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灯抱着宣宁回到魔城时,已经是后半夜,菩叶站在城门口,远远见到负伤的静灯与他怀里抱着的娇小身躯,神色惊愕。
“师弟,发生了什么?”
菩叶连忙凑过来,关切问道。
因静灯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他本打算帮个手用灵力扶着宣宁缓解静灯的压力。
然静灯看到菩叶伸过来即将触碰宣宁的手掌,身体微侧,下意识避开了他。
“附近有能暂居的住所吗?”静灯垂着眸子,视线落在昏睡的宣宁脸颊,低声问。
菩叶察觉静灯的状态不太对,但他也没有深究,点头道:“有,我带你过去。”
佛宗当代新生弟子都知晓静灯是被作为下一代主持培养的,毕竟他在佛道上的造诣,比当代弟子都要强。
菩叶知晓静灯此次来魔域,是为完成正佛布下的考验,虽然不知具体内容,但只要静灯有需要他帮忙的,他不介意做个顺手人情。
菩叶把静灯带到自己别居后,又询问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但皆被静灯婉拒。
“师弟好好养伤吧,我还需回城门驻守,有什么要事,师弟可以再传音联系我。”菩叶和煦道。
“好。”
静灯心不在焉地应下。
随着菩叶离开,站在院子里的静灯抱着宣宁进入一间厢房里。
厢房里该有的家什都有。
静灯步伐虚浮地靠近宽大床榻,把昏睡的宣宁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看着宣宁恬静的睡颜,静灯心神一松,一直紧绷的身体松懈,他浑身都使不上力,滑坐在床沿的地板上。
回想荒野发生的事,静灯神色微沉。
时间一点点流逝。
宣宁醒来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她睁开眸子盯着床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危险的荒野里,心中警惕稍减。
宣宁偏头打量整间屋子,发现静灯已更换一身干净法衣,盘坐在厢房外屋修炼。
他唇色寡淡,眉目清秀而圣洁,已经可见得道高僧的几分轮廓与气质。
宣宁打量几息又收回目光,感知自己当前的状态。
伤势有所减轻,倒是内脏的震荡还需修养几日才能彻底复原。
总得来说不算太严重。
宣宁盘坐起身,她的动静不大,但还是将静灯从修炼中惊醒,他抬眸望向宣宁,轻唤道:
“……宣姑娘。”
“嗯。”
宣宁应了声,她下床活动手脚,结果扭到侧腰的伤口,嘴里发出轻嘶声。
“宣姑娘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治愈,尽量不要做这些动作,最好是躺在床上修养。”
静灯立即起身,柔声叮嘱道。
“就是有一点点刺痛,没问题的。”宣宁换了个方向继续活动,并不觉得这个伤势严重。
静灯眉宇间浮现担忧。
宣宁弯腰的时候,内脏遭受些许挤压,一股强烈的呕感致使她吐出一大口淤血,看起来极为吓人。
静灯手臂一颤,匆匆靠近宣宁扶着她的肩膀,把人带到床边,罕见强硬道:“宣姑娘还是再躺两日看看情况。”
“……那是淤血。”
宣宁躺在床上,看着一脸认真又执拗的静灯,试图解释:“虽然有点轻伤,但只要不去荒野与魔物战斗,是不影响日常活动的。”
静灯默默看着她,没有做声。
宣宁动了动被压着的肩膀,发现钳制力道不轻,她忽然皱眉,一脸‘痛苦’地说:“呀,我肩膀疼。”
静灯还以为是自己力道太大,他反射性松开双手,宣宁趁着这个间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下床,直奔厢房门口。
从静灯意识到自己被诈,到宣宁靠近门口,不过两息。
宣宁伸手扒拉着门栓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用力扯动两下,发现拉不动,这门居然被人用灵力封住了?!
宣宁:???
“两日后,我才会解除御令,宣姑娘还是好好养伤吧。”被诈了下的静灯坐在床沿边望向宣宁,不咸不淡道。
“静灯,我真的没事了……”
宣宁又尝试一会,发现门真的没法打开,她叹了声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不能拖。”
“何事?”静灯问。
“炼丹,我答应过教导我的丹师,这几日要炼制出一定的丹药数量给她。”
宣宁脑子飞快转动,扯出一个理由。
“什么丹药?佛宗驻地也有擅长炼制丹药者,可以暂请他们代劳。”
静灯神色平和地看着宣宁说。
“……这不是作弊吗?不行的。”宣宁脸色微僵。
“既然如此,也可如实告知宣姑娘的丹师,事出有因,想必她可以理解。”
静灯淡定说。
“我丹师脾气暴躁,不会管那么多的,她要是两天见不到我,会把我逐出丹院,这样一来,我的修炼会受到影响。”
宣宁一脸可怜地盯着静灯。
“佛宗有很多资源,我可以给你。”静灯语出惊人。
宣宁:“……”
“或请释迦师叔代为说情,你的丹师应当会给几分薄面。”静灯又给出一个方案。
宣宁发现眼前的静灯好难缠,把她的借口全部给堵得死死的。
宣宁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着滚,心情很是郁闷。
“我不想在床上躺两天,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宣宁翻滚几圈后,她坐起身体看着静灯说。
静灯没有说话,余光落在地板上还未干涸的血迹上。
“就躺一天可不可以?”
宣宁主动凑近静灯,可怜兮兮道。
静灯别开脸,拒绝得很干脆。
油盐不进。
宣宁顿感棘手,她余光落在静灯白皙的脖颈,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坏想法。
“要我躺两天也可以。”
宣宁说罢,忽然从后面抱住静灯的脖颈,整个身体贴着他的背部,对着他耳廓呼洒着温热气息,“小师父陪我一起睡。”
静灯身体瞬间僵硬,声音有些发抖,隐隐能听见几分愠怒,“宣姑娘!!”
“嗯?”
静灯的态度让宣宁感觉有些不妙,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松手的时候,她身体忽然动不了了!
宣宁:!!!
静灯伸手把宣宁的身体拉开,冷着脸扶着她躺在床上,又扯过被褥帮她盖好。
“若宣姑娘一直这般,那这御令便会一直持续下去。”
静灯态度强硬道。
他心情很不好,具体缘由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很不喜欢宣宁拿自己的身体去达成目的。
宣宁终于体验到之前被静灯术法困住的魔物的感受,她憋着一股气试图冲破束缚,但这禁锢始终没有松懈。
宣宁:她好气啊!
静灯还说了些什么,但宣宁别过脸压根就没认真听。
约莫半刻钟,宣宁挣扎得没力气了,她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禁锢已经解除。
两天就两天。
宣宁已经放弃挣扎,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心里已经把静灯这个小人戳成筛子。
混账!
静灯盘坐在外屋修炼,宣宁安分下来后,厢房里安静得有些吓人,他偶尔从修炼中醒来,望向床榻,看到的只有被褥。
静灯神色无悲无喜,随着气海灵力装满,他主动起身走近床榻。
“……不要过来,想让我安分,你就不要靠近我!”
宣宁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愤怒道。
静灯没有做声。
很快宣宁就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了,这简直就是在她雷区蹦迪。
静灯褪下鞋子,轻手轻脚靠近宣宁,他把被褥拿开,不去看宣宁愤怒的目光,手掌搭在她背部,将气海的灵力输送给她。
察觉到静灯意图的宣宁快要气炸了,哪怕这对她体质匮缺有益,但她宁可多花几年时间,也不想劳烦别人。
静灯也知晓她不会同意,所以连询问她意见都略过,随着气海灵力被抽空,他身体摔在床上,有片刻脱力。
待身体恢复一些力气,静灯帮宣宁盖上被褥,又回到外屋。
发现自己身体又能动弹的宣宁憋着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胸腔的怒火。
她忍!
总有一天,
她要把今日之仇报回来!
混账静灯,气死她了!
一连两天,静灯每次炼化完灵力,就会禁锢宣宁身体,而后把灵力输送给她。
静灯每一次输送都能顶得上一盆大灵膳,两天下来,他总计输送了七回灵力。
哪怕没有被禁锢,宣宁闭着眸子也懒得再开口,她讨厌这种单方面强制性的施舍。
随着两天期限一到,宣宁掀开被褥下床,直扑厢房门口。
她伸手拉动时,御令果然已经消散,随着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陌生院子。
宣宁没给静灯说话的机会,寻了个方向便匆忙离去,背影干脆决绝。
静灯盘坐在蒲团上,神色苍白地目送她离开,心脏就像被人紧攥着,有些呼吸不上来。
……
魔域边境。
肖月礼去而复返,她第一时间找到生活在边境大宅邸里的空羽。
市面上罕见的草木花植,在空羽的宅邸里非常普遍,这里甚至还栽种有神品紫雷竹。
肖月礼见到空羽时,后者正在池亭里观赏灵鱼,他语气随和,“让我猜猜,你来这里,是想跟我做一笔交易?”
肖月礼已经习惯空羽这种猜事情八九不离十的态度,她没有废话道:“不错。”
“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我感兴趣?”空羽操控着轮椅转身,他眉目俊逸,带着淡笑。
“几幅字。”肖月礼拿出之前裱好的五张宣纸,递给空羽。
“坐。”
空羽将这五副题字收下,招呼肖月礼落座,他目光落在宣纸保存的字迹上,一张一张看过去。
这五副题字都是一样的内容,字也不算多,空羽却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虽然我想拒绝你,不过看你这么自信,说罢,你想要什么?”
空羽已经看出这些字是出自他心心念念的一位老友之手,他看着肖月礼说。
“虹焰髓。”
肖月礼的目的只有这个,炼制低配版回春丹的材料。
“如果是其它的物品,我可以直接做主给你,但这个……”空羽慢条斯理地把五副宣纸按照顺序放好,晒笑道:“除非你把剩下的题字都给我。”
“我只有五副。”
肖月礼不动神色道。
“不对,你应该还有至少六张或是七张,她当初应当是在练习,最终的成品,不在这里面。”
空羽方才观察这些字迹的时候,发现每一幅题字都不一样,每一幅的神韵,都在精进明确。
肖月礼沉默半晌才道:“我这里还有七张,虹焰髓,都给我。”
“可以。”
空羽欣然同意,迫不及待道:“快把那七张给我。”
肖月礼将余下的题字都交给了空羽,而空羽也依约安排下属带她去拿虹焰髓。
虹焰髓的价值不算特别高,但它很罕见,经常有价无市。
肖月礼最低的心理预期是十份,结果她最终拿到手的,足有三百多份。
这让她有些晃神。
三百多份啊!她这十几年来搜集到的虹焰髓,都没有这么多。
这让肖月礼越发意识到,空羽的渠道与人脉有多强大。
肖月礼拿到虹焰髓后,没有在宅邸里继续逗留,让带路的下属向空羽通报一声,便匆忙离开。
池亭里,空羽盯着总计十二张题字,从上午一直欣赏到傍晚从抽回目光。
“……总感觉,她的实力下降得厉害,那时候是否已经有她陨落的先兆?”
空羽忍不住思索。
“公子,人走了。”下属见空羽清醒过来,禀报道。
“嗯。”
空羽头也不抬地应下,他目光还集中在宣纸的题字上。
半晌后,空羽随意道:“肖月礼最近几回来边境的时间,分别是哪几个日子?”
“上上回是三个月前,上一回是四天前,这一回,是今天。”
下属如实禀报,整个边境城池里,空羽的耳目是最多的,只要化神境不刻意隐藏身形,基本上都能掌握其大致行踪。
“四天前……”空羽喃喃自语,片刻后,他目光忽然一凝。
不对劲。
空羽目光再度落在手中宣纸上,他认真翻看。
“上回她与谁碰过面?”空羽一边看一边问。
“李镇主,陈东玄,方望这三人。”下属恭敬回答。
她若想要虹焰髓,四天前为何不来找他?亦或者,她当时……并没有这一份题字。
空羽十分确定这些题字是出自宣宁之手,绝对是本尊,他方才还觉得宣宁的题字所透出的实力,有些孱弱。
但如果,这并不是千年前的物品,而是近期产出的呢?
空羽嘴角咧起一抹恶劣的笑。
“去魔城。”
空羽直接从轮椅上起身,他收起这些题字,让下属准备御空坐骑。
……
魔城里,宣宁匆忙回到肖月礼的炼丹庭院后,连吃两顿灵膳,才平息自己心中怒意。
之前宣宁的气海只有可怜的几缕灵力,但她吃完灵膳后,发现气海的灵力有所增加,虽然还是很少。
但这至少说明,她的体质匮缺有所缓解,宣宁心情舒缓许多。
“必须要提升实力……不然老是受制静灯的术法,这可太憋屈了。”
宣宁把无法突破禁锢归类于自己实力不足,她带上丹药与灵膳,匆忙下山跑到魔城主街购置一批物资,做出城前的准备。
宣宁是下午出城的,她严格避开魔城的几个主战场,在危险度较低的五十里范围内清理游荡魔物。
偶尔碰上恶修,只要对方敢盯着她超过十息,宣宁都会提剑冲过去。
不过宣宁哪怕实力强劲,但到底势单力薄,而且这片区域里,也有一些厉害的恶修。
宣宁看着包围自己的五个恶修,这五人的实力,比之前那七个人,要更强!
别说战胜,宣宁甚至连自己能不能逃离都觉得有点悬。
虽然战力悬殊极大,但宣宁心理素质很好,她的战意并没有被击溃,反而有愈来愈强的劲头。
“这几天老是看见发臭的尸体,看来就是你这个丫头片子不懂规矩在胡乱清理。”
金丹后期的恶修头领瓮声瓮气,他朝同伴打了个手势,“动手!”
“嗡嗡——”
就在五人准备围攻宣宁时,忽然有淡金的术法从远处蓄势已久,飞扑而来,将五人瞬间禁锢在原地。
宣宁看着静灯的术法,她冷着脸提剑砍向最弱的那个金丹后期恶修。
还真别说,这御令用在自己身上确实很恶心,但用来禁锢敌人的时候,是真的爽!
原本劣势的局面,随着静灯的辅助,宣宁花费几十息已经解决一个。
剩下的四人看到这个场面,呲牙欲裂,任人宰割的感受没有谁会喜欢!
但这御令,他们挣不开啊!!
宣宁处理一个后本打算跑路,因为她知晓静灯的禁锢术法是有时间限制的,之前对付魔物的时候,就无法禁锢太久。
但这次宣宁惊愕发现,剩下四个居然还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
这个好的机会,宣宁权衡一息,又开始清理剩下四个,打蛇不死遗祸三年!
既然已经结下仇怨,那自然不能让对方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个道理,正是这些恶修教给宣宁的。
宣宁清理三人后,在另外两人的剧烈挣脱下,他们的禁锢才有所松动。
宣宁悍然不退,继续战斗。
五息后,重伤的两人恢复自由,他们气海的灵力已经被耗去大半,眼下只想逃跑。
宣宁没法拦下两个人,她索性盯着那个牛高马大的恶修首领杀,他的实力最强,也最有话语权,绝对不能留下。
远处的静灯像是知道宣宁的想法,就在她与恶修首领缠斗时,又施展御令禁锢其行动。
恶修首领气得吐血,临死前充满不甘,若没有这禁锢干扰,宣宁压根就不是他对手!
确定周围没有危险后,宣宁朝着静灯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走了一段路,都没看见他。
宣宁心里噌得冒出火气,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高声道:“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
宣宁等待半晌后,气笑了:“你不出来也可以,我现在往东走,你别跟着我,再跟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东面是战场。”
静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抿着唇说:“很危险。”
“这与你无关。”
宣宁头也不回地脱口而出。
下一瞬,宣宁发现自己身体不能动了。
宣宁:“……”
“我发过誓,不能再让宣姑娘受伤。”静灯垂眸道:“若宣姑娘执迷不悟,我只能带你回城。”
宣宁:“……”
她要气死了!
宣宁猛然闭上眸子,她强自摁耐下心中怒火,“好啊,我不去东面了,你过来。”
见她同意,静灯眸子微亮,从黑暗中走出来,缓缓靠近她。
“把我禁锢解了。”感知到静灯就站在身前,宣宁又说道。
下一瞬,宣宁重获自由,她忽然扑到静灯怀里,张嘴咬在他脖颈上。
力道很重。
静灯闷哼一声,身体后退两步,同时伸手扶着宣宁,免得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