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沉默地吃了饭,趁着大家都去收拾装车的东西,只剩下她和燕王在屋子里等着车装好时,看向燕王。
对面的男子,一夜没睡并没有显出疲态来,眼下沉闷的气氛并没有让他受到压制。他的眼睛是那样的亮,几乎看不出眼眶下面淡淡的青影,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无不洋溢出朝气蓬勃的气息。
滕琰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在皇宫里那天,她发现燕王长着桃花眼,笑了半夜的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燕王很英俊,他的美不是燕地有名的美男子王沂那样的俊美,更不同姚达的风流不羁和陆伯甫的沉稳内敛,而是一种英姿勃勃,有着上位者的权威和气势。
也许是长期在一起的缘故,很多细微的变化并不容易注意到。滕琰今天细细地打量着燕王,他原来脸上常带着的一种沉郁之气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使得他如同那打磨过的璞玉一样,露出了原本被掩盖的青年人的乐观向上。
滕琰垂下了眼帘,去打击这样一位美好的青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只有狠下心来,才是真正为他好。
“王爷相信我的眼光和能力吗?”
“是”燕王肯定地回答后,大约感到了危险来临前的不安,他迟疑地说:“但是……”
滕琰没了一点耐心,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不适合的,如果硬是凑在一起,将来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甚至比你的父王和母妃的结果还糟。”
晨风跑了进来,“王爷、王妃,可以出发了。”
滕琰头也没回地出了屋子,坐上了马车。
应付过吴郡守夫妇的送行后,滕琰就一直在马车里。她狠狠地伤害了燕王,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但并不后悔。与其将来痛苦折磨,还不如现在早做决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陆伯甫不会再来打扰她了,姚达也不再往她这里凑了,那么多的姬人足够他忙了。燕王,自然也离她远远的。
失落不是没有,就是再豁达,现在冷落的感觉也不是那么舒服。更兼滕琰心情还非常之坏,虽说是姚达引起的,但滕琰也明白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去。
“不管怎样,事情总是过去了,只待一段时间,就会水过无痕。”滕琰安慰着自己,把人都打发走,裹着披风躺在了车里,打算睡上一觉。
虽然很困,但也没那么容易睡着。滕琰跟据外面传来的声音判断着行程。前天夜里的雪不小,路上不太好走,速度就有些慢。到了中午,才到黄河岸边。燕王下令马不解鞍,只让大家在岸边的店家稍事休息,吃些打前站的已经安排了些热汤热饭就走。
滕琰也知道,如果不这样,晚上恐怕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她没下马车,让人给她端了些东西胡乱吃了一口。
这时候她谁也不想见,相信别人也是一样。
到了下午,滕琰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王妃,王妃,燕王从马上摔下来了!”滕琰用不信的目光看着直接闯进她马车里的林公公。
燕王能从马上掉下来?该不是她在做梦吧。
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林公公已经不顾一切地来拉她下车。
与车内完全不同的两个环境,外面是燕地寒冷的冬天,湛蓝的天,明亮的太阳,地上的白雪晃得滕琰睁不开眼睛。
滕琰骤然从车上下来,连披风都没来得及披上,立刻就打了个冷战。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车辆和人马都靠在了路边,秩序井然,没有人大声喧哗,所有人默默地注视着林公公拉着滕琰向前跑去。
滕琰一直有些恍忽,好在没跑多远,就遇到了由几名侍卫抬着的燕王,他们正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滕琰上前看去,燕王躺在一件披风作的临时担架上,人事不醒,身上有不少的雪,但没有看出什么伤痕和血迹。
“放到我的车上。”滕琰大声说:“请御医过来。”
有侍卫答道:“已经有人去请了。”
滕琰点点头,问:“还有多远到驿站?”
“还有二十多里。”
这种天气,二十多里路是不能很快就到的。她指了指几个侍卫说:“你们,带人分几个方向去看看,找一处最近的农家,借间房子,把药材什么的都准备好。”
燕王的随身御医和皇上派给滕琰的两位御医都已经过来了,滕琰叫了每天给燕王请平安脉的御医上了马车,燕王满面通红,呼吸急促,紧闭双眼。诊了脉后,御医看着滕琰。
车厢里虽然宽大,但燕王还是不能完全躺下来,只是半靠半躺在车厢里,滕琰的脑子里还一瞬间闪过了“好象又长高了些。”的想法。林公公跪在燕王头侧,焦急地盯着御医。御医和滕琰把剩下的地方全站满了,而且还不能站直。
“我们下车说吧。”滕琰对御医说完后,转身看向林公公,“你先照顾着燕王,我同御医商量商量怎么用药。”
滕琰看见林公公眼中的埋怨,昨天那么大的动静,知道的人不会少,林公公更是一清二楚,在他看来,滕琰就是燕王这次生病的罪魁祸首。
滕琰也这样认为,她现在后悔了。不应该因为心情不好而那样简单粗暴地对待燕王。表面上看,他们同龄,其实,燕王的远没有她成熟。自己都不见得能经受得住的打击,就那么狠狠在击向了燕王。
感情上受到打击,身体上也没轻松,一夜没睡地练剑,今天不得病才怪呢。果然御医说了:“外感风寒,内伤郁结。”
“要是今早请了脉,还能早发现些,用些……”
滕琰打断御医的话,今早是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后悔的话就不必说了,“现在如何办好?”
“先用银针刺风池、大椎、曲池、合谷等穴,使王爷先醒过来,再用清热解毒的汤药调养。”
“那就赶紧在车里施针吧。”滕琰没有问病情是否严重,有点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燕王在发高烧。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也算是非常严重的,容不得一点疏忽。
再次上了车,御医给燕王施了针,刺出血来,燕王醒了过来,御医下车去准备药材了。
滕琰跪坐在燕王脚边的车厢上,因为车厢内站不直身体,她也只能选择这样的姿势了。燕王一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她关切的目光。
看燕王似乎要说什么,滕琰马上制止了他,“王爷,什么都等病好了再说。”在林公公的示意下,她又加上了一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燕王笑了笑,滕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端来车上的茶杯,给他喂了几口水。
燕王努力坐直了身子,让出一块地方来对滕琰说:“王妃过来坐,下面凉。”
滕琰不想过去,可是林公公马上起来,把滕琰安排在燕王身边,并让燕王靠在她身上,重新整理了一下,把燕王身上的披风解下,帮他盖在身上。
滕琰只有顺从地听凭林公公的安排,她用手摸了摸索燕王的额头,热得烫手。担忧地对林公公说:“看看侍卫们回来没,得赶紧找个地方熬药,让王爷也好好休息休息。”
“是”林公公下了车。
一会儿,侍卫们就来回报,离此一里多有一个小村子,派出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屋子、炉火、热水等,请燕王一行过去,滕琰都交给林公公去安排。
陆伯甫和姚达也在车外问安,滕琰也让他们先回去了。
没多久,燕王就安置在一个农家小院里。滕琰顾不上细看周围的环境,只是叫宋十二和燕王的侍卫队长吩咐他们做好安全护卫工作,又派个马上去昌平通知滕珙,他们没有按原定计划入驻驿站。
好在他们一行带的东西很齐全,滕琰见屋子里虽然简陋,但铺的用的都是常用之物,林公公早就带着内侍帮燕王脱了外衣,躺在了烧热的炕上。
接着熬好的药也送了过来,林公公接着试了试温度就递给了滕琰。滕琰只好脱了鞋上炕,扶起燕王来,把药给他喂了下去。
早有内侍捧过来一匣子果脯来,滕琰拣了一块递到燕王嘴边,燕王犹豫了一下吃了,就摇头表示不要了,滕琰知道他不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就又喂了他几口水。
按御医的吩咐,吃了药后多盖几层被子发汗。滕琰把被角一一掖好。又伸手试了试燕王的额头,还是那样的热。
燕王勉强笑了笑说:“都怪我非要逞强去骑马。不过没事了,我很快就好,王妃不要担心。”
滕琰看着燕王潮红的面容,忽然冒出来的胡茬,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水光的眼睛,越发的显得大了,双眼皮变成了多层眼皮,开合间少了平时的英气,倒露出几分可怜来,再听了这安慰自己的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燕王的情谊是如此的真诚,而自己做了些什么!因为心情不好,就那样伤害他!滕琰忍住了眼泪,愧疚地说:“王爷,我不该那样说话。”
她凑向了燕王耳边,低声说:“王爷,好好休息,把病养好。等你好了,我就把自己心里的顾虑和想法都说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