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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1 / 1)

房相如果然还是迟了。

今日是非朝参日,虽然不必上朝,可他几日前就与中书省的众臣约好,于此日共同商议处理突厥中原互市的相关事宜。

僚属们坐在各自的案几前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宰相匆匆跨门而入,步子匆忙,显然是赶路而来。

众臣起身,对房相叉手相拜,宰相却直接撩袍入座,摆摆手道,“今日是商议而已,不必多礼。”

僚属总觉得宰相哪里不太对,可观其神色也不见有什么不妥。落了座后,由左下为首,依次开始朗读自己写的互市策论,“下走建议,多安排府兵驻守南诏道和吐蕃道。这两条路通往西域,穿越天山。若是有他国人来中原贸易者,或走此二路,必途径突厥,不可不多留意。”

又有人起身,施礼后对宰相献计,“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倒是提醒了愚,互市一开,必引来周边贸易,所以须增外商相关律法。不过法度尚且未定下,是否依照各藩国得封等级,或各国自身情况,再因地制宜的制定?”

前头的人一一都说的差不多了,轮到最后的人没什么汇报的,拍脑门想起来一条,拱手道,“有胡人在中原定居者,与我华朝女子通婚!请问房相,如何管理相关事宜?”

房相端方地坐在上座,似乎有些走神,双目凝视着宫门外的晴朗神思飞走。众臣僚汇报完毕,却不见宰相有任何反应,只是面色沉沉,郁结深思。众人等了一阵,房相如依然沉默着,也不知是否听进去方才的那些提议。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出列站定,朝上首微微一躬身,问道,“房相,您可否谏言一二,为愚等定夺?”

那日大典过后,陛下那几天招待使臣与突厥三大王于内朝,百官无需上朝。这五日里,房相如没去中书省,一直一个人在家闷着不出来。说是休息,其实还是无聊地独酌。

人一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难题的时候,总爱借酒浇愁。房相如发现了其中滋味,也干脆闲散几天,反正大门一关,也没人知道。

直到送走了突厥使臣一队后,事务恢复了日常,众臣回朝忙了起来,房相如才回位中书令的座位。可头一天回来,总有点不适应,谁叫他昨天一个人喝了一夜的清酒,眼下的思绪还拢不住,总是往外头飘散。

起居舍人站在下头半晌,却见房相如依旧嘴唇紧闭,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以为他没听清,只好尴尬地左右看看,然后探身复道,“还请房相为愚等定夺......”

主书坐在房相如副手的位置,本是记录宰相和群臣的言论要点,可宰相却一言不发,只好在旁边小声叫他,“房相!房相!”

房相如如梦忽醒地嗯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他,见主书一直拿眼神朝中间示意,房相如这才复看向殿中立着许久的起居舍人,道,“嗯...?诸位方才上报了哪些?某刚才听见,好像是君提及通婚一事?”

提及通婚一事的是下座末尾的主簿郎,而中间的起居舍人是来等候宰相意见的。

满座僚属互相偷偷地对眼神,皆对宰相的反常行为感到不解,只听宰相淡淡道,“抱歉,某这几日休息不佳,方才神思混散.......突厥互市乃边境大计,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某也需要时间多多筹谋,才好提交陛下审阅。”

主书没有办法,将方才所记下的诸臣言论一一念了一遍,房相如皱着眉听完后,总算都明白过来了,沉吟片刻,迅速答复道,“南诏吐蕃二道的确重要,不过光设府兵是不够的。监管不如善民,可叫刺史或节度使与二道沿途设驿所。都亭、一等驿至四等驿设马,数量递减,其余小站多增驿驴,以备不时之需。”

房相如等了一会儿,待主书奋笔疾书完毕后,继续道,“至于外商者律法,君忘了么,《唐律疏议》已经写了,‘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大华一向以国为先,何时以地域分以待之?无论是大华本国百姓,还是外域居华者,都依照本国律法处置。”

宰相在大是大非上绝不让步,三言两语就点拨了众臣。一一解答了臣僚的提议后,最后道,“至于外族通婚。陛下一向不阻止此事,不过,随着这情况愈加的广泛,某认为,外人娶华女,不许携回。另外,为避免胡华混淆,外族依旧可以穿自己的服饰。”

臣僚的提议花样百出,无论是靠谱的还是不靠谱的,宰相都能应付自如,给予最妥当的答复。众臣点头松了一口气,他们的中书令还是清醒的,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大概真的是走神了。

“诸位若无旁的提议,就依照方才的商议起草一份文书,下次常参日的时候提交给某,等逐条批注后,再一并交由陛下决策。”该说的该嘱咐的都安排好了,这场短暂的商议会也就到此为止。

国朝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百废待兴,无论走哪一步都需要谨慎判断。宰相很不容易,王朝的重担压在他的双肩,忽略一步棋,很可能导致未来的满盘皆输。所以对情况严密斟酌,当机立断,并且想出应对之策是他的日常。

如果是超出他日常之外的‘麻烦’,他就全盘尽输,处理得不利落,脑子也似乎反应得不大灵光起来。

从中书省出来,房相如立在中朝的甬道上,鬼使神差地往延英门看,那是李漱鸢出入中朝与内禁的必经之路。自上次分别之后,感觉很久都没见到她似的。

不过他今日才进宫,见不到也是正常。

忙完了事务,也不知道去哪。寂寥中,头一次不想留在中书省,而是想出去走走。正这么想着,天却阴了过来,一大片浅淡的阴云像是知道宰相畏热似的移了过来,瞬时天上就乌蒙蒙的,四面八方的凉风穿林而来。

房相如衣袂迎风猎猎,站了一会儿,于是往凤阳门走去。半路在御桥上遇到一个宫人,很是眼熟,直到她迎面朝他拜下,他才认出来。

“你不是在内朝宣徽殿侍奉的吗?为何到这里来了?”房相如负手有些疑惑,多问了几句。

冬鹃答道,“前些日子婢子得了风寒,太医令怕过了病气给公主,于是特意将婢子移到这边的宫人所歇息。今日大好了,所以就回去了。”

房相如点点头说这样,沉默一会儿,又忍不住问起来,“你家公主近日可还好?”

冬鹃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提到公主,正有些不解,只听宰相犹豫着解释道,“上次公主受伤......”

“哦。原来是那个事情。”冬鹃笑了笑,“公主早就好了,今日她还出宫去大慈恩寺了。”

“哦?”房相如凝神怔怔,不禁疑声追问道,“怎么,她出宫了?为何去大慈恩寺?一个人吗?”

冬鹃也不知宰相怎么回事,如实答道,“是同幼蓉去的呀,今日是公主母亲的忌日......”

话音刚落,青石的宫砖一点点的湿了,天上曼起了细蒙蒙的雨,冬鹃一个激灵,扬起手背遮挡起来,还不等拜别,见宰相拂袖就走,直直地朝凤阳门外疾走而去。

“房相,下雨了!您避避雨再走吧——”冬鹃扭头朝他的背影追看过去,却见宰相不管不顾地迈步走掉,没一会儿人影就没在了迷濛中。冬鹃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回去了。

内侍纷纷打着油纸伞穿行于回廊,雨滴凝结在宫殿殿脊两侧的鸱尾上,一滴一滴的垂落下来,啪的一声击在绣球花上,紫黛色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大明宫的阴雨连绵总是让人心痛。有一年长安的秋雨下了整整十日,他十日内从洛阳快马加鞭地回来,不顾换一身衣裳,穿过御桥直接闯入宣政殿觐见新帝,长跪于大殿内,手捧卷宗,说,永阳公主是冤枉的。

也不知是不是那场悲情的瓢泼大雨太过阴冷,叫他受了好大的寒气,从此往后活着的几年中,每逢雨天,腿总是疼得钻心。

他那时候想,大概这是一种苦行僧一般的惩罚。

房相如紧步一路穿过御桥,行至丹阳门前,唤内侍牵马而来,内侍披着雨蓑眯着眼将马绳交给他,“房相这是去哪?雨越下越密了,要不咱家给房相备辆舆车吧!”

下雨天,宰相不回家,显然是要去别的地方。内侍替宰相披上蓑衣,又交给他斗笠,却见宰相利落地翻身上马,淡淡道,“不远。”

目光所及之处是城外的南边,雨帘中,行人稀稀落落地避在房檐下等待天晴,房相如拉过缰绳,驱马飞踏过一片水洼,直直地往那头去了。

——————

大慈恩寺正做法事,雨意中香火缭绕,钟声阵阵,敲开一片红尘。

长安城的大大小小的街坊里有很多寺院道观,大慈恩寺是李家敕令修建的国寺,与宫中的护国天王寺齐名。大慈恩寺不在皇城正面,偏居在长安城南边昌晋坊寂静的一处,昌晋坊在含光街的尽头,那边石榴花似胭脂剪碎,开得正好。

“明明是佛门清净地,为何还要种这种花呢?”漱鸢立在回廊里轻轻笑,伸手去接廊檐外的雨滴,“就算是清净地,也挡不住外头的红尘啊。”

大慈恩寺里供奉着李家人的香火,另有一小片陵园在佛塔后头,那些暂时无处安放的李家人,先被妥帖地埋葬在那里,也算是体面。

令睿姬当年没等到陛下登基就早早去了。有人说,她是自裁身亡,也有人说,她是被皇后赐死的。总之,尚未得封号的女子,都长眠于此。

漱鸢微微一笑,不在意这些,人都死了,何必还在意什么虚名呢。母亲在她的印象中很遥远,可是她记得她是个温柔美丽的人。父亲说过,等他御龙归西的那天,要将母亲从大慈恩寺里接出来,与他同穴合葬。

她对幼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母亲可能更喜欢这里。帝陵太挤,我怕她不自在。”说完就笑了,笑中有几分自我开解,听着又有些惆怅。

漱鸢出行不喜欢随性的人太多,大慈恩寺也不是多远的地方,一日的来回,坐牛车也赶得回去,于是此行只带了幼蓉,没有旁人。两人才刚从大雄宝殿出来,便赶上了雨,未带伞和蓑衣,干脆就坐在回廊下赏雨。

她撩起斗笠上的遮面,探出洗尽铅华的脸往天上看,雨自上而下的倾倒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漱鸢望着烟雨轻拢,淡淡道,“又是一年了。我居然快忘了母亲的模样。她去的早,没人给她画画像。在旧府邸的时候,我听旁人叫她睿夫人......”

幼蓉立在一旁,眉目浅淡,慢慢道,“风光烟火清明日,歌哭悲欢城市间。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

漱鸢咦了一声,回身看她,见幼蓉倒是有些惆怅似的,道,“想不到,你竟会念这首诗。”

“跟着公主,很多事情也就学会了。”

“北邙山。”漱鸢浅浅一笑,难得眉眼温柔沉静,目光仿佛穿过层层飞檐,越过山峦,往记忆久远的地方飘过去,“洛阳的北邙山。自古的帝陵设于北邙居多,如今怕是都作土了。洛阳啊......父亲的旧府邸,很久都没有回去过了。”她说着,视线掉转回幼蓉脸上,道,“你去过洛阳吗?”

幼蓉大概是被公主今日的怊怊惕惕有些感染,语气也变得有些怅然若失,她道,“婢子从小在长安长大,不曾去过远处。”

漱鸢道,“每次都是你陪我来大慈恩寺祭拜母亲。下次我带你去远一点的洛阳看看,你不知道,那里的牡丹花很好看。”

幼蓉说好,“到时候一定和公主去看看。”

其实,若是真的要合葬,何必等到最终的那一日?漱鸢明白,帝王家的感情,多少总要掺杂着那么一点不纯粹。好比琉璃珠子里混进去沙子,非要细看的话便是一种自我折磨,也就觉得膈心,反而不痛快。

府邸的旧人看见她总会感叹一句公主肖母,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沉默缄口的意思大概就是被封嘴,她听了奉承,微微一笑,从来不会多问什么。如果父亲想让她知道,自然会说的,如果她一个劲儿的缠问母亲的事,倒是给自己添麻烦。

她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如果因为母亲的事情而怨恨父亲,那是不是太没有心了。其实她很为难,也很挣扎,旁人对她好,她就也会对旁人好。这样此来彼往,倒像是一种交易。

或许爱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她就像汲取养分的花朵似的,只要有人给予,她都会吸收进心里。或者,她真的是有些缺爱。

这场雨下得凉快,凉风习习,倒有点秋雨的意思。可惜,怕是雨过之后,天气就要暑热起来。

“今日不急着回,难得出来一趟,又是特殊的日子,想来皇后不会管我太多的。”

她说完,正悠悠把头往后靠在红漆圆柱上,忽瞥见有一人穿着蓑衣急急走了进来,寻了一个路过的小沙弥问了几句话,小沙弥单手行礼后,又朝她这边一指,那人就望了过来。

显然,彼此都没意料到对方会在这。

房相如站定在雨中看着她吃惊的表情,也有些无措。双手在长袖里握紧一阵,然后又松开,抿了下嘴,显然是对这样突然的照面有些尴尬。他一咬牙,紧步走了过去。

漱鸢呼吸一滞,慢慢起身,怔怔地看着他朝自己快步走来,声音几乎杳不可闻,道,“房相...怎么来大慈恩寺了?”

她打量起来他,见他绯色的朝服上殷着一大片一片的湿红,大概是一路迎雨策马而来,连雨打湿了衣衫都顾不上。

幼蓉后退半步,朝宰相行礼。房相如冲公主叉手环礼后,瞧了眼幼蓉,又四下看了看,好像脸色有些不满,冷着声道,“公主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金吾卫就出宫了?”

自从上次光顺阁一别,今日算是头一次见面,他迎面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漱鸢想,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公主翘了下唇角,淡声回道,“多人出行不便,再说今日是为祭拜而来,若是前拥后簇的,恐惊扰逝者。房相能理解吧。”

房相如却是也无话可说,站了一会儿,发觉在她面前穿着蓑衣和斗笠似乎有些狼狈,湿哒哒的水滴顺着蓑衣斗笠滴下来,满地都是潮乎乎的。公主清清爽爽地立在那,而他却姿容不体面。

“臣知道了。”他说着,不经意地脱下蓑衣和斗笠,放在一旁,掸了掸衣摆,总算好一些,立在她身前,继续道,“上次花宴的教训公主是忘记了吗?冷箭伤人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公主就敢自己跑这么远。到时候出了事,又要怪臣救驾不及时了。”

他说完才看清她不施粉黛的脸,素面楚楚的,比平日倒多了几分娴静平和。对于她母亲睿夫人的离去,他发自内心的缅怀。然而她也太不把命当回事了,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来,心就如此之大吗?

房相如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才一路赶来,可见了面,却看她一脸微微笑意,全然不当回事似的,不由得有些没好气,道,“公主怎么还在笑?难道你不知道如果出了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该有多危险吗?”

他说完,诧异地听她嗤嗤地笑了出来,她浅浅叫他一声,“房相。”

烟雨迷濛抛在身后,宰相看着公主灼灼的笑颜,眼里眸光一闪,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忍着心头的跳动,答道,“臣在......”

“房相,所以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她今日声调没有那么高扬了,淡淡的笑着,带着一点往常的得意。

“公主......”

“怎么了?”

她看着他的忐忑,然后宽慰地平静道,“房相担忧也是正常。换做是父亲,房相也会这般赶来吧?”

房相如听后稍稍平复下来,沉默片刻,抬了抬手,“这次的确是担忧公主。毕竟上次是臣保护不周。”

她说没事。“房相保江山无忧,保君王无忧。我都知道。”她说完,付之一笑,然后静静地坐回回廊处,一言不发地继续赏雨。

看来公主今日心思惆怅不佳,若是平日,她大概早就开心的跳过来了吧。

该怎么表达这次真的是为她而来呢。她这一次,居然难得贴心地劝慰起唐突到来的他,房相如想到此,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立在她的身旁陪她看看雨,漫天雨帘细细密密地飘洒下来。他用余光看她,见她静影沉璧似的半仰着头看向远方,眉间凝结着一点怊怅和怀思。她的话变得很少,也与平日那个娇媚又无所顾忌的她很是不一样。

房相如想,大概她真的很不同。生与死,或是那些难忘的伤痛,几乎在她的成长中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不论怎样挫败或是囹圄,她总是这样以惊人的生命力成长的。

宰相看得有些凝神了,有不自觉的淡淡弧度漫过嘴角,目光自她的眼睫看向她的鼻尖,又从耳垂曼向她的乌发,忽然他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盘升的乌发上,带着一把精致的银凤镂花长簪。他记起来,上辈子他亲眼看见宋洵将这把簪子簪在了她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关爱~

今天说说马

电视剧里基本上贵族都是坐马车。其实很久以前,唐朝人男做马车,女做牛车。不知道现在有些地方给逝去的人男扎马,女扎牛是不是也是这个流传下来的?马车多是公务员的车,女贵族多用牛车,因为牛车安稳,安全,虽然慢,但是不至于出交通事故。其实除了车,唐朝人更爱骑马。起初唐玄宗很爱骑马,带大臣玩的时候,坐车去,骑马回。从此长安城人人都要骑大马,骑好马,骑宝马。一开始官员,后来是贵族,再后来是普通士族,老百姓,女子,上上下下人人都要来一匹奔驰小奥迪什么的。所以唐朝蛮开放的,男女老少都可以骑马。贵族之间甚至有攀比之风,比比谁的马牛气,帅气,跑得快,马达好。考生到长安参加公考的时候,一个个也都骑大马,有考官讨厌这一点,觉得风气不正。从此下令,来长安考公的举生者,不许骑马!一律骑驴!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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