和皇帝道：“我们先走了。”
少年脚步匆匆,脸上神色慌张,他皮肤白皙,此刻红晕攀爬上脸颊，更加明显，一看就是因为小姑娘的话，心里害羞了。
少年落荒而逃，出门时没看清路,险些被门槛绊倒,连带手上牵着的小姑娘也随他跌跌撞撞。
皇帝将儿子养在身边十几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心虚过？不觉笑声更大了些。
屋外，月色漆黑,草木晃动，蝉虫鸣叫声悠悠，断断续续传来屋内众人的笑谈声。
沈放松开姜千澄，半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二人大眼瞪小眼,心砰砰乱跳，眼睛俱是如星辰一般明亮。
许久,是姜千澄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瞧沈放脸色不对劲，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问道：“哥哥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我刚刚在伯父面前，说错话了？”
小姑娘悄咪咪地抬起脚，朝他迈近了一步，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默不作声，便伸出两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小声道：“哥哥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乱说话了。”
她贴过来时，鼻息喷拂在沈放面上，身上桃子似的香味若有若无飘来，沈放本想与她拉开一点距离，但闻到这味道，又见姜千澄一双大眼睛明亮，用疑惑的眼神看他。沈放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将她拉开。
少年道：“我没有生气。”
姜千澄不解：“那为什么？”
沈放想了想，有点难以启齿。
他当然不会被一个九岁小姑娘的表白弄得不知所措，他身份不凡，容貌出众，从小到大，同龄的女子对他仰慕的目光一直没有少过，他早已习惯。
然而，这是少年第一次被长辈打趣娶妻生子这类事。
偏巧姜千澄还直言不讳地对他表示爱意，惹得皇帝大悦，居然开玩笑说要把姜千澄许配给他，沈放这才慌了神。
沈放问：“你知道嫁人给人做媳妇，是怎么一回事吗？”
估计在姜千澄心里，把嫁人一事当儿戏呢。
姜千澄也确实不清楚，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要是能嫁给哥哥，就能和你天天见面了，就像我舅母和舅舅一样，两人睡一张床，一块用膳，一起玩。”
光想想，小姑娘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笑声清脆动听，沈放嘴角也忍不住上扬，道：“嫁人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姜千澄顿了顿，又问，“难道哥哥不想我嫁给你吗？”
沈放愣了下，面对小姑娘炽热的眼神，他半晌没说话，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姑娘等得不耐烦了，上前和他撒娇：“哥哥哥哥，你让我嫁你嘛，我想成为你的小媳妇儿，和你在一起。”
小姑娘搂紧他肩膀，声音娇娇嗲嗲，让沈放给她一个未来会娶她的承诺。
沈放受不住她这样撒娇，抱了抱怀中人，道：“这事等你大一点再考虑。”
“不要，我要你现在就答应嘛。”
万一沈放哥哥以后见到更漂亮的小女孩，不要姜千澄了，去娶别人怎么办？
姜千澄脑海一划过这个念头，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哥哥不答应她的要求，她也不能强行逼着哥哥，她不是那种霸道不懂事的小姑娘。
姜千澄松开了沈放的脖子，后退一步，有点失落，“那好吧。”
她声音委屈得不得了，听着就像快要落泪了，偏偏她还强颜欢笑，装作没事的样子。
泪珠开始在她眼眶里汇聚打转，她眼神迷离飘忽。
沈放心一下软了，想起了自己那个诡异的梦。
梦里十六七岁的姜千澄，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笑容，天真可爱，如细润的珍珠，被呵护得极好，一看就是娇宠着长大。
像这个世界未来的她的映照。
沈放不想看小姑娘伤心。
他鬼使神差地道：“我以后会娶你的，别哭了，好不好？”
姜千澄点点头，泪水还是顺着眼睫一滴滴掉落，显然是不相信沈放的话。
少年头一回遇到这么爱哭的女孩，手脚慌乱，不知该怎么哄她，只能笨拙地用指腹去擦她的泪将小姑娘搂入怀里。
他试探性地唤她小名：“妱妱？”
姜千澄带有哭腔的声音“嗯”了一声。
沈放又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会娶你的，一定会娶你的，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他一遍遍安慰姜千澄，温柔的呼吸洒在她颈间。
姜千澄将小身躯纳入少年怀中，闻到哥哥身上温暖的香味，心里好过了一点。
好半天，她哭累了，才细声细语道：“那哥哥你不许骗我。”
“我不骗你。”
姜千澄抱他更紧了点，“那我们拉钩，等我过了十六岁，你就娶我，一定不能忘记。”
一截纤细如白藕似的小拇指，伸到了沈放面前，小姑娘眸中盈泪看他，表示要和他拉钩钩。
沈放笑着伸出小拇指，与她拉钩。
“等你一过十六，我就上门提亲。”
姜千澄满意了，抱着沈放不撒手。
沈放无奈，任由她抱。
但少年此刻心中所想，确实是在骗姜千澄。
他没打算娶她，思忖等过几年，姜千澄长成大姑娘了，也就弄清楚嫁人是怎么一回事了，那时也不会再闹着要嫁给他。
沈放抱紧她，忽然想起什么，道：“妱妱以后一定要谨慎一点，不能乱说话，把嫁人这种事随随便便挂在嘴边。”
沈放怕她口无遮拦。
今天见着沈放对她好，她就想嫁了，说不准明天遇到一个对她更好的哥哥，她就要嚷嚷着要嫁给别人。
沈放担心小姑娘会被心思不纯的人给利用去。
他道：“千万不能和别的男子说这话，知道吗？”
姜千澄仰起头，慢点反应过来，心中甜蜜蜜的——
哥哥这是只许她嫁给他一人呢。
姜千澄举起三根短小的手指，对着天发誓：“哥哥，不会的，我只和你说过这话，我这辈子只给你当媳妇，你别担心。”
她胆子小，只有面对哥哥时，才稍微有点胆量。
哥哥对她十分包容，不管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所以她才大胆地说喜欢他，未来要嫁给她。
换一个人，她才不愿意呢。
而且姜千澄知道，一个男子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姑娘作结发妻子，这么宝贵的机会，哥哥却留给了她。
哥哥心里，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姜千澄面上洋溢笑容，抱着沈放胳膊，甜甜地喊了他好多声“哥哥。”
她从没有像今夜这么渴望过长大。
她在春三月，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心动，别人都以为她说喜欢沈放是童言无忌，姜千澄却将这个秘密悄悄埋在心底，等待着它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总有一天会嫁给沈放哥哥的。
**
沈放亲自护送小姑娘回了院子。
伺候她的嬷嬷丫鬟，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见到姜千澄回来，目光热情许多，上前笑着迎接她，还不忘招呼沈放坐坐。
沈放没留下，叮嘱嬷嬷们好好对待姜千澄，不准像从前一样苛待她。
嬷嬷们听到这话，心里发憷，明白沈放这是知道她们之前敷衍姜千澄的事，哪敢不应下这要求？
沈放这才放心离开。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放天天来陪姜千澄玩。
他教姜千澄习字，握着她的小手，纠正她的字迹；他带姜千澄踏青，与她一块放风筝；他还教姜千澄骑马射箭......
然而时光易逝，日子一天天过去，国公爷巡察完扬州，终于准备离开了。
这一日，宅院里人来人往，一片喧闹声，仆从们正一个个地将行李搬上马车。
姜千澄抱着猫猫坐在屋檐下，迟迟等不到沈放来，心里漫上一丝焦虑与难过。
一想到哥哥今天就要离去，他家在京城，与扬州相隔几千里，山长水阔，路途遥远，下一次二人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姜千澄鼻间一酸，眼眶湿润。
丫鬟和嬷嬷安慰她：“小姐，以后总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用不着这么伤心。”
姜千澄摇摇头，不听她们说话。
院子外传来侍卫的吆喝声：“准备启程，快上马车！”
接着响起一串侍卫走动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姜千澄心里越来越乱，终于坐不住了，抱着猫猫，跑出院子，往正门奔去。
清晨的风吹动碎发，她眼里泪花翻涌。
她舍不得哥哥就这么走了，她怕这一别就是永别，二人再也无法见面......
门口围满了来给国公爷送行的人。
有人见到姜千澄来，满面喜色，道：“千澄怎么来了？”
姜千澄蹙眉道：“我来找沈放哥哥。”
周围都是比她高的大人，高大的身躯挡住小姑娘的视线，她慌乱地在人群中行走，将小小的身子挤过大人腿间的缝隙，四处张望，寻找那一道少年的身影。
哥哥，哥哥......
哥哥在哪里啊，她找不到他。
“启程——”
大门外响起马蹄声，整齐划一，踏在石板路上。
车队正式启程。
小姑娘找不到沈放，一遍遍喃喃道：“哥哥......”
她四处搜寻无果，快要失去信心时，她挤到了人群最前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年如青竹一般笔直的背影。
“沈放哥哥！”
沈放正盘算着，赶回去见姜千澄一面，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就见小姑娘哭着向他扑来。
沈放接住她，将她抱起。
姜千澄把头放在沈放肩上，道：“哥哥，你不要走，你答应陪我的。”
众目睽睽，只见沈放抱住姜千澄，柔声安慰她：“妱妱别哭。”
可小姑娘的泪珠越来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渐渐的，有泻洪的趋势。
她哭得混天黑地，死死搂住沈放，一遍遍喊他哥哥，心如死灰，无法接受要与他分离的事实，难受得快要昏过去。
小姑娘沉溺在巨大的悲伤中，根本听不进去沈放安慰的话，也压根儿没注意到此时沈放身侧，还站着一个男人呢。
等她嗓子哭哑了，像一只虚脱的小奶猫，软软地趴在沈放身上时，她的世界才逐渐恢复清明。
“妱妱，别哭了。”
这是沈放的声音。
姜千澄抽泣了一下，抱住沈放，“不要走，陪我好吗？”
这时，又一道“妱妱”响起，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时隔一年没见，姜千澄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嗓音，可他一喊她“妱妱”，久违的熟悉感一下扑来。
姜千澄抬起哭肿的眼眶，看向沈放身侧站着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青衫，文人的打扮，面庞英俊清雅，看人时目光儒雅温柔，秀致的眉眼与姜千澄尤其的相似，即便人到中年，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样貌出色的男子。
姜千澄呆呆地愣了好一会，旋即“蹬蹬”从沈放身上下来，往男子身上扑去。
“爹爹——”
竟然是爹爹！
她和爹爹快一年多没见了，爹爹一直在外地忙，如今终于回来了！
爹爹来接她回家了！
盘桓在姜千澄心中沮丧的情绪时烟消云散，心间被重逢的喜悦填满。
姜千澄抱住爹爹的脸，一通乱亲，软声道：“爹爹，妱妱好想你啊，每天都在盼望你来接我回家！”
姜百川将女儿往上抱了抱，道：“爹爹也想你。”
姜千澄心里无比满足，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在爹爹面前晃了晃。
“爹爹，你送给我的玉佩，女儿一直好好保管着呢。”
姜百川目中流淌出宠溺，“妱妱真乖。”
一阵寒暄完，姜千澄才想起沈放还在身边呢，连忙转头，挥挥小手，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哥哥，你路上平安，我们以后再见。”
沈放一愣。
他属实没料到，才一眨眼的功夫，姜千澄见到了亲爹，就把他给忘了，对他来了个这么大的态度转变。
沈放笑了，不知该气她没心没肺，还是该笑自己太在意她。
但她说他俩要以后才能再见面？
那可未必。
姜千澄乖乖地窝在爹爹颈窝里，看沈放迟迟不上马车，去牵沈放的手，道：“哥哥，你不走吗？我看别的马车都走了，就你身后的马车还在等你，车夫等得好焦急的样子。”
车夫坐在座位上，催促了好几次该启程了。
沈放笑道：“这匹马车可不是为我准备的。”
姜千澄眨了眨眼睛：“那给谁的呀？”
说完，就觉抱着自己的姜百川，胸膛微微震动，他笑了下，往马车走去。
那边车夫立马掀开帘子，道：“姜老爷慢点上来。”
姜百川道：“自然是给爹爹和妱妱准备的，爹要去京城做大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启时光流逝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