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落井下石的时候,王家伸出了友谊之手,这本身就值得开国公府的人感谢涕零。
但感受激归感谢,滕琰并不想按王家的计策行事,在这个社会,血亲一般是无法割断的,可姻亲是说断就断的,如果说是迫不得已,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滕琰为了家里人或为了自己活命也会嫁的,哪怕是那个令人不齿的萧德宏。
现在还远不是那么个情况,燕国已经乱了,跟着朝廷的大军,也不见得就能安全,王家也是在人屋檐下,就是真的想保开国公府也未必有那个能力。何必不避开这里,另走一条路呢。
再说滕琰做为一名职业女性,根深蒂固地认为,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把全家人都交到王家,就是再信任王家的为人也是不合适的。
滕琰抬起头来就看见父亲和滕珙都在看着她,这些天拿主意的都是自己,他们也习惯了。现在又是关系到她的亲事,她可没有任何羞涩的意思,生死存亡的关头,顾不得这些了,滕琰微微笑着说:“沂表哥,谢谢外伯祖父和你了,我知道现在结亲是为了帮我们府里。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与九原的陆伯甫定亲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们开国公府的人是最讲诚信的,自然不可能做出毁诺的事来。眼下的情况,我们也多少猜到一些,原本也打算离开朝廷,现在听了你的话,更确信离开的决定是对的了。既然你过来了,就把我们的谢意向王丞相回禀,再替我们向王丞相辞行。”
滕琰一面说一面看向父亲和大哥,见他们的表情,知道父亲和大哥同意她的说辞,父亲和大哥能力或有所不足,但都是有血性、清高骄傲的人,是不可能在此时同意将她嫁给王家的。一方面不能背信弃义,陆伯甫临行前已经和父亲口头达成了婚约,另一方面这个时候她匆匆嫁入王家,全家投奔过去,王家的人哪个再会高看她一眼?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就是家里其它人也不过是寄人蓠下。
王沂却吃了一惊,忙问:“你们要离开?现在这样乱,能去哪里?”
滕琰听出了王沂话语里的关切,安慰他说:“我们打算去昌平郡,那里城墙高大,就是犬戎打过来,也能抵御。”其实滕琰还有进一步的打算,父亲和大哥都是世代的燕国人,祖父又掌兵权,自然从没想过离开燕国,但滕琰不是,她的思路要开阔得多,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以为家?前世她离开北方的家乡,在南方城市也生活得很好。如果昌平郡最后不保,他们完全可以南渡黄河,到吴国去,听说那里刚刚立国几十年,政事还算清明。只是这个想法现在还不适合说出来,以前两国还有些纠纷,燕国人还是把吴国当敌国的。
“到昌平郡?那得往回走一段,万一遇上犬戎骑兵怎么办?还是跟着朝廷大军安全些。”王沂反驳道。
“折回去的路程并不多,我们快些赶路,想来也用不了多久,再说,现在正议和,犬戎的骑兵不是没再继续南下吗?趁这个时机,我们立刻走想来也不会有事。再说现在已经是乱世了,真说不好哪里更安全些,跟着朝廷,未必就是对的。沂表哥,丞相年纪也大了,你们一定要多加保重。”危难时刻,滕琰还是感念老人的一片心意,真诚地祝福他们平安。
王沂还想再劝说,但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父亲和善地解围说:“沂儿,我们早就计议妥当了,明晨就向昌平郡出发,昌平郡尉邓将军与我家是世交,就是邓将军也曾在先父手下多年,我也与他有数面之缘,,真有困难时我便去找他。只是萧家拥兵自重,请丞相多加小心,凡事不必与之一争长短。”
王沂只好行了礼告辞,滕琰最后嘱咐了一句:“沂表哥,我们要走的消息你只告诉外伯祖父即可,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了。”
王沂点了点头:“这我明白。”
过不了多久,王沂就离去了,他是偷偷出来的,当然得尽快回去。
三更天,开国公府的车队悄悄地出发了,之前与舅舅沟通过,舅舅一家自然不会在这时离开他们,于是还是原班人马原路返回。路上开始还是很顺利的,虽然遇上了朝廷军队巡逻的人,有人上前询问了几句,但开国公府本来就不在随驾的人员中,自然没有必要限制他们的行动,更何况这些人也没接到限制谁往回走的通知,只好就听之任之了。此时天黑漆漆的,所有的人还都在休息,大路上很是空旷,平国公府里的人也都全部安排好车马,这样,在二十名府兵骑马开路,车队居中,后面又是府兵押阵,很快地离开了朝廷驻扎的地方。
天快亮时,后面追来一队朝廷的骑兵,口中大喊萧将军有令,让开国公府的返回。滕琰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看,大约有五十多人,自己马上从车上跨到系在马车旁的马上,赶到窦师傅身边说:“不用听他们的,继续前进。前面开路的府兵只留下两人,其余并入后队,准备好武器弓箭,如果对方来硬的,我们就动手。”从府兵手里拿了一张弓,一袋子箭,拨转马头到了后队。
来传令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没穿甲胄,看他的衣饰,不象军官,倒更象个管家之类的人物,带着一队燕国骑兵。那人见他们已经喊了让停下,车队还一直前进,不禁恼了,跃马上前,追上了后队,滕琰已经能看清他皱着的眉头,只见他一只手抬了起来,厉声喝到:“还不停下,难道你们想造反吗?”
滕琰拉住了马,窦师傅停在她旁边,后面是四十名府兵。她也大声说:“开国公府只听皇上的号令,萧家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我们如今要前去昌平郡避难,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们再无理阻挠,我们就放箭了!”说着,带头拉开了弓。燕国立国几百年了,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尤其是府兵们,自然一直受着这样的教育。所以滕琰的答话与其是说给对方听的,还不如说是给自己人听的。果然,开国公府的府兵是不会听什么萧将军的命令的,滕琰听到身后一片弓弦声。
对方没想到遇到这样强硬的态度,一时也呆住了,两边僵住了。
滕琰又高声说:“开国公为国捐躯,尸骨未寒,萧家就想针对开国公府,令亲者痛,仇者快!如今开国公府的人只是想逃得一命,难道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吗?”
果然,对方的阵营中有人动摇了,士兵们交头接耳,低语声响了起来。
“我父战死沙场,如今萧家还要我们一家老小的命,你们就上前来先杀了我吧!”父亲的声音从滕琰身后传来了,他骑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对面的士兵都已经流露出动摇的意思了,有几个人上前似乎去劝那名管事,滕琰明白他们的立场,收了弓箭,再次大声说:“公道自在人心,诸位都是燕国的军人,应当为国效命,去杀犬戎人,护我百姓,为何要为难为国牺牲的开国公的家人呢!”
不仅是自己这边,就是对方的士兵中,也有人应和着“说得对”、“不错”,那名管事知道手下已经人心焕散了,心就有些虚,再看开国公府的人,义愤添膺,个个手持武器,气势上完全占了上风,就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恢复了原来的队形,滕琰和滕珙坐进了父亲的马车,进了车厢,滕琰就瘫在座位上,不害怕是假的,她知道自己拉弓时手抖成什么样,只是硬撑着到现在。
父亲抱着她说:“你这孩子,胆子大有担当。我当时听了那人的喊声,心想我们全家就要完了,没想到上马过去一看,你居然和他们顶上了。顶得好,就是这样,我们开国公府什么时候要听萧家的号令了!唉,你要是男孩,父亲就什么都不想了。”可能又想到祖父,话就停了下来,只是用手不停地在滕琰头上抚摸着。
滕琰缓了过来了说:“我就是手快些,先上马迎了过去,父亲和大哥不也随后就到了吗。”
滕珙满眼的敬佩:“妹妹那几句话说得真好!几句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我是真的不如妹妹,其实我一直就在马上,只是不知怎么办好了。”
“还不是父亲那一句话才把他们赶走!哥哥也一直站在我后面,要是没有你们,我哪来那样大的胆子。”滕琰笑着说。
接着的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天亮后,大路上又都是络绎不绝的逃难队伍,他们属于逆流而行,速度怎么也快不了。
想到后面也许会有追兵,大家只是中午休息了一小会,吃了点干粮就上路了。这样到了晚上终于来到通往昌平郡的岔路口。
尽管后面也没有人追来,但大家谁也没松口气,犬戎的骑兵不知何时就会打过来。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大家还是打起精神来,又向昌平郡前进。
离开了皇家的大部队,不用担心萧家人的迫害,但新的麻烦出来了。他们一路上遇到无数的流民和流寇。
这些流民和流寇也很难区分,不抢劫时就是流民,抢劫时就变成了流寇,但不管算是哪一种,都是吃不上饭的百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