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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1 / 1)

一瞬间,有热气自他左手顺着手臂往心头翻滚如气涌,只觉得胸腔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快要按捺不住似的往外跑。

公主的手不大却柔软,指节细长,掌心微凉,如玉如雪,就那么攥着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非要他领着。她不是孩子了,这样怎么行。可是眼下没办法,她嘴上喊着怕黑,又不许他去叫人,生生地为难他。

方才的气定神闲全部被打乱,房相如被她拉着手,朝门外望过去,大殿幽深,约莫半百步的路,院落里的月季在月光凛凛下分外多情的模样。

宰相默然良久,虚含着她的手,却不自知自己掌心先渗出了薄汗,他硬着头皮抬袖引路,认命似的压声道,“也罢。请公主跟紧了臣的步子。前头案几多,勿绊了足。”

她说好。然后故意站着不动,叫他起步先走,这样一看,便是他一股力道牵着她往前走了。

多熟悉的场景,他也是这样拉着她,从那场变乱中跑了出来,又一路护着从洛阳到长安。这些事情,他怎么就忘了呢?

她跟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踩在他踩过的地方,月光如水,她觉得好像走在湖面或云端似的,心头有紧张也有激动,虽然她握他的手更紧,可是还能感到他微微笼起来的五指,真是叫人心安。

有时候人就是贪婪,即使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他,也霸道地希望在他心里要有一席之地,甚至是唯一的特别存在。

只要是特别的,就好。况且他一辈子都不娶,她最后一刻也是有机会的。

她想了很多,跟在他身后几乎快虚贴上,淡淡问道,“房相认为我应找什么样的呢?”

“嗯?”房相如的思绪正鸦飞雀乱着,握着她的手生生愣住,宰相难得走神了,复问,“公主是......何意?”

她怅然了,自言自语起来,“选喜欢的人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怎么也要选个顺眼的吧?性情也要正直美好,文官还是武官呢?要我说还是文官好,至少和你还像点。”

选驸马,被她说得像买菘菜似的......也是,朝中百官的儿子任她拿捏择选,何必执着于他呢。

房相如抬起另一只手朝旁边指了指,道,“这里是宁侍郎的位置,他家的长子比你年长个四五岁,如今做国子司业。我见过的,年少有为,模样也清俊。以后大可再加封个通议大夫,也有台面。”

通议大夫是个四品文散官的加封,其实就是个虚衔,再并驸马都尉,已经算光耀门楣了,不过这些在她眼里怕是算不得什么“台面”。可是过日子需要“台面”吗?人好脾佳,能容得下她的性子,就足够了。等到日子一长,年少夫妻相伴久了,她大概也就忘了和他的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了。

“是吗?如果是房相举荐,也不是不可以。”她微微一笑,月下盈盈动人,“我认命就是了。”

房相如喉头微热,窒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李漱鸢勇气可嘉,他真心佩服。他坚信,南墙撞得多了她自然就会清醒,虽然“认命”这两字听得叫人心碎,可是,这不就是他求的吗?

“公主也不必这般心灰意冷。其实对于感情的事,臣虽然接触不多,可还是崇尚稳定为上。日久生情,也是美好的。”

她无奈弯唇,淡道,“房相没喜欢过人吧,这种心情你自然是不懂。”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公主平安一生,更是陛下的心愿。”

她听罢停了步子,侧头看向他,“那你呢?你真的希望如此吗?”

房相如不再说话了,说多了都是错。上辈子的感情,他能压抑得住。这辈子他不想犯错,叫她远离宫廷,这是最好的。

五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她还以为地上有多少凌乱的案几,一路走来不见有什么物件绊脚。若真的有,倒好了。

绊倒了,就可以喊脚崴腿疼,然后名正言顺地叫他扶、叫他背,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他也就熟悉放松了,就像现在,他不也是老老实实地握着她的手。

可惜,文官太规矩,案几箱柜都规规整整地码放好,连一个上手他们中书令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个中书省是他的属地,她大概是不想再来了。

到了门口,院落寂寂,高大的梧桐树层层叠叠倒映在月影下,仿佛是不可测的黑水之渊似的,往前踏一步都有一种惶惶然要掉进去的错觉。

不管怎么样,现在总要分手的。

她在梧桐影下停住脚,道,“我回去了,房相也早歇息。”

他说好,低头想了想,又道,“臣还是去唤内侍送公主回去。夜深了,公主一个人......”

她垂眼笑了笑,“我一个人无妨,外头的路我比你要熟悉。”

房相如不语,他本想说她不是怕黑么。

她松了他的手,转身踏门离去,房相如忽然手心一空,五指还习惯性地微微拢着。她抽走得太快,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是她要掉落进那绰绰的梧桐影里,于是下意识地还要反手握住她,骨节分明的食指滑过她的手背,然后感到她细腻的手就在自己掌中那么溜走了。

多尴尬啊,多落寞啊。他的手就那么在虚空里悬着,仿佛还要拉着她似的。

他五指连忙在袖里收紧,抬手鞠礼,对着她的背影弯下身子去,“公主慢行。臣不送了。”

天心月正圆,房相如待她的背影隐没在宫门尽头,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负手仰头凝视片刻,惊觉手心方才竟然汗湿了大半。

这实在是失了仪态,他皱眉从摸索出青帕,往手上按去,鼻尖忽然闻到一阵翠云香的味道。

难道她又折回来了?房相如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黑漆漆的夜,暗淡的星子,寂静无声的宫阙,并没有旁人。

这才明白过来,这块青帕是上次杏岗赏春局上他“借”给她的,且叫她不必还了。不想方才竟然被她不知何时地塞进他的衣兜,大概是青帕在她身上呆久了,也沾染上几分她的香气。

高内侍大概是起夜,才醒过来,见房相如一人站在院子里,于是上前殷切低声问他是否添茶,“昏时永阳公主来了,房相见到了吧?公主可回去了?”

房相如淡淡说公主已经回去了,心里却道这内侍真该换一换了,宫禁不严,安全也是个隐患。不过也多亏他睡得实,才不至于她夜访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所以刚欲开口说几句,细想后又滞了声。

他负手握了握青帕,只颔首说要回去休息了,“请公公备下枕席。我将就一晚就好。”

高内侍连忙允声退下去准备了。房相如立在那,待他走后,才将青帕叠好放回衣袖内。

无边风月,云淡风轻。也好,物归原主,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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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相如千想万想,却没想到他的那番话,李漱鸢竟然真的决绝地听进去了。

那是一个正午,门下省的侍郎将大典的诸项事宜及礼仪程序的副本送到中书省几份,由中书省的各个官员传抄自己负责的部分,然后依次与旧例比对起来。如有与陛下所期不合之处,另取纸张书写,一并交与中书令汇报,再由中书令删改批注后,整理好后交由陛下过目决策。

殿内的白麻纸哗啦哗啦翻得勤快,书简展开又卷起,两省官员挤在殿内忙个不停。开明之世里正是用人之际,官员有事可做,仕途光明,个个都豪情万丈,格外认真。

高内侍一班人往殿里来来回回送了好几次茶汤,也不知怎么,将外头的一些话也带了进来。

一时间,侍郎、主书、主事,甚至蕃书译语人也不知怎么皆来了兴致,捧着茶碗凑在一处聊侃起来,连手头的事务都暂搁了。

在中书令附近收拾书简的书令史忽然喊了一声“茶汤是不是盐太多了!”,遂也借机凑了过去,跟着一同眉飞色舞。

房相如正看着递过来的文书,余光瞥见身旁的书令史离去,微微皱眉。

就说吧,这内侍改换换了,方才还是清明气正的中书省,也不知怎么了,搞得像街头老妇的闲话摊子。

话题么,大抵又是宫中的什么风月之事,抑或是谁写的什么诗又得了陛下的赞赏。

耳边聒噪,房相如轻轻叹口气,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将笔搁置下,亦端起茶汤品尝休息。

忽然听闻下头有人细语,“永阳公主要大婚了?过几日的花宴,不知令郎是否也去?”

宁侍郎道,“他能有什么出息,凑个热闹罢啦。不过我听说近来不少人告假休沐一日,估计都要去观看,当日定会热闹......”

房相如嘴里的半口茶还没咽下去,听得差点喷出来。

她要大婚了?可前几天她还对自己痴缠着......

难道女子善变都如此之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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