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薇观望半天,也没有人站出来表示跟她同一战线。瘦弱的少女垂着头,眼里失望清晰可见。
“既然如此,你们回去干活吧。”等宫人散去,她叹口气,王者带青铜,这带不动呀。瞅这情形,不拖后腿就很棒了,还是琢磨怎样编排单人作战吧。
这时候,站她身后的银杏突然小声说:“奴婢愿跟随殿下出宫。”
纪云薇眼睛一亮,她想带几个人一起逃,因为这里毕竟是古代,还是个架空的时代,她自己出去两眼一抹黑,有熟悉环境的人跟着会顺利很多,没想到除了银杏无人愿意。
细细询问,她知道银杏年幼便被父母卖进宫里,只不过一直在偏远角落的地方,到内宫也是这次调换进来。宫外的生活她听同当值的宫女聊过,了解不多。
行吧,有一个人一起不错了,要什么足球队?
形势危急,妄图逃生的纪云薇立刻叫银杏也换身轻便的衣服,揣上少量珠宝,火急火燎跑去宫城角门。
两人装作轮休的宫人,拿着对牌走到门口,见那里守着十来个侍卫。
银杏轻轻拉一下纪云薇,偷偷说:“殿下,这里好像戒严了。”
果然出事了啊。
当代纪实记者纪云薇分析局势的能力那还是有科班功底的,之前推断皇帝弃城逃跑,还不太确定,如今正印证了她的想法。
叛军攻来,天子守国门,死不放弃尊严的帝王少见,更多帝王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哪怕分出去半壁江山,换个地方做皇帝也值啊。
这皇帝逃得隐蔽,又吩咐禁卫把守宫门,显然想封锁消息,拖得越久越好。侍卫未必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溜了,只是勤勤恳恳做上司吩咐他们的事情。比如,杀掉想要出宫门的任何人。
纪云薇走近闻到一股血腥,脚步迟疑了下来。她手挽着银杏,几乎想掉头去其他宫门,但侍卫们早就盯着她俩,目光不善,恐怕一有妄动便会出手。
她俩硬着头皮走上前,出示出门的对牌。
“我们是武安公主的婢女,今日公主要我俩去宫外给她带民间的小玩意儿,劳烦诸位侍卫大人放行。”银杏一板一眼说着早就商量好的剧情。
“武安公主?”领头的侍卫跟着重复一遍,似乎没想起来这是哪位主子。但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管是谁,想要出宫,便格杀勿论。若这位公主有什么不满,尽可以找他们统领说话。
他冲两侧的手下抬抬下巴,马上走过来两个侍卫,从后面一左一右拦住她俩的后路。
“陛下有令,欲出宫者格杀勿论!”二人说着拔出刀来。
银杏脸色煞白,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脚下一软,差点跪地。她死死抓着纪云薇的手,浑身颤抖。
“放肆!”
纪云薇在刀锋落下前大喊一声。
若只是“住手”“饶命”之类的,侍卫理都不会理,可是“放肆”一出口,聪明人便会考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来头。这一犹豫,给了纪云薇机会。
纪云薇出门前偷偷带上了公主印鉴,本来是作为最后的底牌,结果还没出门就被迫亮出来,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一把掏出印鉴,她狠狠瞪着侍卫长,假装很狂妄的样子高声说:“大胆!你们竟敢对本宫无礼!”
侍卫长没见过任何一位公主,只认得印鉴,甄别是真货后,毫不犹豫下跪请罪,连带着他的手下也都跪了。
刚刚在自家前院的情形再现,纪云薇没心情吐槽,她后背冷汗浸湿,要不是反应快,此刻已经手起刀落了。
侍卫长想不到自己执行公务,差点杀了公主,也一阵后怕。问清楚两人一位是武安公主本尊,一位是公主的贴身宫婢,十分贴心的派人将两人送回寝殿。
纪云薇舍不得走,眼巴巴瞅着近在咫尺的逃生之路,问道:“不能行个方便吗?”
侍卫长虽心虚,依然斩钉截铁拒绝了她,说道:“陛下有令,便是殿下您,也不好违逆。”
试探失败,二人只好原路返回。
多少年之后,侍卫长回忆此刻,不禁赞叹,正是因为当时自己的英明决断,才有了昱国后来天翻地覆的巨变。
纪云薇出师不利,垂头丧气回到寝宫,这来回折腾一趟,虚弱的身体已感到疲倦。
“殿下,您可要歇息?”
“嗯。”她倒在贵妃榻上,摊成咸鱼。随着一番求生挣扎,才养好的精气神瞬间萎靡下去。
她有点烦心,跑吧,跑不了。而且就算跑出去这幅富贵身子也撑不住。原主的身体真是太弱不禁风了,怪不得一些谣传就能要了她的命。
或许,她该假装一无所知,随宫里大流该怎么活怎么活,等事发大家一起嘤嘤嘤……
往好了想,起兵造反的世家历经几朝,好几百年的家族史,不至于跟泥腿子似的对旧皇族全无风度吧?这往坏了,嗯……还是不要想了吧。
休息了一会儿,又吃了些点心,纪云薇安慰自己,只要能苟住性命,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反正她比较宅,被圈禁也没啥大不了的。
这头刚给自己做好了心理辅导,外面便来人通报,说太后罚她跪写孝经,同时派了一位嬷嬷监督。
咦,这是什么戏码?
她穿越月余,太后并没出场过,这位老人家隔空惩罚她做啥?
懵逼的反应一下,纪云薇望向跪地的宫人极力保持面色平静,实际掩饰幸灾乐祸的脸,突然悟了。自己大约是被寝殿的宫人告发了。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阻止自己逃跑,又不想受责罚,于是先下手为强,也算意料之中。若是跑路成功,他们的反叛对她无半点妨碍,便没放在心上,现在可好……
“殿下,这可怎么办?”银杏担忧的说。
凉拌。纪云薇虚着眼问:“太后有说让本宫在哪里抄写吗?”
“请殿下移步祠堂。”
果然,这供奉祖宗的地方历来都是惩罚的最优选择。大昱朝很是注重对祖宗的供奉,宫外有祖庙,宫内有祠堂。
等纪云薇来到传说中的祠堂跪好,太后派的嬷嬷先是客气的对她叨逼叨,给她讲公主要有美好的品德,不能跟野丫头似的往外面跑,自己会遭受不幸不要紧,会给皇室脸上抹黑,还说什么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等等,不是让她抄写孝经的吗?怎么听着像是女戒?行叭行叭,是啥都无所谓了,希望你们知道皇帝老子跑了之后也这么想。
纪云薇跪趴在小矮桌上,有一笔没一笔抄写着。
嬷嬷坐在一旁,也不管她写得好不好看,只要她跪着写,没偷懒就行。
大约写了一个时辰,纪云薇的膝盖已经酸疼,偷偷转移重心,将上半身都压在桌子上。嬷嬷掀了掀眼皮,没吱声。再过一个时辰,纪云薇觉得胳膊肘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酸得要命,终于体会到“罚写孝敬”是门实实在在的体罚。
好在,没等她求饶,便有宫人将嬷嬷叫了出去。她立刻给自己揉膝盖手肘。
不到一炷香时间,嬷嬷又进来,面色沉重低声说:“殿下,太后娘娘刚刚召集宫内所有主子去乾凤宫。抄写孝敬的事情暂且放下,老奴给殿下记着,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纪云薇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只能点头,拖着刚刚被体罚的身子,跟嬷嬷慢慢挪去乾凤宫。
进了宫门,她见来往的宫人面带仓皇,预料到皇帝跑路的事情可能已经被人知道了。
入大殿,她先被殿上的豪华装修晃了眼睛,然后便听到好几处传来嘤嘤哭声。她抬眼略略望去,都是她不熟悉的面孔。
皇太后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一头华发,绷着脸,浑身散发着请勿靠近的寒冷气质。其余嫔妃公主没什么顺序的站着,或呆立或哭泣,一派乱象。
托武安公主透明人的福,她入场并没人关注。
等人差不多集齐,太后方开口说话:“你们各宫刚刚可能已经听说了消息,陛下出走了。”
她的声音有点老迈,一点也不疾言厉色,反倒有股失去了期望后的颓唐。纪云薇心想太后这反应挺淡定了,任谁知道自己被亲生儿子逃跑丢下,跟其他人一样蒙在鼓里,恐怕都得激动。
底下的哭声更大了些。
“陛下天命龙子,如今恶贼逼城,天子不险自己于危难,提前避走,乃天经地义。”太后顿了顿,“现本宫召你们来,是知道你们面对此情势,不知如何是好……古有云……”
“宁为战死鬼,不为亡国奴。我们昱朝的女眷怎可让叛臣奴役……”太后大义凛然演讲一通,给众人上了一堂气节教育课,然后又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局势。
太后知道的事情比纪云薇从宫人口里挖出来的有价值多了。
原来,那位被派出去平乱的大将军并不是战败了,而是被叛军头头策反了。
这位叛军头头乃是焦原兰家这一代的家主,少有神童之名,成人之后不但有才还样貌俊逸,再加上身份尊贵,理所当然成为昱国顶尖钻石王老五之一,被人们雅称为“芝兰公子”。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这等气质绝然,前途无量的贵公子运气实在不好。
安王初就藩焦原时,先是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豪取强夺未果,人家姑娘一头撞死了,紧接着又瞧上他的姐妹。兰家祖上出过三位皇后,即使是皇子,兰家女也有底气拒婚。安王已经娶了正室王妃,要纳兰氏两位嫡女做妾,实在妄想。
可是安王心里没有逼数啊,被拒绝了就很不高兴,借着兰家女眷上香的时机,派人假装强盗干脆将二女强抢到王府里,存着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兰氏女性烈,反抗时伤了安王,安王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把人打死了。等兰家找到线索上门要人时,便只领回两具凄惨的尸身。兰家主怒极攻心,一遭病故,主母遭遇爱女早殇,丈夫猝死不日也一并随家主去了。
芝兰公子是长房嫡子,毫无异议登上家主之位。
这安王对自己犯下的错毫不在意,竟大方参加了老家主葬礼。
葬礼上,芝兰公子突然出手,斩杀安王于冥堂前。安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既然被杀,皇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于是芝兰公子索性整合自家兵力,纠集姻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军谋反,一路势不可挡攻到都城外。
如今,他们的五十万大军已经在城外边郊十里,随时可能破城而入。
皇帝知晓消息后,都没跟众臣商量,立刻带着贵妃和太子,并十来个仆役地道逃走了,还非常认真的将地道封死。
太后派人查看出这个结果,气得身子直抖,现在能平静的宣布她们没有任何退路,心理素质也是很好了。
没有退路了该怎么办?
这便是她召集众人来的目的。
——大家一起殉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