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陈尸。
沈兆风没想到正虚宗成了这么个样子。
守门的轮值弟子早已尸身冰凉,她架着柳青川迈进门槛去。
先前的正虚宗自是仙境,白纱缭绕,玉杆横斜,袅袅琴音混着溪水一齐流淌去。
而眼下,血水将玉阶雕纹染得满是红垢。
血腥味。
凌空飘绕的白纱也浸了血水,蔫蔫地耷下来,跟垂头丧气的孩子似的。
溪水里横着侍子的尸体,沈兆风瞧着其中一位面熟,原来是先前一直在生香殿伺候的红香。
玉桥栏杆上伏着尸。
出什么事了?
她勉力将柳青川安置在生香剑,布好结界,尽力将自己镇定下来。
宗主呢?
沈兆风霍然站起身来,宗主同她的两位弟子,到哪里去了?
还有师兄,他受了伤,行动又不方便,若是再叫歹人伤了怎么办?
她因此急急往正虚殿去。
很久以后,沈兆风都难以忘记眼前正虚殿的情景。
或者说,往后一切事物的颠覆,一切变化的起点,都由此开始。
辜兆月背对着她站在殿门口,依旧是玉树临风的身姿。
身影没歪斜,看来是没受什么伤。
她叫他:“师兄,你还好么?”
辜兆月没有立即应声,却反手将剑抽回来,血珠飞溅在地上。
她这才发现师兄身子挡着个人,方才师兄的剑,似乎是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是抓到了歹人吗?
辜兆月慢慢地转过身来,半边脸上溅了血,面上不带什么表情。
她也因此瞧见在辜兆月身前被扎穿胸膛的、嘴角沁血慢慢倒下去的人。
是沈宗明。
“为什么……”
辜兆月,她的师兄,总是弯着眼温和对她笑的未婚夫,杀死了他的养父,她的父亲。
或者说,原身的父亲。
沈兆风条件反射后退半步。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错?
是不是又是有人使了什么障眼法?
谁在恶作剧,还是这个穿书世界出了什么bug?
生香剑铮然出鞘,她颤颤将剑锋指着辜兆月,几乎是怒喝问道:“师兄,说话!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辜兆月从袖带里解下帕子,仔细将剑锋拭干净,才柔和开口道:“小风也瞧见了,师兄只是杀了该杀的人。”
沈兆风泪水逼出眼眶,近日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将她的神志往绝路上逼。
“什么叫该杀的人……”
辜兆月叹口气,抬手似乎想替她掠去眼前的碎发,却被她的剑锋挡住步子。
于是他收回手,像哄不晓事的孩子一般慢慢讲道:“沈宗明,他亲手杀了我的父亲。我在正虚宗潜伏四百余载,不过是为报杀父之仇罢了。小风先前不是问我的心里是不是有人么?确实是有的——大仇未报,我心怎安。”
沈兆风颤颤几乎持不住剑,摇头道:“不可能,父亲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辜兆月复叹一口气,两指夹住生香剑将它推开,抚上沈兆风的侧颊,柔声哄道:“先前说……待六宗的事解决了,咱们便寻个清净地儿,再也不理俗世,对不对?”
沈兆风身子颤得厉害,脑内记忆纷杂错乱,她想将他推开,却使不上力气。
“父亲尸骨未寒,你却——”
辜兆月打断她的话,眼底半含隐怒:“到了这个时候,便也无需同师兄做些假模样来——你不是原先的沈兆风,因此他也不是你父亲,是不是?”
沈兆风道:“这与你无关。”
“怎的与我无关。”辜兆月反倒笑了,他垂下眼睫,像先前一样固执地问道:“小风,你喜不喜欢我?”
问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沾着她父亲的血。
“小风,你喜不喜欢我?”
他认真地、固执地问道。
沈兆风此时应该,抗拒他,推开他,或者杀了他。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是过于惊怒而僵了身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的视线一点一点暗下来,辜兆月俯下身,他在向她索吻。
“师父!”
辜兆月猛地将她反手推开,朱清文飞身过来稳住她的身子。
孔清溪立在不远处,眼底绿光灼灼,方才他们二人立着的地方已经叫圣火烧出焚坑。
两个徒弟都受了些伤,身后跟着些精炼弟子,却个个带着疲态。
辜兆月闪身避过圣火,眯眼笑道:“清文与清溪真是出息了,竟能够带领这么几位弟子破了我的结界。不错,不错——”
朱清文脸上已近无血色,他心痛问道:“师伯,您为何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宗主一向圣明……”
辜兆月笑道:“宗主确实圣明,可他年轻时做了些畜生事,如今不过还债罢了。”
孔清溪恨笑一声:“师兄,这个时候便莫要将他当作师伯。杀师屠宗,这是应当肃清的大罪,如今你我替□□道,便是九重天下示也是说得过去的!”
众弟子一听二公子的话,纷纷列阵,准备将辜兆月就地正法。
辜兆月拔剑道:“论理说,长辈不应向小辈亮刃。可如今既到这种地步,便也不得不得罪了。”
说罢反手甩剑,四周木叶萧萧而动。
朱清文身子一僵,悚然道:“这是……天虚剑法…第十三重。”
辜兆月瞳色骤然褪浅,几乎只见眼白,剑气逼得灵力差些的弟子跪下身去直呕血。
孔清溪骂道:“该死!”
原来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拥来的芍药枝,将人的手脚缠了去。
唯独沈兆风没有被枝蔓束缚。
剑气锐得很,朱清文也再支撑不住,拄剑跪下身去。
“师父……”
“小风,这个时候儿,可千万别动灵力。”辜兆月的瞳色恢复如初,他瞧一眼遍地跪着的弟子,慢慢说道:“第十三重剑法动时,若是有灵力异动,你这些宝贝弟子可就仙体暴陨了。”
“师伯……”朱清文勉力道:“以魄惑物,乃是大忌。师伯竟引得木叶逆天而动,您究竟!”
辜兆月却默然不作声,半晌,才缓缓道:“小风,到我身边来。”
沈兆风一时恍惚,立在阶上的,仿佛是在蓬莱阁给她讲史时的师兄。
“师父!”孔清溪身上的枝蔓缠得尤其疯,半个身子浸出血来。
“小风,为什么不过来?”辜兆月垂下眸子,剑气更锐:“你本就该是我的妻。”
“到我身边来,否则,”朱清文与孔清溪二人身前的芍药陡然变大,竟如虎豹一般生出利齿来。
“否则,这两位弟子,便性命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