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宫起了一场大火。
在偷听到皇帝和他心腹对话的那个雨夜之后,又过了半个月。
皇宫之上成日阴云密布,潮湿阴沉,姜千澄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一把火,点燃了甘露宫,之后死遁逃出皇宫。
她从皇宫地下的密道中出来时,回头远远遥望了皇宫一眼。
钦天监算的好好的,今夜无风无雨,可此刻,一滴一滴淅沥的雨水,从漆黑的穹顶掉落,冷冷砸在姜千澄眼睛上,让她分不清眼前的湿冷,到底是天上的雨水,还是眼底的泪水。
远方,浓浓烟云从宝殿尖顶升起,照亮夜幕。
可忽然,大雨泼瓢倾泻,原本冲天的火光暗淡下去。
姜千澄一颗心猛地往下坠去,转身拢紧身上的雨篷,快步跟上前方谢昭的步伐。
快一点,必须要再快一点。
雷声轰鸣,越来越近,好似从天上滚过一般。
“哗啦啦”,雨水不断从瓦楞上如注飞泻而下,砸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
绣鞋踏在水洼塘中,溅起裙边半边泥水。
衣裙沾雨冰凉,沉重地披在身上,她肚子疼得厉害,到出了皇城外的时候,嘴唇已经冻得青紫。
谢昭送她上马车,站在车门边道:“臣不能陪娘娘一道离开京城,会引起怀疑,过段时间,自会想办法去见娘娘一面。”
雨还在下,天际尽头出现一丝鱼肚白的光亮。
姜千澄泣不成声地握住他的手,相顾无言。
谢昭轻轻拍了她的背一下,随后吩咐马夫扬鞭,大步转身,挺直如青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马车摇摇晃晃,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四周帘幕低垂,将内外隔出一方安静的天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外放晴,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山庄外。
车夫说此处距离京城几十里地,皇宫中人只会以为娘娘往江南跑,断不会料到娘娘就藏身于京郊外的一座山中,等风头过了,再做计划往别处走。
姜千澄浑浑噩噩地点头,藏于空山中的日子里,一步不出谢昭给她准备的庭院,偶尔出门,也是散步活动身子。
她的肚子一天天更大了起来,四周村里的人虽淳朴憨厚,偶尔也会窃窃私语,指着她背议论纷纷。
最难听的言论,也不过暗指她是哪个富商小官养在外头的外室。
只是没料到,天高皇帝远的小山村,也会传来京城中的消息,说皇帝的宠妃在宫中突然下落不明,派人四周寻找,若民间能寻得,天子赏万金。
姜千澄冷汗浸透后背。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会堂而皇之地宣告天下,他的妃子失踪逃到了民间。
他要把她捉回宫去。
姜千澄战战兢兢地躲在院内。
两个月里,谢昭起初来看过她几次,后来一下断了音讯,再没来过,姜千澄心中忐忑,怕京城出事,又不敢派人去传信,留下痕迹让人发现。
直到立秋那日,谢昭才再一次出现。
马车停在院外,他笑着说他被调去金陵上任,先过去安排好一切,再派人来接她。
说话时,大地传来隐隐震动,远处马蹄阵阵,姜千澄当时就觉不妙,推门而出,一村民正引着一队骑兵往他们这里走来。
而骑兵为首的那个男子——
锦袍玉冠,鬓若刀裁,寒星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马儿慢慢走来,他坐在高处俯瞰他,眼里没有半点怜悯,唇畔噙着冰凉的笑意。
沈放强势地,近乎残忍地道:“贵妃娘娘想躲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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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一处农家院子找到了姜贵妃,将人带回了皇宫。
满城风雨里,姜千澄从昏迷中醒来,殿内黑漆漆的,一如那日她偷听到他和大臣谈话时,置身于昏暗的大殿。
浑身酸疼,头重脚轻,腹中的孩儿轻轻踢了她一下。
姜千澄半坐起身,手欲抚上腹部,“哗啦”,手腕内侧传来冰冷的触感,姜千澄低头,自己的手腕被锁上了铁链。
一根长长的银色铁链,泛出阴冷的寒光,紧紧地遏住她的手,另一端系在床头殿柱之上。
姜千澄目光闪烁,手挣了挣,铁链的锐痛感刮在腕侧肌肤,细细麻麻的痛感,如同千根针扎过手腕,如何挣也挣脱不了。
她全身起了一层战栗,后颈发麻,也是此刻,看到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浓重夜色里,沈放从阴影里出来,晦暗的光在眼底浮起,倒映出姜千澄的面庞。
他动了动喉结,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大概已经到了边缘,随时都会发作。
姜千澄垂下纤长的睫毛,感受到皇帝身上阴厉的情绪,她浑身都在颤抖,连一句“陛下”都叫不出口。
她曾经怯懦地、害怕地唤过他陛下,也娇俏地、真心地唤过他,可现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姜千澄将头扭到一边,眼中蓄起泪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飘忽的树影。
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修长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膝盖,挑起眉,唤了一声:“妱儿。”
姜千澄呼吸一滞。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
沈放的手搭在了她肚子之上,轻轻地揉了一下,衣料婆娑声窸窣。
他手上动作轻柔,一双清灿的眸子里浮起乖戾,笑了笑道,“妱儿,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姜千澄心那块早已坍塌荒芜的地方,再次汩汩渗出血水,她动了动腕上锁链,放到他眼下,给他看,道:“先解开。”
手腕纤细,肤如凝脂。
沈放唇瓣下移,吻住了她的指尖。
一股酥麻感从指尖传递到心尖,姜千澄好似被牵到了某根经络,心下钝痛,下意识缩手,男人的吻便落在了她腹上。
屋外有宫人掀开纱帐欲走进来,见姜贵妃坐在榻边,而从来高高在上的年轻的帝王,半跪在她面前,吻住她隆起的腹部,如此一番缱绻姿态,必然是二人情意缠缠绵绵。
身后的光影消失,沈放唇从她腹间离开,抬起眼,冰凉的手指触上她细腻的面颊,道:“妱儿为什么要逃,朕不是说过会好好待你的吗,为何不信?”
他说得极其的慢。
想要逃离的心,被一只手攥住,姜千澄侧开面庞。
沈放嘴角牵起讽刺的弧度,她不看他,沈放就凑到她面前,用吻去阻止她的抗拒。
唇角相贴,姜千澄无力地仰头,纤细的手腕抵住他胸膛,却挡不住他一路向下,唇瓣擦过她清瘦的下巴,修长的脖颈,精美的锁骨,在肌骨上粲出一朵朵繁复又靡丽的花。
他滚烫的呼吸洒在她颈间,唇贴着她耳,轻轻一勾,说着低柔的话语,情意绵绵,像温柔刀刮在心尖肉,慢条斯理。
姜千澄耳边发麻,脚底生寒。
一丝危险的气息凭空窜了出来。
从前的他,从未这样对待过她。
沈放搂住她的腰肢,问:“朕若是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要和你的好表哥远走高飞?”
指腹探去幽幽处,海棠花露晶莹凝香,轻拢采折花枝,暗香袭来
红唇边渗出难堪的声音,姜千澄摇摇头,仰望床帐,柳眉蹙起,半天口中才拼出一句不那么支离破碎的话:“没,没有,此事和表哥无关。”
他必然已经生气,姜千澄怕他对谢昭干出何事,拼命地否认。
话落,男人笑了下,笑得身子都在颤抖,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情绪。
他咬她耳,一瞬间骘气浮起,道:“到这个时候还在为他辩护?可怎么办,你肚子的骨肉是朕的,你全身上下朕什么没见过,他永远比我迟来一步,不仅如此,你腹中孩子身上有我的血脉,你现在身体里也流有我的血,姜千澄,我们命里就该纠缠,你想逃去哪里呢?”
他将她的裙摆捞起,轻轻一笑:“你不顾一切逃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来日这个孩子怎么办?他必定肖像我,和我有一样的眉目,一样的鼻梁,你打算让他认谢昭作父亲,他父子二人长得根本不像,会被人在背后如何地议论?嗯?”
姜千澄眼角滑下泪痕,只觉一座山压在身上,她一只手被锁链扣住,另一只手被狠狠禁锢住,根本推不开,道:“你别说了!”
沈放显然不肯饶过她,抽出身,从床头拿出一东西出来。
在看清楚他拿出的是何物时,姜千澄指尖攥紧身下被子,哀求道:“别。”
她慌张坐起来,沈放蹲在她身边,捧起她的右脚,将另一只锁扣,往她脚踝上扣去。
姜千澄缩腿。
她知道,若再让沈放锁住她的脚,她日后就真的再无逃出去的机会了。
姜千澄眼尾染红:“我不逃了,能不能不要囚住我,求你了,我会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子的。”
男人停下动作。
他玉冠高竖,领口微敞,柔光打在他玉色的肌肤上,含笑看她,用近乎缱绻缠绕旖旎的话回道:“不行。”
冰凉的触感摩挲脚踝,“咔哒”一声,那锁扣终是完完全全扣住了她。
沈放诡谲的目光,似能洞穿她的内心。
他道:“妱儿那么聪明,区区侍奉的几个宫人,拦不住你的,你又有皇宫密道的地图,再逃出去怎么办?”
窗外风雨大作,四周的寒意仿佛寒潮,一点点侵袭上身。
那一刹那,姜千澄彻底心寒,捂着肚子,自嘲笑道:“那夜陛下和臣子们说了什么,臣妾都听到了......”
沈放面色一下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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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口大口的空气灌入口中,那几个字还没从梦中人口中吐出来,姜千澄猛地睁开双眼。
日光照在帐顶,温暖地射下来。
姜千澄躺在榻上,额头间俱是冷汗,碎发沾湿贴着面颊,她姿容艳美,显得近乎妖艳。
“娘娘?昭仪娘娘您醒了?”
眼前模糊感逐渐散去,姜千澄转头,看到自己榻前立了一圈人,太医正面色沉重地给她切脉。
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一股钝痛压抑在心头,她忽然倾身,趴在榻边干呕了几下。
“娘娘!”
床边人乱作一团,碧荷倒水,送到她唇边,一手轻拍姜千澄的后背。
她焦急地问:“小卫太医,我们娘娘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众人目光聚集在年轻的太医身上,而姜千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指甲掐进指尖。
她月信已经推迟一个半月没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翻翻大纲,我最想写的部分就快要来了!
感谢安安子宝宝的地雷,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