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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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看着面前令她感受到熟悉之气的女人。
她对人的记忆一向不是很分明,但是总觉得面前女人在哪见过——可能还是最近。
杰奎琳又叮嘱道:“麻烦你提醒他一下这上头有三个签名的地方,第一页第五页和最后一页,很多人都没签第五页,害得我还要再跑一遍……”
沈昼叶温和地点头:“好的,辛苦您了。”
杰奎琳颔首道:“这倒没什么辛苦的,那么我就先走了。”
沈昼叶礼貌地站在门边,正要送走这个眼熟的陌生人,却突然听到了陈啸之的声音。
陈啸之刚刚办完事回来,外套搭在臂弯处,打招呼道:“杰奎琳,巧了。”
下一秒杰奎琳一愣转身,惊喜地呼唤陈啸之的名字。
“你回来了,”热情奔放的杰奎琳欣喜至极地对陈啸之说:“calvin,回国探亲探得如何?印尼之旅呢?”
“还算顺利,”陈啸之随口道:“没想到今天你会来,否则就把给你们办公室的伴手礼带来了。”
杰奎琳:“这有什么,这几天总得见面的。伴手礼什么的明天给我们带来也行。需要签字的文件在你学生那儿——”
陈啸之笑了笑,沈昼叶看见那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默契仿若多年的旧识。
杰奎琳打破了那片静谧,终于说:“……我们都非常担心你。”
陈啸之沉默着,在阴天的傍晚敛起眼睫。
“在那之前一天还好好的,午饭的时候还在餐厅见你和学生说笑,没事人似的,”杰奎琳看着陈啸之认真地说:
“——第二天往系主任桌上留了张便条就走了。印度洋刚海啸过,那样危险,你走得头都不回。”
陈啸之嗯了一声,并不多解释,沉默如亘古山岳。
可是扶着门框的沈昼叶听了那句话,眼眶一热,眼泪在眼睑下打了个转。
——他是来找我的,沈昼叶怔怔地想。
海啸的那天,她拥有了一个仅属于她的奇迹,于海啸中幸存。原来住的度假酒店塌方的塌方,垮塌的垮塌,浸泡在水中,第三天才从水底露出,许多人被卷入了幽深的海底,连尸体都无法被找寻。
可那个名为沈昼叶的、生于90年代中旬的女孩毫发无伤,唯有脚踝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创面疼痛肿胀,却是她向生,向未来与天空挣扎游去的证明。
她在避难所呆了四天,与语言不通的小孩们玩跳棋,吃散散的炒饭,下午与老太太学印尼语,到了晚上就裹着小毛毯坐在岩石上眺望大海。
长夜大洋,风平浪静,月裂为千仞浪。连距离3.59x10^7km的atlas都清晰可辨,三百八十年前的光落在女孩的手中,静谧悠远,连海风都温柔得像花儿。
沈昼叶驱赶着蚊子,思考自己,思考过去,思考将来。熊熊篝火在她身后劈啪作响,世界对她恢复了儿时的温柔——但也不尽然,她自己完成了自己的自救,是这个原因也说不定。
——然后第五天的上午,陈啸之来了。
除了沈昼叶,没人能辨出那是他——陈啸之一身土灰,登山服的裤腿上、衣服上滚满泥,面孔污脏,背着一个大背囊。他那时好像疯了,哪里都不对劲,唯有一双红到滴血,却在流泪的眼。
她那时候对陈啸之仍有恨,看到他的泪水甚至不愿细思。
可是现在,这些完全都不一样了。
——那几天,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沈昼叶想。他都去了怎样的地方,搞得那么狼狈?
沈昼叶用力忍住眼泪,看向走廊上站着的陈啸之。
他也望了过来,那眼里并无甚别样的情绪,只是一言不发——仿佛他经历的那些苦难根本不值一提。
“……”
我要对他好一些。沈昼叶怅然想道。
然后下一秒,杰奎琳感慨至极,一展胳膊,给了站在面前的陈啸之一个熊抱。
他女朋友:“…………”
“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calvin,”杰奎琳拥抱着他感慨道:“——欢迎回来。”
那一瞬间。
天雷劈醒了沈昼叶。
终于想了起来杰奎琳是谁了——沈昼叶想。
jaquelin,旧相识,她去印尼前来找陈啸之聊行程的那天,也就是陈啸之放了沈昼叶鸽子,让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自己去印尼的那天,来送文件的那个工作人员。
然后杰奎琳抱完陈啸之一松手,在陈啸之肩上鼓励地拍了拍,拿着剩下的文件走了。
沈昼叶:“……”
杰奎琳女士走得大马金刀,临走一挥手中文件,背影潇洒豪放,留给世界一只被染指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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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里,门口座钟时针啪地指向七点钟。
加州某俱乐部里氛围温暖而暧昧,爵士乐流淌其中,南部风情十足。
沈昼叶抬起头,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陈啸之,欲言又止。
陈啸之坐在她的对面,眉毛一挑。
这家餐厅在整个旧金山地区都相当有名,南部菜色堪称一绝,肋排上酱汁浓郁酸甜,肉嫩而柔韧。沈昼叶觉得肋排吃起来麻烦,点了一份嫩鸡烤软饼,配了塔塔酱,也是相当不错的口味。
沈昼叶:“……”
倒不会因为一个拥抱吃醋。
虽说沈昼叶扪心自问有点小心眼,但绝没小心眼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朋友之间也会做的问候生气了——不至于,只是在不爽别的。
杰奎琳会拥抱陈啸之,说明俩人关系很近,可能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而作为生来含蓄的陈啸之愿意和朋友们拥抱,说明他和别人身体接触很频繁,并不抵触。
沈昼叶:“……”
沈昼叶看着自己的男朋友——今天一整天最亲密的接触居然只是捏脸的男朋友——今天唯一能证明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而非师生关系的行为只有这顿饭了啊混蛋!
沈昼叶深觉自己个人魅力受到了羞辱,愤愤地舀了一勺塔塔酱,用力掼进了软饼。
陈啸之立刻警觉地问道:“你对这家餐厅有意见?”
发现自己搞不好连个女的都不算的沈昼叶拿着铁叉子,甜蜜地笑道:“没有的事呢亲。”
……亲?
陈啸之迷惑地欲言又止,最终没敢放屁。
他俩都安静了一会儿。
“不过这么和你出来吃饭挺好的。”陈教授切着肋排说:“沈昼叶,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请你吃饭的时候?”
沈昼叶决定不去想这种让人很没面子的事情,心态平和地答道:“你是说我们小时候竞赛初赛结束的那天吗?”
陈啸之反应慢了半拍:“啊——那天?”
沈昼叶呆呆地问:“不是吗?”
“——不是。”陈啸之将自个盘中肋排夹了一块,娴熟自然地送进沈昼叶的盘中,垂下眼睫道:“是你刚从美国转学回来没多久,中午去吃饭没带饭卡,我想借给你结果你看到我特别嫌弃抗拒,说不用了班长,当场下我面子的那天。”
沈昼叶:“……”
沈昼叶感慨道:“我早知道你很能记仇,没想到你能记仇到这个地步,怎么那么早的事情你都记得?”
陈啸之平和地说:“和你不一样,我记性好。”
沈昼叶:“……”
“不过,”二十五岁的陈教授惑然道:“十年前,那两天,你怎么对我的态度波动这么大?”
沈昼叶一呆。
长大成人的坏脾气班长沉默两秒,立刻举起双手表态:“我先声明,你刚转学来的时候我是个垃圾,你怎么骂我我都活该。”
“……”
看不出来还挺有批数,沈昼叶想。要不是你舍身救过我一次,我们根本就不会有故事。
陈啸之道:“但是很奇怪,你突然就特别抵触我。”
沈昼叶愣了下,发觉那段时间自己的转变,的确不太符合自己的惯常性格。
而这些记忆——沈昼叶刚刚试图去调了一下自己头脑的图书馆,却发现十年前那段记忆惊人地模糊。十年前的那段时间她对陈啸之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昼叶莞尔道:“那天怎么了?”
陈啸之闲聊般道:“那天下午我不是没上课,回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吃的么?”
沈昼叶想起他们年少时的种种,温暖地笑了起来:“是哦,这么说来那才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诶!你买了一堆三明治和软糖,结果自己不想吃了……”
陈啸之深吸一口气:“……我他妈就知道。”
“别人不说透,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陈啸之抽了张纸巾:“轻信身边所有人,连怀疑都不会怀疑一下。”
他虽是在平直阐述,声音却不无认命:“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这样,跟个孩子似的,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沈昼叶:“唔……”
陈啸之叹了口气:“以后有事要和我说,我来判断你有没有受欺负,我给你出头。明白了吗?”
沈昼叶遂认真点头。
“话又说回来了姓沈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零嘴儿——”陈啸之恨铁不成钢:“三明治,软糖包括后来那些玩意儿,从始至终都是给你买的。你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丢死人算了你。”
沈昼叶晓得自己占了便宜,但还是小小地鼓了鼓腮帮。
他们两个人安静片刻,烛光微微一跳。
下一秒,沈昼叶啃了一口小软饼,呆呆地问:“不过,你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啦?”
“……”
正喝柠檬水的陈教授瞬间噗地呛出一口水,险些咳死,耳根都涨得通红。
“你……咳咳,”
陈啸之呛咳,怒道:“咳……咳咳你赶紧吃饭……吃饭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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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昼叶踩着小皮鞋,走出俱乐部的屋檐下。
秋夜小雨绵密,藤萝月季沿途盛开。
这餐厅位于sierramall商业区,距离本校区并不远,因此他们步行过来,也需要步行回去。雨算不得小,陈啸之将带的伞啪一声撑开,将沈昼叶容纳在伞底。
“一场秋雨一场寒。”沈昼叶伸出手去接雨,笑道:“可能很快就要冬天啦。”
陈啸之耳根仍红着,尖酸刻薄地嘲道:“十年不见你还成文化人了,还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沈昼叶眉头一皱,不快乐地说:“我从小就会鸭。陈啸之你真把我当文盲啦?”
陈啸之扭曲地冷笑一声:“呵!”
沈昼叶:“……”
然后他将伞罩在沈昼叶头顶,两人走进了雨里。雨点细密,砸在伞上,唯有伞下是港湾。
“……”沈昼叶眨了眨眼睛,甜甜地问:“所以,之之,你真的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吗?是不是我一转学过去就看上我啦,是不是因为我漂亮?还是因为觉得我可爱?”
那声音太过甜而柔软,甚至有点儿勾引、甚至□□的意味在里头,女孩儿的声音那样甜而生嫩,如月夜桂花。
而接受勾引的陈啸之面无表情,三秒后,啪一声抽开伞。
雨噼里啪啦往下砸……
沈昼叶,屈辱地:“对不起。”
陈啸之得到道歉,十分勉强地将伞挪了回去……
然后,他伸出手牵住了女孩儿的手指,在雨夜里,轻柔地与她十指交握。
……
我们是不是有点太熟了……
沈昼叶回握着青梅竹马的恋人,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安地冒出了头:
——我们是不是熟过头了,陈啸之对我都生不出占有欲了啊?
……
他们穿过校外的apple店时,雨下得更大了,时近十点,靠近校园的长街黑咕隆咚,行人少得可怜。
沈昼叶声音甜软,试探着问:“陈啸之,你一会儿送我去哪呀?”
撑伞的陈啸之,极其复杂地,看了沈昼叶一眼……
那一眼复杂至极,称得上一眼万年,饱含着缠成一团乱麻的你他妈故意的要不然我还是把你宰了炖肉吃了拉倒不对你好像没几两肉……的情绪,沈昼叶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啸之弹了个脑瓜嘣。
“屁事真多。”他很凶地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十:草,完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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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后】
姓陈的:(从牙缝里)……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