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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1 / 1)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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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ho的报名,开始了。”

温暖光影里,李老师双手交叉,探究地望向他面前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说道。

陈啸之露出了然神情,沈昼叶却没明白:这个cpho是什么……是什么资格证考试吗?还是什么学术会议?

李老师注意到沈昼叶,笑了笑,解释道:“cpho是esephysipics的缩写,中国物理奥林匹克,我们通常的叫法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

沈昼叶了然地点点头。

“去年咱班儿班长——陈啸之,就想参加,但是我没有同意。”老师指尖碰着指尖,慢条斯理道:“参加的考生都是想参加985自招的,以高中生居多,是一群高二高三的学霸学神挤破了头要拿名次。他呢,毛都没长齐的个初二小毛孩,初二刚开物理课呢,去要跟人同台竞技,太狂。我就给拒绝了。”

陈啸之纳闷地问:“初三就不狂?”

李老师:“……”

李正廷老师瞥了眼班长,不快地捧起泡着枸杞胖大海的保温杯:“本来是只打算让陈啸之去的,但是潘老师前几天找到我,坚持让沈昼叶你也试试。”

十五岁沈昼叶立刻道:“谢谢老师!”

她答应得特别干脆,干脆得能让人生出不信任来。

“潘老师说你底子好。”物理老师狐疑地打量着沈昼叶道:“很坚持让你参加……我呢就打一问号。小沈,你对这竞赛感兴趣吗?”

沈昼叶点头:“我感兴趣的!”

——她自然感兴趣。

沈昼叶从很小的时候就及其擅长动手、也极其热爱学这个,在国外时她就是班里最聪明、最得老师喜爱的学生,可回国之后没人找她,学霸的光环也变得暗淡。

不仅如此,她甚至被放进了老师的重点保护对象,老师们刻意保护她、将她安排在学霸堆里,不顾沈昼叶曾经的成绩。

沈昼叶终于有了一丝,自己被认可的感觉。

物理老师看看陈啸之,又充满不信任地望向沈昼叶,最终敷衍一挥手:

“行,那我给你俩把预赛的名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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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拎着老师打印的竞赛章程回到初三四班。

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温暖金黄的阳光落在课桌上,夏日黄昏的风一吹,书页和卷子哗哗作响。

陈啸之紧随其后,看了眼,有点赧然地对她搭话:“他们去上体育课了。”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沈昼叶闻言朝窗外一看,一队穿红校服的少年人在体育老师哨声中,濒死地、在夺目夕阳下向前奔跑,青春如火焰燃烧。

“……”

谁会喜欢跑圈啊。

沈昼叶打定主意不去体育课,同时装作自己是个高冷的、有气节的御姐,连看都没看他。

陈啸之:“…………”

陈啸之意识到沈昼叶真的完全不鸟他,又卑微道:“徐子豪给咱俩请假了,沈昼叶,别去上课了吧,来写作业?”

他这次直接用了问句。

沈昼叶一向是个礼貌的人,既然陈啸之都已经点到她的名字了,便礼貌地回应了一下:“好呀。”

下午四点半,温热的阳光洒满教室,又洇红天空。

陈啸之在阳光里倚着窗台,脚踩在徐子豪的凳子上,不知在思考什么。沈昼叶揉了揉饥饿的肚子——她中午没吃饭,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放学回去的路上得去买点儿啥。

还不等沈昼叶拉开凳子,一声清晰的肠鸣音,清清脆脆地滚过了教室。

肚子咕噜叫的沈昼叶:“……”

饿了一下午的沈昼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简直尴尬至极,它响的时候就不能分一下场合吗?如果被陈啸之听见岂不是尴尬到升天……

陈啸之奇怪地皱着眉头道:“刚刚那声咕噜是你的肚子?”

“……”

沈昼叶内心只剩一句话不断回荡:撞死算了。

这下沈昼叶装不了高冷了,甚至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她耻辱地用语文书包住自己的脑袋,红着脸支支吾吾:“我居然现在才觉得饿!放学去买点吃的就好了……”

她还没说完,陈啸之突然道:“吃不吃?”

沈昼叶红着脸,抬头朝他望去。

陈啸之眉峰探究地挑起,审视地看着沈昼叶,片刻后从桌上捞了个东西,丢到了她桌上。

那是他翘课回来时,气喘吁吁地提来的塑料袋。

陈啸之别开脸,冷道:“这玩意本来是买了我自己吃的。”

沈昼叶看了看袋子里的三明治,饿得眼睛一绿,差点儿抛弃原则,却又在最后关头找回了自己仅剩的人格,坚定道:“那我更不能吃了。”

“现在我不想吃了。”这位班长毫无人情味地补充:“要不你扔了它,要不然你吃了它。”

“……,”沈昼叶立刻道:“我吃,谢谢你。”

塑料袋中有草莓奶油软糖,纸包着的三明治,还有个蓝油纸和皮筋封口的、圆滚滚小瓦罐。

沈昼叶一怔。

这个小瓦罐她见过——甚至非常熟悉。

她五岁时,母亲忙于博士毕业的论文,父亲也忙的不行,夫妻二人只得将小昼叶送回国内。

她脑海中记忆已经模糊了,却还记得小昼叶那时住在位于浥春胡同的奶奶家,那狭长胡同外就是卖这种瓷罐酸奶的货郎。

小昼叶简直抗拒不了凝固型酸奶,又被圆圆可爱的瓦罐和油纸上的蜂蜜二字吸引,特别爱喝这个。

——这是来自她遥远童年的,温柔记忆。

沈昼叶温暖地笑起来,戳戳那个罐子,感慨道:“这个酸奶。”

穿着校服的少年。

沈昼叶扶正小瓦罐,对他温和笑道:“我以前在国内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喝过。”

他顿了一下。

陈啸之个高,靠在窗台上时影子长长地拖着,长腿散漫地支起,有种天资卓绝少年的洒脱与散漫。

“你还在国内待过?”陈啸之别开脸,“几岁?”

沈昼叶用吸管戳开油纸,想了想,带着一丝不确定道:“五岁那年吧。”

她说完,教室里一片沉默。

过了会儿,陈啸之带着一丝自嘲道:

“哦,是吗。”

语毕,他跳下窗台,走了。

沈昼叶正吸着小酸奶,满头的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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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天气阴沉沉的,将下一场豪雨。

浥春胡同21号的红门油漆斑驳,里头传来碗筷声。

沈昼叶坐在饭桌前,餐桌上悬的灯没开,她就在黑昏的天光中,打量着摆在桌上的、摄于1967年的黑白全家福。

这是个位于寸土寸金的海淀的、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儿,房龄比她爸爸还老,窗框是铁刷油漆,上世纪的产物,如今锈得斑驳陆离。屋里的沙发、椅子乃至遥控器上,都套着洗得发白的布套,茶几则晾着奶奶看过的书。

——最新一本是《近思录集说》。

厨房内传出沉闷的咳嗽声,片刻后抽油烟机关了,一名老人端着盘刚炸完的藕盒,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沈昼叶的奶奶一头白发,被发箍箍在脑后,戴一架擦得干干净净的老花镜,皱纹里渗透岁月的刻纹。老太太分明已年至古稀,又有肺心病缠身,常年不离药瓶,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沈奶奶将盘子放在桌上,问道:“最近学业跟得上么?”

沈昼叶想了想,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奶奶:“什么意思?”

“我不配做您孙女的意思。”沈昼叶沉痛道。

说着,沈昼叶从旁边的书包里掏出沓听写卷和历史政治考卷,一张张地摊开,从左往右分别是20分、15分、30分和45分;考卷就更厉害了,上头零零丁丁一个血红的‘9’字儿,竟能考个位数。

对此早有预料的沈奶奶:“…………”

北大中文系离退老教授,赵兰君,感觉偏头痛要犯了。

沈昼叶在国外时成绩优异,是班级毫无争议的前3%,要不然人大附中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让她插班进最好的初三四班。

然而这个据说在国外学习很好的孙女,一回国,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水土不服。

沈昼叶还在介绍:“……这都是错别字,错别字一号二号三号……”

“……第三十四号,”沈昼叶介绍完毕,好奇地发问:“奶奶,为什么中文有这么多讲究呢?”

沈奶奶诘问:“为什么你写不对中文呢?”

沈昼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过了会儿又发着呆,对奶奶说:“奶奶,老师让我去参与竞赛。”

沈奶奶夹了个藕合,眼皮都不抬地道:“那是我拜托的。”

沈昼叶瞬间一怔。

“你插班太晚了。”沈奶奶言语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对沈昼叶妈妈的不满:“你妈不愿意留国外,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回国,别说你正好去上初三,哪有孩子在美国读书,还非要回国的?”

沈昼叶停顿了片刻,怅然道:

“让妈妈待在华盛顿,太残忍了。”

雨声劈瓦,落在屋檐上。

沈奶奶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是。”

沈昼叶的奶奶是那年代的高知,北大中文的离退老教授,丈夫走得早,是沈奶奶一人将爸爸抚养大。后来爸爸出国求学,在1989年的秋天、于位于麻省剑桥市的某个咖啡馆与妈妈相遇,后来在华盛顿与妈妈结婚。

奶奶希望爸爸回国来,她希望爸爸以他学过的知识报效国家,而且奶奶那时已经年届六十,一个人在国内寡居多年,太孤独了。

可是爸爸爱妈妈,终于选择了和妈妈一起,漂泊在异国他乡。

奶奶不喜欢这桩婚事,甚至有五年没有与爸爸通过一封信。

再后来,他们的昼叶出生了。

那是个漫长又甜蜜的故事,沈昼叶总记得她的父母在餐桌上讨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争论,吵架,互相不能说服——然后小小的沈昼叶在指缝里偷窥父母接吻。

那犹如沙滩暖阳般的、却又一去不再回的岁月。

沈奶奶怅然地望着窗外的雨。

十五岁的沈昼叶鼻尖有点发红,不知是因为那曾穿插在她生命中的、却不会再出现的吻,还是那点令她开心的‘老师的认可’消失在了雨里。

她参与物理竞赛的资格,并非来源于老师们的认可。

沈奶奶咳嗽了半天,咳嗽得脸都红了,半晌道:“让你去,是因为你插班太晚了,有点竞赛成绩的话,会有保送的资格。”

沈昼叶抚着奶奶的后心,心里晓得奶奶说的是对的。

“奶奶还记得你小时候呢,”奶奶咳嗽着道:“那么小小一只,奶奶去机场把你接回来,你什么中国字都不认识……连名字怎么写都得教。”

沈昼叶弯起眉眼,甜甜道:“所以奶奶疼我呀。”

沈奶奶瞥了自己的小孙女一眼。

昔日小小的一只,如今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好好竞赛吧,”沈奶奶不善表达地别开了眼睛:“昼叶,你爸和我写的信里都是夸女儿的,说你天资之聪颖,实所罕见……你爸妈都这么说,所以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十五岁的沈昼叶托着腮,鼻尖儿还红着,笑着点了点头。

外头滚过一声闷雷,奶奶又咳嗽了起来,咳嗽了许久,低声道:“……昼叶。”

沈昼叶应了声。

“……回家多陪陪你妈,她是最不容易的一个。”

——奶奶说。

尽管她们婆媳仍不和睦。

沈昼叶忍着眼泪,重重地嗯了一声。

在穿透屋瓦的雨声中,沈昼叶想起那本爸爸送给她的皮面本。那皮面本扉页上,以她自己十年后娟秀的字体,写了一行字:

‘起风了。

唯有努力生存。’

这句话是宫崎骏在2013年时,在他的收官之作《起风了》的结尾说的,讲的是对天空的探索与浪漫,是永不言弃与梦想。

还活在2008年的沈昼叶那时刚看完《悬崖上的金鱼姬》不久,制作花絮中宫崎骏老人头发花白而精神矍铄,无论如何都不像个会封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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