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使者声泪俱下,又岂是纪云薇本意?
两国之争一向少不了无辜之人流血流泪,想要一个和平的天下怎么就这么难?
宫女端上了笔墨纸砚,使者手中握着的毛笔不停的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如同割肉般艰难。
一份状告书撕了写,写了撕,断断续续了一个时辰。
纪云薇拿起来查看了一遍,又让他盖上了专用章和手印。
有了这一纸状告书,她就不怕夷国空口嫁祸了。
随后,纪云薇给使者及家人派了一辆马车,还给他们准备了盘缠,赏赐他金银珠宝,让他们去气候宜人的江水城居住。
临行那日,使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护送他们的侍卫出去等一会儿。
房门关上很久都未曾出来,侍卫觉得事有蹊跷便推门而入,却见使者已用一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大概是他内心最后的救赎了,为了自己的家人背叛了夷国国主,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他再无颜面活下去了。
五位使者最终还是全部在大昱朝殒命了,夷国扬言要踏平大昱。
风萧萧,雨霖铃。
桃花粉色的花瓣随风飘飞,落下,为褐色的土地铺上一层粉嫩的颜色。
纪云薇站在桃树之下,仰头看着星空。
北斗星格外明亮,她相信经过那么多劫难,这次也一定会平安度过。
姬容渊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后,一身尊贵的黑金华服,那双妖冶的眸子,此刻已经放下了往日的戾气,仿佛多了一丝担忧。
他紧抿着嘴,修长好看的手轻轻叠加交叉放在身后。
纪云薇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累了,依靠在桃树上,淡紫色的纱裙和这颗桃树的颜色交相辉映。
“女帝这是怎么了,为何叹气?”
他眼里的纪云薇从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精明能干,从不会被任何事难倒的女子。
如今,看上去,怎的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烦忧呢?
纪云薇淡淡的扫了一眼姬容渊,别过头去。
“我已经按照你的提议,邀请他们洽谈此事。可是夷国国主拒绝了。”
这夷国主早就觊觎大周了,机会来了,他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夷国国主态度极其恶劣,直接斩杀了大昱使者,他们传来话,要为五位夷国栋梁报仇雪恨。
可同时夷国国主心中清楚,大昱从来没做什么违背道义伦理之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要这谈判有何用?
若真打起来,纪云薇也不是全无胜算的,如今他们研制了威力更巨大的火|药武器,全力阻击是可以打退的。
但夷国不论是地域还是人口经济都高出大昱朝五倍不止,再加上夷国主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不说其他,就说军队数量就超大昱数倍之多,若夷国铁定了心要吞并大昱,可以采取人海战术,大周便逃不了厄运。
纪云薇不禁抖了一下,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两军交战之后,血流成河的帝都,或许还有被圈禁的自己。
刚坐上女帝不久,还以为咸鱼生活就此开始,她还不想这么快就丧命。
她看过大昱的历史,曾经也是傲视群雄的大国,只因前几代皇帝懦弱,一味割地和亲退让求和平,至使疆域越来越小,国力日渐衰退,终于沦为小国。
所以,也难怪夷国国主会拒绝了。
此刻她需要一位能够和夷国国主说上话的人,对夷国有所掣肘的人。
想到这里,纪云薇悻悻的朝姬容渊看去。
他们齐国地大物博,疆域之中各类资源用之不竭,天下各国中,算得上是强国之一,和夷国并驾齐驱。若是姬容渊肯出面,想必夷国国主得给几分薄面吧。
被她狡黠的目光扫了一眼,姬容渊不禁后背一凉,这丫头莫不是在打他的什么主意?
“天色不早了,我想,女帝该回去休息了,我也累了,就先走一步。”
“等等!”
果然是有事,只见纪云薇走到了他身前,缓缓说道:“不知姬国主可否看在两国结盟的面子上替我向夷国国主说好?”
姬容渊礼貌微笑:“据我所知,夷国主年迈,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我未曾和他见过面,也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说好?”
纪云薇眯起眼睛,此话她可不相信!
像姬容渊这般心思缜密,有远见谋略的人,怎么可能不曾交好夷国这样的大主。
“大昱和韶国是友好结盟,我和姬国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两国唇齿相依,那夷国若灭了我大昱,下一个就是你们韶国了。”
“盟约?”姬容渊皱眉,脸色埋在了夜色之中。
“女帝不说,我倒是快忘了,这盟约也不过是韶国无条件向大昱献殷勤。”
这盟约当初是怎么定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现在是姬容渊既没有抱美人入怀,每年还赔上了许多物资。
若夷国真的吞并了大昱,盟约失效,对韶国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有一点姬容渊却不得不考虑,那就是两国如今却如唇齿相依。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
过于容易,就会觉得理所当然。
纪云薇不愿放弃,天一亮就去了南偏殿。她不是怕打不赢,就算用火|药炸药获得了胜利,她也不愿意守着这座用千万将士的鲜血,大昱的生灵涂炭换来的如同废墟一般的江山。
为了打动姬容渊,纪云薇每天跟在他左右,变着花样讨好他,用膳时有新奇的菜品,休息时有珍贵的熏香,喝茶时有上好的茶叶,纪云薇甚至会亲自为他斟茶。
他一直黑着一张脸,寡言少语,不曾正眼瞧她一下。
只是尝到喜欢的菜品会多吃几口,闻着熏香会多休憩一刻,端着她亲自斟的茶会觉得格外清香。
煮茶的雾气朦胧了双眼,他还不曾知道,性格刚毅的纪云薇有着这样柔情细腻的一面。
放下茶杯,他故意为难,告诉她,若她能够一阶一叩登上那朱雀楼,便同意说和。
这朱雀楼,是大昱先族为了更进一步接近天神,命人耗费了十年时间打造的,它是整个帝都最高的一座建筑,台阶平缓,坡度很低,但却有九百九十九个。
可姬容渊却要求她一阶一叩,直至登顶,叩拜天神自古有之,但九百多步,九百多叩首,先不说有多累,多耗费体力,这额头肯定是会磕破的。
姬容渊就是想让纪云薇知难而退。
可纪云薇怎么会被这点苦累吓倒?明知这很可能只是姬容渊推辞的权宜之计,她还是应了下来。
姬容渊倒是没想到纪云薇答应的这般痛快,心如硬石的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时不我待,当天,纪云薇就开始登楼。
消息传遍整个皇宫,只消片刻,群臣聚集,跪在朱雀楼的下面。
国君受苦,做臣子的怎能安逸,自然是一同陪着。
兰子离认为姬容渊此人根本是故意为难,并不是真心想帮大昱朝,劝解纪云薇不要登楼,以免伤了龙体。
再三阻拦之后,纪云薇不为所动,只问了兰子离一句话:“兰哥哥,若你是我,一人受苦换得整个大昱朝免于战乱,你会不会做?”
“可那姬容渊未必就言而有信”
“我若做了尚有希望,我若不做何来希望?”
兰子离实在不舍,心中疼痛,若是能替,他必毫不犹豫,只是君是君,臣是臣,他没身份。
烈日灼心,纪云薇汗流浃背,但动作却不停。
所有朝臣皆抬头仰望,目睹她一人不带间歇的一阶一叩往上登去。
回想来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的只想活命,到后来融入其中,为这里的百姓谋幸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命运选择了她来到这里。
看向身后的群臣,已不是最初的那些人了。
现在的大昱朝正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如何能让她拱手相让?
兰哥哥,来到这里,我已经收获了太多,却付出的太少,那些智谋,那些奇思怪想,统统来自现代,她只是拿来主义罢了。
现在,不过受些身体之苦,是值得的。
兰子离迎着烈日,眼神从未离开纪云薇片刻。
而坐在阴凉处的姬容渊却在闭目养神。
那微闭的双眸并不安稳,若影若现的淡淡蹙眉,让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去看烈日下那倔强的身影。
太阳西下之时,纪云薇终于走完了最后一个台阶。彼时,已是额头血流不止,眩晕无力,片刻站立后,轰然倒地。
兰子离飞身奔去,触碰到她滚烫的身体之时,整个心都颤了一颤。
她并无大碍,除了额头的皮外伤,就是有些中暑。
太医给她开了几副清热的药,兰子离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用外敷的药膏轻轻擦拭她额头的伤口。
有宫女禀报说姬容渊在外去见,纪云薇坐起身来说道:“快请。”
兰子离扶着她眼中满是担忧:“陛下身子尚且虚弱,不如让微臣去见他吧。”
他知道,姬容渊带来的不一定是好消息。
“兰哥哥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大昱和韶国不过利益相关,他是否信守承诺,我也是一赌。”
姬容渊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虽是一国之君但兰子离见他却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样子。
见此,姬容渊不免多看了兰子离几眼,还是上次被俘见过此人,之后再没见过。今天纪云薇登那朱雀楼时似乎对他与其他朝臣别有不同。
而此人对纪云薇明显不仅仅是臣子对君主那么简单。
现在,看着他陪在纪云薇身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异样。
“姬国主你来了,我已按你的条件登上了朱雀楼,你是不是也应该兑现承诺了。”
姬容渊轻笑:“哦,什么承诺?”
“你…言而无信!”兰子离气急,面前的这个男人诓骗女帝遭受如此大罪,最后却是开玩笑,一笑带过,不可饶恕!
转眼间,兰子离的佩剑已经驾到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兰哥哥!”
在她的印象中,兰子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鲁莽过。
兰子离转头看向纪云薇,心中叹息,自从浅尝了些许情爱滋味,自己当真已不是那个冷漠而淡然的芝兰公子了。
兰哥哥?
姬容渊有一瞬的皱眉,一代女帝竟然对一个臣子称呼的如此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