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
她脸上的满足表情消失了,光是听到这个词,本该不再有任何知觉的手臂,已经传来一阵幻痛。
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地下室的画面。
那里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散发着霉味的泥墙,与一盏时亮时不亮的暗黄色灯泡,它的电线松垮垮地吊在天花板,彷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地上是大滩的暗红血迹,与不久前明明还连在她身上的……断肢。
本来应该因为失血而昏歇,可是意识却清晰得可怕。
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送到脑海里——墙上爬行的飞虫、泥土的粗糙黏稠感、地下水的流动,遥远的地面传来谈话声,争执着怎样使用这件已经处理好的“工具”。
宛如蒙尘的檀石,无神的眼睛大大的睁着。
——无力感。
——还有,渗入内心的绝望。
……
“——ciao。”
突然,冰冷的枪口抵在她的背后。
这使她猛然回神过来。
刚才结束了对森首领的进度汇报后,她走进了灰暗低调的小巷,打算如约前往横滨警察局签署证言书——这条隐蔽的小路不算是港黑的核心地盘,但也不是谁都能找到的地方。
“这点程度的警觉心,委实与传闻不符啊。”如同婴儿一样的稚嫩声音从背后响起,口音却带着意大利式的优雅与缓慢,“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高层——歌川谣。”
小女孩回过头来,眼神竟然跟他的枪口一样,带着黑洞洞的幽暗感。
那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间。
随即,她弯起眼睛笑道,“你的枪倒是跟传闻中一样可爱,杀手先生。”
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第一杀手、reborn。
不过,是婴儿形态的。
砰——
如同一个下马威。
听上去只是一声,实际上是五发子弹同时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精准地擦过她的耳朵,然后嵌进她身后的水泥墙,如果她动了一分一毫,现在就该见血了。
里包恩手上的绿色小枪比绝大部分的武器都要具杀伤力,他吹了一口烟,用尖细稚嫩的声线问道,“——这样,你也觉得它可爱吗。”
“真可怕、真可怕……”第一英雄都还没离开,第一杀手就来拜访了吗,最近的横滨还真是热闹——这样无奈地说着的她,在阴影中的眼神冷静异常。
里包恩看得很清楚,五发子弹贴着皮肤飞过,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再开一次这样的玩笑,就得变成彭格列家族跟港口黑手党的外交事故了喔。”她说,毫无畏惧地摊开了手无寸铁的双手,“这样真的好吗,里包恩先生。”
这位杀手先生明显不是来杀她的。
不然,即使是现在的她,也不会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
“确实。”里包恩收起了绿色小枪,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它变成了一条小小的变色龙,隐身在他的西装上,“你让我开了眼界,明明是黑手党的核心人物,身上不要说是枪,居然连一把小刀都没有——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拥有这样的自信呢?”
“纯粹是没有这个必要而已。”她绕起手依在墙上,姿态似乎很放松,“那么,大名鼎鼎的杀手先生来干什么呢——我记得,你们似乎曾经委托过我们护卫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屁孩,还有他柔弱的母亲,难道他们现在又要到横滨玩了吗?”
那个时候,她还跟在森首领身边。
远远看到一个连芝娃娃都害怕的、棕色头发的小男孩。
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随时都想哭泣的娇怯,一看就知道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而他的母亲的脸上则是带着温暖干净的笑容,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样的组合会出动到黑手党的顶级保护委托。
直到森首领在她的耳边悄悄道出了两人的身分。
“你也是小屁孩。”里包恩毫不留情地说。
当然,以体形来说,这位不知道中了什么埋伏而缩水成婴儿的杀手先生才是最没资格说这句的人。
可惜现在没有吐槽役有场。
“废话不多,我就直入正题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因为身高关系而不得不仰视着她,这使他不太满意,于是跳上了嵌在水泥墙上的巨大水管,转而俯视她,“因为你家跟我家的boss好歹有一点生意上的来往,所以他让我在路过这边的时候,带来一句口讯——”
这是黑手党踏入对方的地盘时常有的做法。
假如没有恶意的话,就为地盘的主人家送上一份不大不小的见面礼。
“即使是残兵败将,也可以绝地反击。”他用棒读的语气说,“——就是这样。”
“喔?”歌川谣想要表现出一点给面子的反应。
但事实是,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光是过去一个多星期,死的、伤的、残的、被赶走的家伙数不胜数,比如说——霍克斯、盖特家族、怒岚会、蓝色平方、甚至是横滨警方……全都能列入被称为“残兵败将”的战果中。
“怎么,有想到什么吗?”里包恩观察着她的表情。
“没有呢。”她用无聊的表情回答道,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瞬,但手指绕着发尾的动作,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傲慢,“手下败将太多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你,果然如九代目所说的一样,年纪轻轻的,性情就異常残暴。”他的眼神彷佛可以透视想法——这孩子就像一颗被强行催熟的暗黑果实,以冷静又享受的姿态,在黑与灰的世界中游走自如。
“你真讨厌。”她说,“不要说是女孩子,就是男人听到了这种评价,也不会感到太开心吧。”
明明都是同行,这位杀手先生也真是爱夸大。
在他最辉煌顶盛的时期,一个月中死在他手下的人的价値,比她在港黑整年的战果加起来还要多去了。
“——闲聊就到这里吧,我来这边只是为了传一句话而已,你能记住并且传达就好了。”
里包恩只是毫不在意地说。
他拉了拉头上的帽子,身影消失在巷尾。
“……………还有就是,暂时还请不要接近并盛町。”
*
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歌川谣如约到达了横滨警察局。
欧尔麦特像一坐小山似的坐在里面,宛如门神一样,他的身边是被铐住的霍克斯,后者被押上了囚车,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只是专注地看着地面,而员警们投向她的视线则是明显的很不友善。
从他们中间自然地穿过,她走到欧尔麦特的面前。
“之前真是受你照顾了。”她刻意地说。
“别说多余的话。”横沟警部瞪着她,脸色很臭地把她带到一间隔离室,里面的桌子上放了要她签字的证言确认书,他说,“把这个签了,这里就没有你的事了。”
“当然。”她坐下来,彷佛这里是她的办公室。
这种从容的姿态使横沟警部看她更不顺眼了,更令他不耐烦的是,她慢慢地看起每一句条款,仔仔细细的,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字,认真的程度堪比事务所的律师。
“生怕我们趁机挖陷阱给你吗,放心,我们不干这种肮脏的事。”他冷笑了一声,显然心情很糟——忙活了半天,手下也殉难了不少,结果现在不仅要向本部交出犯人,还得看管着这种小女孩,简直是做白活的典范。
“你吃□□了吧?人老了还是镇定一点比较好。”她也不怎么好心情,在路途上想起糟糕的回忆就算了,还被路过的危险家伙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反正霍克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定罪,她今天过来签字的目的,纯粹就是想膈应他一下,换取一点乐子而已。
谁知道,横沟警部对她的讽刺没什么大反应。
“啊啊,还是年轻一点比较好,对吧。”他反而扯了扯嘴角,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
一旁的欧尔麦特在她放下笔后站起来。
他收走了签名字的证言书,递给横沟警部,后者说了一句“别弄太久了”就出了房门,让室内只剩下她与欧尔麦特,情况微妙的与之前很相似,但这里没有任何录播设施,也没有锁着她的手铐与一旁偷窥的监视室。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欧尔麦特坐下来说。
“我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现在欧尔麦特的气势很充足,“我思考了一整晚,对于你这种孩子来说,到底要怎样处理才是最恰当的,要怎样做才能纠正你的人生——本来想把你交给别的英雄去照顾,但你是我发现的问题……”也是唯一带着他需要的线索的人。
她听他说着与案件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不,也许无法纠正也说不定……他低声喃喃道。
“托我的一些朋友的福,法律与手续上的问题都解决了。”他放了一份厚厚的文件在她的面前,那是她的生平资料,以常人的标准看来简直是少得可怜,最上面是收养书,有着他的笔迹。
“这是……!”
“你的监护人的名字栏是空的,父母在六年前去世,也没有任何血缘上的亲戚,不知道为什么,社会福利处的人一直都没有找上你,总之,你的监护人的位置……”
欧尔麦特的身型投下了阴影,把她笼罩。
她瞪大了眼睛。
“今后,将会由我来担任。”
——直到揪出你的罪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