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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四章(1 / 1)

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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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人祸后,要防蚊虫叮咬。

这句话是陆之鸣说的——他又说,啸之你从来都没去过那样的地方,要做好心理准备。

人的底线是很脆弱的。陆之鸣说。人之所以能保有良知,其实是因为社会规则的约束,而非良知本身。

清晨码头,陈啸之换好衣服后,又将冲锋衣穿在了身上。

他身材颀长结实,东南亚天气颇为湿热,亚热带的海风黏腻地黏着他新套上的白t恤,陈啸之不太舒服地扯了下衣服,整理了一下袖口。

然后他背上了塞满药物的行囊。

那医生问他:“你做好准备了么?”

陈啸之微一点头。

天光蒙蒙地亮起,海雾尽头一轮光环里的太阳。

陈啸之问:“这边人员安置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一耸肩道:“……这是哪,你忘了么?”

“……”

陈啸之笑了下道:“是,应该挺烂的。”

“是,现在这边还一塌糊涂,大多数都分散着,”医生叮嘱道:“不过幸存者应该都在高地待着,海啸来了之后往山坡上走是本能……一会儿你朝山坡上走走看。”

医生去和义工群体会和,陈啸之看了看地图,想起沈昼叶当时订的酒店不算远。有几个民间志愿者过来,和陈啸之说了几句话,接着用红笔给他在城市地图上,圈了几个地形。

“圈了红圈的地方人会多一些,”一个新加坡志愿者生涩道:“地形会比较平坦。”

陈啸之:“谢谢。”

另一个志愿者由衷地说:“祝你找到你的……”

“……,”陈啸之沙哑地道:“……是我的青梅竹马。”

那个人笑了笑。

然后陈啸之哑着嗓子问:“现在遇难者有多少人?”

志愿者说:“我听说四百多了。”

“四百多伤亡。”志愿者补充道:“按就诊和分检人数来看的,但据说情况很糟糕。”

——四百多。

沈昼叶可能会在里头么?陈啸之想了下都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心里的狂喜如同野草般蔓延。

……

下一瞬间,陈啸之的鼻尖,猛地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海水咸腥,从岸边飘来的那股影影绰绰的味道,却不是水味儿,反而像是某种腐败的臭气。

那志愿者似乎也闻到了,他微微一愣,道:“……情况很差。”

“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么?”志愿者叹了口气:“真的,先生,小心些,我一会儿给你拿个口罩。这地方卫生真的不行,他们有没有处理啊……”

陈啸之问:“什么味道?”

志愿者一愣,说:“……尸臭啊。”

陈啸之那一瞬间,咬紧了后牙。

他的手背连青筋都爆了起来,片刻后他深呼吸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

……

陈啸之下船后,触目所及,满目疮痍。

地面开裂了,裂缝里汪着海水和细绿海草。码头周遭的店面因靠海太近而近乎全数坍塌,还有几个写着印尼语的牌子在坍塌的墙上挂着,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有些店只是塌了个屋顶,陈啸之路过时看见里面有一卷床单,里面似乎影影绰绰地包了个人。

陈啸之:“……”

“……这怎么可能只有四百人……”有幸存者低声道:“……那边塌了的房子里还有呢。”

沈昼叶能有什么事?他近乎偏执地想,沈昼叶这种废物——娇气鬼,健忘症,讨人厌的小屁孩,能出什么事?什么要见血的事,轮得到沈昼叶这种废物点心来出?

老天又他妈没瞎。

陈啸之冷笑一声,认定沈昼叶肯定是躲在山坡坡上不肯见人,非要把自己逼疯不行。

这他妈的不就是沈昼叶的强项吗。

吵架就会玩失踪,生气就他妈要分手,哭了就一定会记仇——记仇。陈啸之眼眶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想你要什么我没给你?

陈啸之徒步向前。

雾吹过这男人的头发,陈啸之如山岳一般,背着沉重的背囊前进。路上他搭了个人的便车,朝着志愿者圈出的高地去。

那山坡并不算太远,是沈昼叶最可能在的地方。路上断枝残垣的,地面开裂,有老妇人啊啊地哭着沿着坡向上走。

给他搭便车的当地人会点儿英语,生涩地问他:“您去做什么?”

陈啸之死死地盯着窗外:“……我去找人。”

当地人开着车问:“您找的人联系您了么?”

陈啸之:“没有。”

“……,”那人犹豫道:“……那您……”

他想了又想,终究没有说下去。

炎热的风吹着面颊,陈啸之又觉得自己快疯了。车在经过裂开的地缝时颠簸了下,前面一棵树被连根拔起。

当地人说:“那棵树砸死了个人。”

陈啸之:“……”

“……死的人太多了。”那皮肤黝黑的青年边开车边摇头道:“……到现在还处理不完,对外才公布了几百人……不过比2004年那次还是要好多了。04年那次大海啸我才十岁,活下来都是万幸。”

货车轰鸣着颠簸起来,陈啸之微微一咬牙。

“现在这里一团糟。”那青年又说道:“您要找的人是个姑娘么?”

陈啸之:“……”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

“那您找到她之后可得赶紧带她离开。”青年诚恳地说:“最近治安可差了。”

然后他将车一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对陈啸之说:“祝您好运。”

海雾弥漫,瓦砾之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撕裂般的哭声。

这靠近海边的高地处有个广场和教会,用来充当临时的安置所,当地的医生在教会旁搭了个白色的小帐篷,门口排着长龙。

陈啸之跳下车,踩到半块砖,海风灌进了他的领口。

广场上人山人海,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裂开了,分成两半,可是心脏却如疯了般狂跳。

“……”他站在瓦砾残枝间喊道:“沈昼叶——!!”

无人反应。

这是正常的,陈啸之眼眶发红地想。沈昼叶那种摘掉眼镜就聋的鬼体质,能在那么多人里听见一声呼唤就有鬼了。

“沈昼叶——!!”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喊。

仍然无人应答。

陈啸之走进人群里,走去医疗帐篷前一路看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奇怪又充满敌意地看着他,陈啸之声音几乎都在发抖,道:“i——i‘mlookingforaesegirl——”

那些人仍用充满敌意和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陈啸之定了下神,又说:“……estoybusdoalaseoritaa。”

其中一个排队的人听懂了西班牙语,摇了摇头,示意他进教会去找。

他几乎是冲进去的。

昏昏的光线穿过花窗,教会里桌子椅子都被撤了,堆在一边,一些花花绿绿的棉花褥子和布堆在地上,乌乌泱泱的都是人。有母亲抱着婴儿,以头巾挡着所有人的视线,在角落喂奶。

陈啸之吼道:“沈昼叶——!!”

他眼眶都红了。

陈啸之又提气喊了一声,这次那正在喝奶的婴儿吓得啼哭起来。

然而世间喧嚣,无人应答,只有他的声音在教会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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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见过那样的陈啸之。

他找了一整天,从这个安置点徒步走到另一个安置点,又走到下下一个。他拉着路人询问“你见没见过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国女孩”要怎么说,学会了之后问了经过他身边的所有人。

——没有。

个子不高,很可爱,陈啸之对路人比划。

后来他在路边绝望得扶着墙抽气。

陈啸之扶完墙,站在路边,觉得自己总要排除所有的可能性——

只是他在有了那个念头后,扶着墙,将三天来吃的唯一一点东西都呕了出来。

-

……

小时候小阿十有段时间爱装死,是看了电视剧之后很想体验一下被尖刀刺中肚皮的感觉,尤其喜欢biu一声很唯美地倒下,但是只有小啸之家可以玩,因为他家有钱,睡席梦思。

因此那段时间小啸之推门进自己房间,经常能看到小阿十身上缠满丝巾,在他枕头上吐的两口水——据说是血,因为匕首上有鹤顶红。

小啸之:……

你有病吧天天装死!小啸之气得头大:还吐水,你是被揍的鱼吗?别动我妈的丝巾!

小阿十被他两巴掌拍了起来,小姑娘披着丝巾,委屈巴巴地问,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叫我吗……

……

……温柔个屁。

就你也配温柔?

“这不是她。”陈啸之平和地想。

——因为这人额头上有个痣。

他又去掀开下一张白布。

如果有人看的话,会发现陈啸之眼珠红得像个疯子,手上耐心而温柔地地撩开那些尸体脸上的头发和帘儿,有些无名的人在海水里泡过,面部已经狰狞得难以辨认,陈啸之一动她,头发里掉出一只死螃蟹。

……这也不是沈昼叶。

陈啸之背着满是给沈昼叶准备的食品和药物的、鼓鼓囊囊的背包,跪在地上,以一个极其温柔的姿态寻找尸体。

那些面色青黑如石的,在水里泡过的,面部受损难以辨认的,陈啸之甚至连她们的手都会检查一下,看看她们指甲的形状,和手腕的骨骼。

那看守尸体的当地警察问:“你在找什么?”

陈啸之疯了似的嗤一笑,一句话都没说。

“……没在这就走吧。”那印尼警察于心不忍道:“明天去别处找找,我们这还在统计呢。出去休息一下,我看你蛮多天没睡了。”

陈啸之背着一个大包走出停尸的帐篷,露天找了个墙角,坐着,缓慢滑了下去。

他茫然地看着满是星空的天穹。

陈啸之看了眼手机,上面一条来自陆之鸣的消息,问:“找到没有?找到之后我帮你联系大使馆。”

陈啸之手指上全是灰——他按亮屏幕,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灰泥,t恤上甚至黏着血和油。

他神色平静,以破了皮的、沾满了脏灰的指头按了按屏幕,打算回复陆之鸣。

屏幕亮起,却现出一个女孩生嫩的证件照。

——那是二十五岁的陈啸之仅有的,沈昼叶的照片。

那个男人背影近乎坍塌,握着手机,发疯地以头磕着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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