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鸢微微一笑,垂睫看着二人腕子上的金和翠玉环,说会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驸马赠二位姐姐碧落环,这般好的寓意,我也沾沾喜气。”
说完她又有些恍神。她一点都不羡慕,也不着急,只是想她还有没有机会让那个人给自己带上这样的碧落环呢。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正看向自己,犹豫着慢慢回头看向院子里,却又不见有什么人在。
今日并非授业之日,房相如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与城安和康晋二人又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女儿家私下里的嬉笑之言,无非是说说相看的过程,三人掩唇笑了笑,她看见两位姐姐脸上除了幸福还有一丝心安。
临别时候,她们送她到宫道上,“来年才去宫外头住,鸢妹妹还要像以前那样时常来玩。”
漱鸢还在想事情,轻声应着说好,春风吹起她的发丝缠绕在脖颈间,白茭似的修长挂着金银错碧圈。她今日没有上妆,少了平日的傲气,或许是因为她有些走神,此时竟然美得有几分出尘。
城安与康晋望着宫道上远去的漱鸢的背影,纷纷松了口气。
她们想,还好。还好这样美的漱鸢,没有突然出现在赏花局上。不然,她们二人怕是没有机会了。
大明宫的宫道笔直而漫长,延伸到远方,仿佛再走下去就要直通天空。
漱鸢揽袖走着,没有目的性,身后的幼蓉与冬鹃问了几声,她也没有回答。明明是春天,天色好像还是晚的太快了,转眼就是紫黛轻纱铺满了上空,半抹斜阳躲在晚霞后头慢慢的融化着。
直到走到延英门,她听见冬鹃在身后止住了她,“公主,过了延英门就是出了内廷,是殿中内省了!”
殿中内省?漱鸢这才回过神来,扬起头就着夕阳的光看向彤门上的字,的确是延英门。跨过延英门,就是朝廷官员在大明宫内忙政务的地方。
西廊之外,中书省就在那边。
漱鸢自己也纳罕起来,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只见门那头走出一道身影,竹痕月白衣,好像在那边等着她似的。
“公主也在,真巧。”宋洵望着她,浅笑说道。
漱鸢依旧静默地立在那,见宋洵含着一抹温然笑意,彬然有礼。她猜的出,他大概是等候多时了。
她总在想,有时候人真是奇怪,明明做出来的事情那样不堪,却总爱穿月白色。宋洵也算是她的前驸马,那日在杏岗同行,他表现得很是殷切得体,也不知若是得知了上辈子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他还会不会这样满目思慕的神色。
漱鸢审视地瞧他,下巴微微昂着,就是要看得他心虚。宋洵被公主盯了很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清秀细长的眉眼松懈下来,垂眼微微行礼。
幼蓉见两人隔着延英门相对而立,这头是内廷,那头是半个外庭,此时天色不大早了,宋公子又是外男,总归是不好,于是上前低声提点:“公主,春夜风凉,咱们回去吧。”说着,就要上前搀扶她。
漱鸢抬了抬手,说不急,“宫灯未上,钟鼓尚静,此时还不到夜禁。再说了,父亲说过,大明宫里我想去哪玩都可以,现在回去做什么。”
她故意提高了声调,带着一股娇纵的语气,叫幼蓉听了忙垂首后退一步不再多言。她就是要在宋洵面前显得跋扈傲然,让他知难而退,这辈子少打自己的主意。
宫门在无边寂静中显得愈发沉重古朴,有归巢的鸟雀点点横过,衬得延英门的影子沉甸甸的,给人以压迫之感。门,是一道没有填满的墙,门槛将他们两人分割开来,从远处看,仿佛身处两个空间似的。
她打量着他,青色幞头下垂视地面的谦卑的脸,干净得似乎对世间任何权势都不感兴趣似的,可就是这样的面孔,曾经因为驸马都尉不可有实权一事百般不满。宋洵依旧耐心地静候着,仿佛公主不说话,他就要等到天长地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漱鸢终于开口了,“一直跟着本宫的人是你吧?”
从翠温阁出来后,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人一直偷窥她,见宋洵被问得有些慌了神,心中更确认了几分。
宋洵小心翼翼地躬身,语气尽力恭顺,诚实回道,“公主恕罪,是在下唐突了。”停顿了片刻,又慢慢解释起来,“今日在下陪同宁吴家两位郎君一同入宫,觐见翠微阁的两位娘娘和公主,也算是替义父向二位公主的喜事略表心意。”
漱鸢没有停顿,立即接话问了一句,“哦,可这听起来和本宫没什么关系啊。”
与城阳姐姐和康晋姐姐贺喜就罢了,事后又悄然跟着她做甚,这宋洵做事不光明磊落的性格真是改不了。
宋洵被她问得生生愣住,清朗的眼眸抬起眨了一下,半晌,只听他似乎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说出来,“在下...就是想见见公主。今日有机会得窥一面,已经是在下的恩典了......”
漱鸢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髻上的牡丹簪花在风中打颤,良久,她才匀气道,“你平日里同旁的女子也是这般讲话吗?”
宋洵一时语塞。他只觉得公主太耳聪目明,连“旁的女子”这事情都看出来了。可是他尚未与那位订亲,一切还都不算什么定数,不禁疑惑起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漱鸢当然比他知道的更多,她看着宋洵摇了摇头,不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道,“上次陛下春宴的戏言,你不会当真了吧?”
宋洵抿了抿唇边,黄昏下他用余光虚看着她,只觉得眼前迷蒙,“在下不敢,”他说了一句,然后忽然抬起头微微笑看她,“在下能见到公主,心里就满足了。”
然后目光些许爱恋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提着裙优雅地跨过门槛,终于慢慢走到了延英门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