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警察局,审讯室。
这里的灯光是死板冰冷的白色,冷气运转得过分充足,甚至比秋天还要更冷一点,这种一点都不节能减排的房间,自然是故意设计的,它不至于让人失温或者是昏迷,但足以让被关在里面的人感到手脚冰冷。
“我不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欧尔迈特的语气带着一点迟疑。
他站在审讯室隔壁的房间,单向玻璃能让他看到审讯室里的情况。
金属桌前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的双手都被拷住了,稚嫩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垂头盯住眼前的桌面,看上去实在是可爱又可怜兮兮,就像一只落难的小小天使。
她已经被关了两个小时。
这种低温会让她稍微感到昏昏沉沉,降低戒心。
“这会让之后的程序顺利一点。”白马探说,作为名侦探,他被邀请来帮忙解决这次事件,“你也听到了,这个女孩能指挥大量地下组织成员的存在,她是一个关键人物,如果这次不成功问出什么,未来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他很清楚怎么戳欧尔麦特的软肋。
这是欧尔麦特两个小时来第二十一次询问了,平均每五分钟一遍,显然的,即使他被说服了,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仍然让他感到焦灼不已。
“安心吧,只是一点冷气而已,不会比夏天的百货公司更冷。”横沟警部是最清楚这个地方的人,他开口安抚道,“她在里面最大的折磨,就是感到无聊。”
欧尔麦特勉强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白马探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时候了呢。”
闻言,横沟警部与欧尔麦特都站起来,准备进去,前者在出发前最后看了一遍手上的资料,免得一会的审问出现忘词,而后者则是拿起了桌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巧克力,被白马探眼尖地发现了。
“欧尔麦特,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欧尔麦特拿着热可可的动作停住,愣了一下说道,“呃,没什么,就是在想,也许她会想要一点热饮……”
“等一下,你想让我们的等待浪费掉吗?”横沟警部皱眉头,近乎质问,他很尊敬这位大英雄,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的语气不会太温和。
“抱歉,一不小心就……”欧尔麦特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他发誓,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在灾难现场,总有许多刚刚心灵与身体受创、感到孤单害怕的孩子,审讯室里的女孩一瞬间跟那些小背影重叠了,出于职业习惯,他很顺手就拿了一杯热可可。
白马探无奈地捂住额头,“真是的,败给你们英雄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英雄参与审问,一来他们没有接受过相关的训练,二来习惯拯救与关怀的他们都太心软了,如果遇上像今次的状况,审问的对象是一个看起来很弱势的家伙,他们会感到很不好受。
然而,欧尔麦特只是摇了摇头。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他低声说道,只要是破坏和平的人就是他的敌人,无论是谁他都会严厉对待,哪怕对方的年龄与样子再年幼可爱都一样。
“那就靠你们了啊。”白马探对两人说,“我不跟过去了,在这个房间能看得比较清楚,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喂,白马。”横沟警部走出监视室时回头唤道,语带警告,“本来横滨也有一个自称名侦探的家伙,但他外出办事了,是我的部下擅作主张把你请来——你可不要坏事了。”
“我明白了。”
随着白马的回答,是门闩带上的声音。
横沟警部进入了审讯室,他的神情严肃又冷酷至极,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英雄欧尔麦特,他实在太高了,穿过这道门的时候,还不得不半弯下腰,即使是这样,他的两条竖起的头毛还是刷过了门框。
他们拉开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二对一。
情况似乎是他们有利。
欧尔麦特率先开口,进了这个房间后,他一瞬间就找到了审问的状态,声音低沉,“我想搞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女孩稍微抬起头直视他。
——这双眼睛真是清澈。
他没来由的想。
莫名其妙遇到这个被不明势力追杀的小女孩,带着充满违和感的冷静神情,然后她一声不响地消失,再次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居然拥有着不小的力量、并且在策划着追踪他——更重要的是,她走出来的地下室里,躺着一具刚被杀不久、身分不明的男性尸体。
对于她,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
这使她冷静的表情、毫不紧张的身体语言、睫毛半掩眼神的弧度,甚至只是平常地坐着的动作,都汇聚成一种名为“神秘”的气质。
“但是,首先得问的是……”欧尔麦特慢慢地对安静的女孩开口,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像钢铁一样,随时准备好接受来自任何人的任何攻击,即使她摆出了放松又安静的姿态。
而作为英雄,他该问的第一件事是——
“你,遇到困难了吗?”
“……?”
这是一句关心。
欧尔麦特的眼神很认真,他的表情没有夹杂半点虚情假意,也许他对她产生了怀疑,甚至是敌意,但他依然在试着了解她的处境。
“我很好。”歌川谣开口说道,每一个发音都非常清晰——他们失算了,即使关了两个小时,她的神情仍然很冷静,而且没有半丝松懈的迹像,“不过,如果这就是你们让我等了这么久后,唯一想知道的事情的话,我恐怕会感到很失望的。”
“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一旁的横沟警部狠狠地瞪着她,带着威吓与冷酷的表情,似乎在意图施加压迫力,但这没有丝毫作用,在和平环境中长大的成年人,还不如小小的q具威胁性。
她说道。“我可没有。”
“是吗。”欧尔麦特点了一下头,接下来的问题就尖锐多了,几乎直指核心,“那么,你是横滨的地下组织的成员吗?”
啊,这就对了。
这是她熟悉的猫捉老鼠模式。
“问这个有意思吗?”她狡猾地绕着圈子,“如果我不是,我一定会回答不是。而如果我是,就更加不会回答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无论如何,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那你是吗?”欧尔麦特看着她问。
这个世上,大概很少人能在这双深陷的幽蓝眼睛的注视下,藏匿起自己的秘密与谎言吧。
“不是。”但她答得干脆俐落。
港黑早就不再是地下组织了,它拥有合法的异能开业证,还有大量的干净又赚钱的子公司,绝对比街边摆摊卖可丽饼的流动车还要更合法,所以她胆敢自豪地用一切来保证自己没有说谎。
可惜,欧尔麦特看起来并没有相信,对于审讯经验丰富的横沟警部更是没有这么好忽悠,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冷冰冰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歌川谣,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他念了她的全名,看来他查阅了她的档案,并且——
确实知道她是谁。
当然,那大概只是一些边角料都算不上的情报,如果他真的清楚了内幕的话,等待她的不可能是这么仁慈的审讯室,更有可能是在她的血管注入一整针镇静剂,然后她一眼睁开就发现自己被严密监控起来。
“我是什么人。”她用冷淡的语气重复他的话,“难道你知道?”
横沟警部摆出一副敌意的表情。
实际上,关于她的资料几乎一片空白,他能找到的只有寥寥数句的形容:歌川谣,女,目测年龄十至十五岁,被目击到多次参与港黑行动,该组织的内部人员的可能性非常高。
唯独知道的名字是当时一名被捕的港黑成员口中问出来的,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但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当然知道,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他撑起了自己的气势,“你知道港口黑手党吗?”
“……啊,横滨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港口黑手党吧。”她的表情带着无趣,就像是他问了一件很幼稚的事情似的,“那是很有名的都市传说啊——关于这个城市潜伏着支配黑暗世界的黑手党……之类的,难道你相信这种事情?”
“相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组织就这样存在了。”横沟警部高高在上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你最好识趣一点,把你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我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她问,随意地列了一堆不相干的东西,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海边的咖哩屋老板总是放太多辣椒、wagnaria的甜煎饼好吃得让人上瘾、球场前的香蕉可丽饼店偶尔会少放两片香蕉——这些都是我知道的。”
横沟警部丝毫没有被带偏,他冷冷地说,“你调动港黑的人去追踪欧尔麦特,这是真的吗?”
她把玩着手铐的链子说,“你知道你问了一件多么荒谬的事吗?警部先生。”
一个小女孩,指挥黑手党的人对付英雄。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在这里,恐怕会觉得横滨警察终于被巨大的地下势力弄得绝望了,随便推出一个替死鬼。
欧尔麦特沉沉地说道,“但是,我听到了。”
他亲耳听着这个女孩如何熟练地放出包围网,冷静地安排与分配人手,恐怕就是警方的追踪小组都不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欧尔麦特。”她稍微抬起头,平淡的语调透出了一种像是感到好笑似的情绪,“就算你是第一英雄,也不能用‘我听到了’这种理由当成证据,把我送上法庭吧。”
“这……”
“而假设我真的做了这种事,你又是以什么身分坐在这个地方向我问话呢——是执法的英雄?还是受害者?”她说道,似乎在提醒这两个粗心大意的大人,“你应该知道这两个身分是不能重叠的,对吧?”
假使英雄真的决定为了自己的权益与安全而把谁扔进警察局,为了审问过程的公平性,他绝对不能以英雄的身分参与到审问过程中,顶多作为证人提供资料。
——她在试图把欧尔麦特排斥出去,以法律的形式。
如果这女孩不是重大嫌疑人,他大概会打从心底赞美一声“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