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落败的屋子,在皇宫鳞次栉比、大大小小的殿里,毫不起眼,更不会有人过来。
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刚睁开眼,就被眼前压过来的脸吓得惊叫了一声,人翻倒在地,不敢抬头。
胖胖的太监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想清楚了吗,这只是给你个教训,若是再不答应,那下次就……”
女子伏在地上,瑟瑟缩缩,一声不吭。
太监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听到洒家的话了吗,在这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洒家就会放你出来,还有不用想什么歪主意,在这宫里,杀一个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陈旧的门发出不堪的声音,缓缓关了上来,最后一道亮光也被掩在了外面。
抬起头,那宫女一双眸子盈盈如水。
凌若坐在轿子里,不过一会儿,眼前是一片花团锦簇的院子,碧窗红瓦,精致而又典雅。
下了轿,两个穿戴不凡的丫鬟迎了上来,对凌若道:“四小姐,郡主刚才差人吩咐了,热水早已备好,我们服侍四小姐先沐浴祛寒,免得着凉。”
凌若淡淡的道:“不劳烦两位姐姐,有这个丫头服侍就够了。”
凌若举止娴静,言辞之间自有一种傲人的气度,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
看在眼里,凌若不动声色的道:“我不习惯很多人服侍。”接着转头对身边跟着的丫鬟道:“扶我进去。”
天虽热,但已入秋,身上的湿衣久了,丝丝的凉意让凌若不由打了个寒战,扶着的丫鬟忙道:“都是环儿不好,没有照顾好小姐,若不是五小姐催的急,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让老夫人和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样心疼小姐呢。”
“环儿。”凌若暗暗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小丫头是个直爽的人,一句话,说出了不少事。
刚才坐在轿子里凌若就已经心有计较,此时煞有介事的揉了揉眉间,低低的道:“环儿,告诉我,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此时疼得很,一点也想不起来。”
环儿惶恐的道:“小姐,要不要请大夫看一下,以前在府里时听嬷嬷们说,人有七魂六魄,有些人掉进水里,以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嬷嬷说那是被水鬼夺去了…”
望着凌若,环儿细细的眉眼似乎要哭出来,低声道:“小姐,你不要吓环儿,若真是这样,环儿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呢。”
明眸微垂,凌若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环儿,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诉旁人。”
看着目瞪口呆的环儿,凌若没有作声,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估计失忆这个借口可以让环儿无暇怀疑自己与她旧主子的不同。
扬起手臂,凌若平静的道:“好了,快扶我进去,难道你想让我受凉。”反应过来,环儿手忙脚乱的帮凌若换衣试水,情急之下,还差点滑了一跤,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小姐怎么这样淡然。
趁着沐浴的间隙,凌若从毫无心机的环儿口中,慢慢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轻闭双眸,柔柔的水波透过肌肤,将暖意缓缓地深入五脏六骸,但对凌若来说,却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渗出来,仿佛连这袅袅的热气也抑制不住。
“借尸还魂”这个阴恻恻的词曾经出现在父亲书房的古书上,但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无容置疑。
沐南位置显要,南邻大越,西接大凉,一处扼住三国边界,自来都是朝廷的眼中之重。
凌家是沐南望族,到凌庭这一代更是战功显赫,凌家军骁勇无敌,使得凌府在众臣中的威望也炙手可热,各皇子王爷争相示好拉拢,凌庭却不偏不倚,对谁都是一个态度,反倒深得皇上信任。
一年前,西凉大军忽然踏进边界,身为沐南经略使的凌庭奉召与朝廷十万大军一起平边。
临走的时候,凌若还笑着对父亲说,这次有靖王,左相率领的十万大军,又有熟悉地形的凌家军,相信不用多久就可得胜归来。
但是不知为什么,平时对行军打仗很自信的凌庭却有些萧索,不厌其烦的交代了很多,连凌若都觉得父亲有点小题大做。
凌庭却意味深长的道:“阿若,所有的事情并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今恰逢多事之秋,皇上嫡庶不分,欲废太子另立储君,朝臣们也各自为盟,互不相让,而西凉此时却大举进犯,为父不忍看山河凌乱。”
“阿若,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信自己,还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
凌若笑着道:“我都记住了,我在府里等爹爹凯旋而归。”缓缓地一笑,凌庭的目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
谁知不过三月,战报传来,朝廷大军堵截西凉兵时,由于凌庭急功冒进,率领凌家军及三千兵士和靖王进山,被敌方围困,救援不及,全军覆没。
这场战役虽然是□□大军大获全胜,但却因皇上最爱的皇子靖王身死而成了悲剧。
很快一道圣旨从天而降,由于凌庭急功冒进,累的靖王和四千士兵为国捐躯,本是不赦之罪,但念在凌家多年护边有功的份上,革去凌府爵位,其余人抄家入狱,另行处置。
左相虽然带兵平边有功,但因护主不利,功过抵消,半年不得议朝。
沐南总兵刘通身为军中副将,明知此事侥幸,却因没有劝阻,导致靖王和凌庭的军队全军覆没,押入天牢,听候处决。
沐南大牢里,从天之骄女成了阶下囚,从戍边的功臣到冒进的罪人,天壤之别的经历让凌若从开始的惶恐无助渐渐的变得淡然而平静,人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
站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凌若相信,这场战役,以父亲平日的性子和经验,是绝不会出这样的事,何况对于那里的地形,父亲也有耳闻,西凉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青狼山围困住朝廷的军队,恐怕不是那么轻易的,但是事实却又让人费解……
还让人费解的是凌府众人的发落,虽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凌若等人在狱中一呆近半年,却再无消息。
直到半月前,圣旨迟迟而来:凌府一众人男子流放西北,女子如掖为奴。
抬起纤纤的柔荑,凌若透过热气,看着这十指如葱,鲜润精致的手。
虽然和以前一样,指间也是柔若无骨般柔软,只是此时的手握起来,却柔弱无力,与自己多年随着父亲练出来的那一双手不可相比。
刚才从环儿口中知道,顾谦是当朝名儒,官至太子少傅,与右相顾峰乃是手足,七年前顾谦辞去少傅一职,携妻女回了江南,谁知两年前顾谦突患旧疾,一日之间便撒手人寰。
顾少傅虽然满腹才华,无奈命中子嗣薄稀,府中虽有几房侍妾,但却只有发妻所生一女惜萝。
相府顾老夫人怜惜孙女,又觉孤儿寡母的独守一处也不周全,便在顾惜萝守孝完后将母子二人接到相府,共享天伦。
而如今,自己的这副身子正是顾惜萝,凌若在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姨表妹。
掩下眸中所有的心思,凌若竟然有点庆幸起来,既然上天能让自己重来帝京,虽然如今借着顾惜萝的身子在右相府,但是事在人为,只要有心,那有些事是不是可以…
况且帝京对自己来说,虽然陌生,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信任。
舒了口气,凌若的心也缓缓平静下来,在这莫测的帝京里,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暗暗握了握依然柔若无骨的双手,凌若再抬起的眸中,已没有了氤氲迷蒙的水汽,而是如水般清澈,如冰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