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笑着说:“她们来接我了。天色已晚,藏书楼里早已看不清字了,表哥把书带到院子里看吧。”因为过春节这几天藏书楼是一直准备关的,所有的火烛都早已搬出楼外,现在是又冷又黑。
滕琰一直抱着手炉,现在也感到身体其他部位很冷,陆伯甫一定也很冷吧,也许也同她一样,忘了寒冷?也不适合再多说什么了,滕琰走下楼梯,迎着来接她的两个小丫头。
“小姐,刚才听到你和谁地说话,楼上还有人吗?”
“是大哥和表哥,我们走吧,他们也就走了。”陆伯甫应该能听到滕琰的话,虽然陆伯甫年纪比她大很多,在这里已经不算是年轻人,两人又有亲戚关系,但滕琰还是谨慎地加上了一个滕珙,免得会有什么麻烦,不只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陆伯甫。
想到刚刚与陆伯甫告别叶,清楚地看到陆伯甫眼中的不舍,滕琰想,恐怕他也是很少能有机会说出这些心里话吧。从一开始陆伯甫言谈中有所顾忌到后来的毫无保留,滕琰还是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陆伯甫从骨子里与这个时代的文人是不同的,他更现实,少了士大夫们的清高,多了几分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就从姚达寻他的看法中就能知道他是与这些人合不来的,他对滕琰的畅所欲言对他自己未尝不是一吐胸中块垒。
第二天,滕琰到处查看一番,处理了些零碎小事,也就到了下午。一阵阵欢笑声从厢房传过来,大家都在那里玩,滕琰出了钱,出了人,组织的娱乐活动娱乐不了自己,她还是去更适合她的地方吧。
还象昨天一样,滕琰上了楼,果然看见陆伯甫坐在那里看书,有意思的是,第一次在藏书楼里看见陆伯甫的时候,他就在那个桌子看书,现在也一样,那个桌子也是滕琰经常坐的。
看见陆伯甫后,喜悦从心里升出,滕琰明白自己其实是想来见陆伯甫的,在此之前,她内心还以来看书做借口自欺欺人。
不过滕琰立刻想到,陆伯甫在这里也一定是想见到自己。这样一想,多少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她可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表面仍大方地行礼问好。
陆伯甫在她一上楼的时候就转过身站了起来,由此可见,也是没完全把心放在书本上,记得那一次,滕琰还带着一个人进楼里翻了一会儿书,陆伯甫也没听见。这个时候,能来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陆伯甫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好,比起昨天少了些轻率,多了些稳重。是了,昨日他是饮酒后,今天才是他的平常面目。客气一下,两人落了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抬头看去,正好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滕琰就问:“我几次到这里,都打扰到表哥读书了?”算一算真是这样,第一次为了姚达给大家表演背书,陆伯甫在楼外等候,第二次是晚上,吓了陆伯甫,第三次,也就是昨天,耽误了陆伯甫读书。
“并不影响我读书应试,现在才开始为会试殿试准备已经来不及了,临阵磨枪没有用。我现在读书是觉得藏书楼里有不少我没见过的书,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陆伯甫认真地说:“更何况与表妹交谈,我获益良多,表妹真是出身百年世家的才女,博学不凡,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女子有如此见识的。说实话,我今天一直盼着表妹能过来,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明明白白的赞扬,说得十分中肯,不带一丝讨好和夸张,让滕琰心里非常舒服,她也觉得同陆伯甫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看来俩人的感觉很一致,惺惺相惜。
就这样,滕琰和陆伯甫每天下午都在藏书楼聊上一两个时辰,滕琰通过陆伯甫了解了不少外面的事,陆伯甫也知道了不少权贵家的情况,更多的是两人天马行空的谈着,说不完的话,却没有固定的内容。滕琰在开放的社会生活过,以前也有几名特别聊得来的朋友,有事没事的时候,朋友们都要聚一聚,互相间的情谊非常深厚。只是到了这里,恐怕几年来说的话也没有这几日多。可以说和陆伯甫的投缘又让滕琰有了朋友的感觉。
言谈中,陆伯甫自己也坦然承认,由于家境的变化和特殊的人生经历,他没有什么知已,从没和任何人如此深入地交谈。
两人都心照不宣,虽说这样见面有些不合礼数,可他们之间却是楚河汉界未曾逾越过一步的,滕琰是有手段控制府内的人不会发现藏书楼这段时间的事情的,至于陆伯甫,滕琰也相信他会处理好相关的问题。说到底,两人如今就象吸毒上了瘾一样,心灵上的沟通和相吸是那样让人着迷。俗话说他乡遇故知,如今他们两人比多年的故交再次相见还谈得来。
滕琰一天杂事不少,上午基本出不来,多数是在下午过来,时早时晚,陆伯甫则每天都端坐在书桌边等她。他每天一早吃过早饭就过来。
他们的话题更加的随意了。
有一次不知怎么陆伯甫说起他小时候家道中落,同窗的小男孩欺负他,反让他打了一顿的事。滕琰上小学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一个男生想欺负她,不料她天天干活,力气大,个子又高,倒把那个男孩打哭了,现在想起来还很有趣,她嘴角带着笑说:“我小时候个子长得比大部分男孩子高,也和他们打过架,还赢了……”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她是和陆伯甫熟了,在他面前就表现出真实的自我了。滕琰没法想象一个大小姐如何去同人打架,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陆伯甫,陆伯甫表面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也是,如果她就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就没有他们的见面了。
不过陆伯甫还是问她:“表妹和谁打的架?是表弟吗?”
不能说是滕珙,陆伯甫万一问起来会穿帮的,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都是亲戚家的孩子。”
陆伯甫一定认为滕琰不好意思了,也不深究,只是说:“表妹贵为开国公府的大小姐,秀外慧中,举止娴雅,可是不知为何,我有时又感到愈与表妹接触多就愈感到表妹不象一般的大家闺秀。”
象就奇怪了,她本来就是来自市井的寻常女孩,虽然几年的练习使她能做出一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的样子,但真性情是改不了的。但对大家闺秀的定义,大家是否又是一样呢?“表哥认为大家闺秀应该是什么样子?”
陆伯甫被难住了:“其实我也没见过真的大家闺秀,也就是小时见过谢家的几位小姐。与我母亲来往的没有大户人家的女眷。”陆伯甫的母亲原来是他父亲的继室,在原配过世后娶进来的,出身就差多了,娘家没什么势力,这也是在他父亲死后,没人为他们母子出头的原因。这些滕琰已经知道了,这时陆伯甫说他没见过大家闺秀,也没有自卑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滕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虽然认识时间尚短,但早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早就在言语中不用顾及这些事了。
“我认识不少女孩,不过大家也都各有各自的特点,表哥所谓的大家闺秀也有,不过我并不喜欢那样的。”要说标准的,府里现成就有一个,滕琳,语言、行为,最主要的是思想都是模式化的,恐怕这才是陆伯甫口中的大家闺秀,只是不好拿她出来举例子。
“我说的大概不是太清楚,表妹不要误会。我是觉得表妹不同于一般女子,不止才学出众,而且每有一些见解与众不同。表弟与你为亲兄妹,无论学识还是见识相差得太多,恐怕不完全是天生资质不同的原因吧?就是世子爷,也并没有你这番才学。”陆伯甫很困惑。
其实她在语言间还是很注意的,尽量不露出不同于此地的思想和理念,不过陆伯甫还是有所感受,也是正常的,交流吗,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掖着藏着。不过,他再敏感,也不可能怀疑今世的滕琰来自另一个世界吧。至于不同的见识,滕琰料到这个问题是早晚会被问到的,以陆伯甫的聪明,他应该是早就想到了吧。也算是早有准备,滕琰就吞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是另有际遇,只是不方便说。”
陆伯甫点头道:“我听表弟说,你从小就好学,府里请了不少大师教你,想来其中有高人,见你聪颖异常,就倾囊相授了。”
陆伯甫的解释是这个时代最理想的解释了,滕琰只好点头说:“不完全是了,但也差不多。”也不算是撒谎吧。
陆伯甫见她为难,就笑着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你若是男儿,我们一定能成为知已。”
滕琰也笑了,“我们不算是知已吗?”
“我真不如表妹豁达,”陆伯甫停了一下,和一个女孩成为知已大概有点超出他的想象吧,不过他还是想通了:“但表妹真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呢,我们就是知已吧。不过,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