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兴致正高,他沿着这条商业街一路走下去,进了一家货栈后,又进一间商铺,所到之处,引起了一阵阵的轰动。
在一间门脸很小的包子铺,皇上居然坐了下来,指着柜台里的包子让掌柜给他端过来几个。
店家早就傻了,还是一名机灵的内侍上前端了几个包子过来。有人上前用银针试毒,然后皇上就拿起来一个咬了一口,放下说:“不错,你们也尝尝,朕请客。”又问店家,“这包子多少银子一个?”
店家吓得不能答,滕琰指了指铺子门前的一张招牌推了一下滕珙,因为包子铺太小了,人不能全部进去,他们就站在门口。滕珙上前行礼说:“肉馅的三个铜板一个,素馅的三个铜板两个。”
“嗯,刚听燕王说你是昌平的郡守,是燕王妃的哥哥?”
“是。”
“据说昌平治理的不错,不过,这里的包子可比吴地贵,什么原因?”
经济繁荣、人口流动量大的地方物价自然贵一些,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里面包涵的内容可不少,但以滕珙的水平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但滕珙有些紧张,开始不免有些结巴,但好在几句话后,慢慢地稳了下来。
然后就从一个包子,到昌平的麦价、肉价、粮食产量、田亩数量、赋税、商税一直问了下去,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好在滕珙对政务极为上心,一般的问题心中有数,就是一些扩散性的东西也一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听罢后笑了笑说:“看来你与燕王妃皆从滕真人所学,只是论气度你不如燕王妃,燕王妃第一次见朕就谈笑自若。不过也算是勤勉难得的了。”
滕珙唯唯退下,滕琰见他官服的衣襟已经让汗水湿透了,额头上也有一层的汗珠,正用袖子擦拭,便向他笑了笑,皇上如此的评价就是满意了。
皇上心情很好,又走到卸货的码头看了一会儿才回行宫。
最受宜的就是这家包子铺,以后这家的生意格外的好,很多人都想尝尝皇上金口玉言说不错,并且请客的包子是什么味。
接着的时间里,滕琰就与燕王陪着皇上从昌平北上,还特别绕路到了五龙山看了看地势,郑先生应皇上之召也在这里候驾。
“当初燕王带兵进了平阳,平北公在此阻击来自燕都的犬戎人是关键。”皇上跃马扬鞭,指点着巍峨的五龙山说。
“老臣有幸能为睿太子、燕王驱驰,不胜荣光,哪里当得皇上如此嘉许。”郑先生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广袖博带的白色道袍,白发自然披散着,几绺白须随风而动,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你也知道吧,燕王妃也选了这里挡住了伪燕帝。”皇上笑着问。
“对伪燕帝的那一仗,王妃布置得极为得当,竟不像第一次出征的人。”郑先生笑着说。
滕琰站在皇上后面,一眼瞪了过去,郑先生这是想告诉皇上什么吗?滕瑾受了封号,入山修道,已经成定论了,难道还想抖出来吗?那可是欺君之罪。
郑先生这几年不问世事,一心研讨天道,并不在意世情,但收到滕琰警告的眼神后还是没再说出格的话。
燕王也与皇上和郑先生讨论起行伍之事,滕琰突然想,眼前要是有个沙盘,这三个人一定会昼夜不休讲怎么排兵布阵。
过了半晌,终于听见皇上问郑先生身体怎么样,又赏下了一些药材。
不过,皇上问的更详细地是燕地政务。
坐在燕王府的大殿上,燕都四品以上的官员们见驾后,分别回答着皇上的各种咨询。
好在,燕地官员整体年轻,敬业勤勉,虽然有被皇上的问题问住的,但自身所管的政务还都清楚。
等只剩下燕王和滕琰时,皇上的脸色有些不豫。
燕地没有丁税,那么就有人不用交税,岂不是为不臣之民?勋贵、官员、士子们都只免一定数量土地的税赋,其余与百姓一样,是否会寒了这些人的心?会不会对燕王有不好的舆论?而且士子会不会渐渐地离开燕地,迁到只要有秀才以上的功名就不必纳税交租的南方?还有最新改的交租不再交粮食,而是折成银两,会不会让农民秋天低价卖粮,春天高价买粮?
皇上的眼光很毒,他指出的都是燕地政务上的主要特点和变化。
燕王看了一眼滕琰,让她来回答。
滕琰就上前一步解释起来。
“丁税,就意味着每一个人丁都要交税,而燕地只按田亩、商铺等征税,而那些无地无其它生活资源的人就可以减轻负担。这样能避免赤贫之人最后卖身为奴,保持其良家身份,增加燕地的人口。”
“前燕灭国前,每年收赋税的比例比建国时高了一倍多,可收上来的粮食、银钱还不足建国时的一半。这里面的原因就是大量的土地都被勋贵、官员、士子们占了,用不着交税,最后财富集中到了士族手中,而朝廷连军粮都发不出。”
“所以现在燕地只为勋贵、官员、士子们按等级免一定数量的赋税,超出这个数量后,就是我的田庄也一样的纳税。唯一不纳税的只有救济贫困之人的仁善庄。这样就更公平了,也能真正地将赋税收上来。”
“士子们被高高在上供奉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高人一等。要是在南方,直接实施恐怕会有大量的反对之言。不过,眼下燕地情况特殊,在前燕被犬戎灭掉时,燕地过半的朝臣、勋贵们都殉难了。”
“这带来的结果就是,燕地非常的缺乏人才,但同时也削弱了士族的力量,舆论会有,但不是非常强烈。在燕地所有的百姓都能分到田地的时候,这种舆论不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且,我们要让舆论不只掌握在士族人的手里,燕地现在广开学校,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可以去读书,以后掌握舆论的不再是少数人了。”
“至于士子们去南方,我们不反对,不过,比较一下,燕地官员的俸禄更高,机会更多,特别是对年青人,还占家乡之利,何去何从,大家自然会选择。”
滕琰笑着问:“皇上这些天见的官员是不是比南方的年轻多了?”
是啊,像滕珙、王沂这样的二十几岁就身居高位的,在燕地不是什么少见的事。而在南方,这样年纪的人都还在熬资历。
皇上原来就出身江南大族,自然站在士族的角度想问题,燕王北上时,由于种种的原因,他并没有派出文臣辅佐,后来又没有太多关注这里。
在皇上的心目中,燕地是一片荒凉之地,寒冷而贫瘠,士民愚昧。没想到他的孙子在燕地三年,回去后给他的竟然是一个惊喜。燕地赋税的数字对于江南来说,确实有些不值一提,但从燕王和他带回来的燕王妃的脸上,他却看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这才有了这次的燕地一行。
没想到,昌平、平阳、燕都附近居然如此繁盛,假以时日,不会亚于江南。但燕地的政务,一些方面确实有些背经叛道,他很不赞同。
燕王妃还在侃侃而谈,“用银钱代替粮食等实物纳税,,好处就更多了,省了确定粮食等级的麻烦不说,还有从储存到运输,都可以减少大量的工作。就是燕地的官员,现在也只是发俸银,不再发粮食等实物。”
“官府的官仓在秋天时平价从农民那里买粮,以免价贱伤农,春天时再平价卖出,以济贫困。还可以为燕地积累粮草。”
皇上拈须问:“按你这样说,这些法子都是好的,那南边也应该这样做才对。”
滕琰看了一眼燕王,见他点头,就直言不讳地说:“总体来讲,这些法子是可以在各地开展的。但南边,恐怕有些方面,会有极大的反弹,要想实施,不能一蹴而就,应该缓缓图之。”
历史上的各种改革,为什么大都数都失败了,原因就在于此。其实新政也不是完美的,有利就有弊,只是比较利弊,利大于弊就可以了。另外,再好的政策,没有真正地落实,都是纸上谈兵。
皇上突然问:“这些法子都是燕王妃想出来的吧?”
燕王笑着说:“十有八九是王妃的提议,之后,大家在一起商量出来具体的方法。”
皇上看着滕琰说:“燕地的女子真不一样。”
“皇祖父,那可不对,只有王妃是不一样的。”燕王笑着说。
“哪里呀,燕地优秀的女子多着呢。”滕琰赶紧说:“就说朱侧妃吧,遇到强人,宁死不屈,甘愿毁容,这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皇上看了一眼滕琰笑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受朱侧妃的礼,给她个面子吗?明天,一早你带她来吧。”
滕琰笑了笑说:“什么都瞒不过皇祖父!”
皇上大约还记着燕王先是想娶安宁公主为正妃时的事,所以对朱侧妃非常不满,连面都没见。其实这样让安宁公主非常没面子。
不给公婆行礼,甚至可以说是夫家人不认她。滕琰觉得安宁公主除了这点虚名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还是想帮她争一争。见皇上答应,就高兴地向下人使个眼色,有人就去通知安宁公主了。
皇上又问燕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怎么有点心不在焉?”
滕琰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机会问出来,燕王不露声色的本事很高,但却瞒不过自己,没想到皇上也能察觉。
燕王有些尴尬地说:“没什么,孙儿只不过在想今晚的宴会是否准备得妥当?”
“喜怒不形无色,你怎么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呢?”皇上看了一眼燕王。
燕王马上行礼请罪。
原来,燕王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是在皇上的要求下练出来的。
滕琰知道燕王没说实话,燕王府的各种宴会早已制定了详细的规则,执行者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做好各项准备,燕王不会这样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