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用亮晶晶软乎乎的杏眼注视着,阿悦顺溜的思路有一瞬的卡壳。
“怎…怎么了?”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么多。”
她这话隐隐有赞叹的意味,让阿悦得意地想翘尾巴。
“也不多。”他姿态谦虚,语气里带着少年人掩盖不住的小自得,
“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成!”
林漾应下,话锋一转,试探道,
“那你有没有想起自己以前是谁?”
小木床翘起的床尾一塌,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也去了一半。
惹的林漾多看了好几眼。
他费劲儿的想了半天,抓住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他,正歪头和身边的人讲话。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柔美的女子正在做饭。
注意到他的视线女子歪头一笑,冲他说,“阿悦睡醒了呀,马上就可以吃饭饭了哦。”
他张开手,想要女人抱抱,这两人却骤然消失。
寻遍自己浅薄的记忆,他再也没有找到两人的丝毫踪迹,就像永远离开了。
阿悦耷拉下脑袋,许久没有应声。
林漾忍了半天,终于把从最开始就存在的困惑问出口。
“你现在,”她指指床,“是趴在地上吗?”
贺悦:……
他浑身的郁结顿时去了一半。
恼羞成怒道,“不是!”
“那是……”林漾好奇心爆棚。
“站着站着站着!!!”
林漾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点点头。
解决了心头的大事,心底话安定下来,就开始犯困,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起身去洗漱。
贺悦怒火平息下来后,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从现在的趋势看来,自己应该会在这个小房子里变来变去,范围不会再大。
这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房间,好像走两步就能撞到墙。
有三个房间,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听起来样样具齐,可实际加起来的面积,也只能顶个普通人家的客厅。
南边有一个小小的卧室,北边是个厕所,还有一个小到转不开身的露天阳台,不过房主改成了小厨房。
发黄的墙壁上贴着些杂志,杂志封页的下边能露出一点破旧日历的边角,这都是历代租房人留下的痕迹。
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旧沙发,一张小茶几,还有他自己——一个空床。
现在却显得有些满,因为那些纸箱没有地方放,都堆在了地上。
环境真的是太差了,贺悦恼火地蹬了蹬僵硬的床腿,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不过,那自己原本应该在什么环境中呢?
他努力的回想,却发现自己脑袋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记不起来。
连自己的名字,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林漾擦着头发走出来,“对了,你还会再变样子吗?”
“会,”阿悦语气恹恹,“我觉得明天,又要转移了。”
他绝望的环视了一圈,这个一眼就能尽收的房间。
他看着陈旧的沙发,铺着好几张报纸的破茶几,唯一干净的就是——
一只小黄鸡的坐垫。
经常被她坐在屁股底下的坐垫。
他绝望道,“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希望不要是……”
林漾沉默了一下,语气幽幽,“你知道墨菲定律吗?”
“你越不想发生的事,它越会发生……”
——
林漾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起床的时间都晚了几分。
她掏出贴身存放的钥匙,哐当哐当几声,把锁打开。
客厅里传来微弱的哼哼声,时断时续的。
林漾心头一紧。
这片区域的治安不太好,常会有人家丢东西,小混混也明显比别的地方多。
她轻轻地把链子锁抱在怀里,转身摸起枕头旁的菜刀。
紧贴着墙壁,露出一点点头,小心的打量着客厅。
箱子堆在房间里,和昨天一样乱,没有丝毫被动过的模样。
也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林漾警惕的握紧手里的东西,往外走了两步,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视线嗖地一下射到空床上。
轻颤的床板猛地顿住,哼哼声也消失不见了。
床瞬间就变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家具。
林漾走近,“怎么了?”
“没事。”
“没事你叫唤什么?”
“谁叫唤了!”
“刚刚不是你哼哼是谁哼哼!”
大清早,两人又开始了属于两个成年人、友好、亲切的交流。
林漾越说越气,大早上起来被吓一跳,可这家伙还不承认!
她用刀柄戳了一下床沿,“你为什么不承认!”
贺悦沉默了一下,语气都弱了下来,“说话就说话,你…你动刀干什么…”
林漾把刀往茶几上一扔,“这还不是被你的叫唤吓得。”
贺悦撇了撇嘴,费劲儿的扭了下身子。
“累。”
他真的太委屈了。
这个床硬邦邦的,没法动,他就这样直挺挺的站了一天一夜。
而今天还不知道要站多久。
可是她,竟然还用刀戳自己的腰。
贺悦眨巴了眨巴眼,委屈的泪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好累。”
听到他可怜巴巴的声音,林漾也想通了,她皱了下鼻子,“那确实挺累。”
“我给你按按?”
“怎么按?”
林漾扭头看着一堆纸箱子,三两下撕开一个,然后卷到一起,又用绳子捆紧。
她兴致勃勃的转过身,“来叭!”
阿悦:???
纸棒子一下接一下的砸在木床上,木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漾越砸越欢,发泄的开心极了。
而贺悦,从最开始懵逼,到疼痛,再到最后的酸爽。
竟然莫名的……忍不住有点享受。
享受到他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往上点,对对对,再往上,往右一点点,不对不对,左!”
最后两人共同达到清晨大和谐。
林漾发泄完最近挤压在心头的情绪,摸了摸满身的汗,心满意足的去洗澡。
贺悦轻轻抖动自己的发麻的身子后,感受到放松的肌肉,满足的喟叹一声。
“对了,”在林漾关门前,听到贺悦带着点慵懒的声音,“你叫什么?”
林漾看了眼时间,头都没回,“今晚告诉你。”
——
司机还是在老地方等她,等她上车飞速地赶往医院。
“林小姐,公司有突发事件,老先生说他先一步去医院了。”
昨晚贺老先生就已经通知过她了,要今天一起去看贺辞。
“好。”林漾应了一声。
老先生,是贺辞的爷爷贺建国。
昨晚,贺建国老先生通知林漾,明天他也会去医院,并要求林漾和他一起。
林漾本还有些不情愿,她不想多和老爷子接触,那是一个狡猾狠辣的老狐狸。
现在知道他不在,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有几分后悔,那自己应该在家吃点东西再走的……
此刻医院里,病房门被推开,遮光窗帘还没有拉开,里边昏昏沉沉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床边。
拐杖的底端咚咚咚地敲击着地面,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吵醒屋中沉睡的人。
老人脸上沟壑纵横,背脊分明有些佝偻,却又被他强行挺直,干枯的手指也紧紧地攥着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古板和执拗从他骨缝里透出。
这边是贺氏当初的创建人,贺建国。
贺建国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孙子,视线从额角的纱布、微蹙的眉心划过,再落到吊起的右腿上。
他攥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可出口的话却平淡威严。
“拉开窗帘。”他吩咐身后保镖。
随着唰的一声,屋里顿时亮堂起来,窗外的阳光暖到刺目。
贺辞睫毛不安地抖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浅浅的带着点茶色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明。
“醒了?”
“已经八点了。”
贺辞半眯起眼睛,又曲起缠着绷带的右臂挡在眼前,“爷爷。”
老人嗯了一声,“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
说完,两人一阵无言,沉默在房间里弥散,只能听到门外医生匆忙的脚步声。
贺建国抬手看了看表,又开口道,“昨天见林漾了吧。”
“嗯。”
“从今天开始,她每天都来医院陪你,”顿了顿,贺建国平淡的语气软了几分,“对她客气点。”
贺辞掀起眼皮看他,看着这个从他住院便从未出现过的人,第一次来,便用着一种算得上温和的语气说另一个陌生人。
“她以后是你妻子,她是大福——”
贺辞不知道这个雷厉风行了几十年的人现在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娶那个……那个……
他先前总爱用贪财势力、胸无墨点、目光短浅等词形容那个女人。
但是现在的贺辞,相处的两天,发现自己好像更倾向于用奇怪两个字。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娶那个奇怪的女人。
还总用大福之人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
“不是。”他打断贺建国的话。
贺建国的脸立马冷下来,脸上的沟壑愈发的深了,“贺辞,态度放尊重些。”
贺辞动了动一觉睡醒有些发酸的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可由不得你。”
贺建国声音大了几分,“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要接受。”
贺辞闭着眼没吭声。
贺老爷子明显被气到,胸口呼哧呼哧的鼓动,像极了村里烧饭的老风箱,“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贺辞像是觉得阳光刺眼,又伸出手臂挡在眼前。
一直被贺建国握着的拐杖高高地扬起,拐杖的底端轻颤,带起一小片尘埃,这支拐棍似乎又要像以前一样砸到他身上。
木棍划过一道阴影,落到雪白的被子上方,又被老人伸手攥住。
现在的贺辞,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浑身都被裹在绷带里,身体瘦削的似乎一折即断。
贺老先生的手臂一阵颤抖,攥着拐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了,半晌,才无力的垂下。
“怎么生了病,都不听话了……”
叹完,他颤巍巍地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到门口时脚步停了下。
“以后别起这么晚,争取早点回公司。”
听到门发出咔嗒一声,被关紧以后,贺辞睁开眼,眸色沉沉的望着门口,倏尔冷笑一声。
“听话?”
又能换来什么呢?
从前的他处处忍让,事事听话,可生病后依旧没有亲人出现。
到头来,他关注的永远都是工作和别人。
——————
林漾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副场景,贺老爷子拄着拐杖,满身疲惫地从房间走出来。
“爷爷?”
“林小姐,”老爷子停下脚,冲她点点头。
老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这么早。”
“嗯。”林漾看了一眼挂在护士站,时针指向九的表,有些尴尬的搓搓手指。
“没事,”贺建国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努力表现出慈爱的模样,
“年轻人,觉多很正常。”
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平时也不用来很早,要休息好。”
林漾点头应好,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老先生又开口了。
“林小姐要不要考虑搬家,搬到市中心的小区平时也方便。”
搬去男主家??
这是书中一开篇就存在的剧情,原身女配和男主爷爷签了合同,当天就带着自己的东西搬进了男主家里。
住他的、用他的、吃他的、穿他的,本就爱财的女配甚至偷偷变卖了男主的古董……
结果这东西兜兜转被女主买回去,又送给了男主,这还促进了两人感情的发展,并为原身被打脸奠定了基础。
林漾:不,决不!
虽然她不会走上女配的旧路,但是也绝对不能和男主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她毅然决然地摇头,“真的不用了,爷爷!”
老爷子一双暗淡内陷的眼看着她。
人老了以后脸颊开始下垂,身材开始圆润,眼睛也会渐渐失去光泽,这一切的一切会让人添几分柔和和慈祥。
可费老爷子的脸瘦削的只剩下一道,鼻梁和眉骨变得更加突出,眼窝深深地凹陷,眼神不像一个七十岁老者,精明与锐利,活像一个老阎王。
让林漾怪憷他的,被他一看心里就毛毛的。
半晌,贺老爷子笑了一声,交叠的皱纹也挤在一起,“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来吧。”
说完,他摆摆手,迈着步子咚咚咚地走远了。
——
林漾看着老爷子走远,这才扭开把手进去。
刚推开门,就对上贺辞望过来的目光。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玻璃打在贺辞偏白的皮肤上,反射出微亮的光芒。
淡茶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澄澈清透,里边却阴沉沉的有着晦暗不明眸光。
林漾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些,觉得里边的氛围有些冷冽的有些过分。
男人躺在床上,明明是一个最为脆弱的姿势,可周身的气势却骇人的很。
“林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