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万万没想到晏榕会在这里。
从前他住在这的时候,晏榕就不喜欢这套房子,嫌房子小,嫌浴室转不开身,嫌车库脏乱差,嫌小区物业管理不好。
他没想到他搬走那么久之后,晏榕反而住在这里了。
应该是住在这里了吧,看晏榕这驾轻就熟去洗澡的样子,要不是常住这里,不会是这种姿态。
杜蘅一下子没想明白,晏榕住在这里干嘛?
从前住在这里也就罢了,他俩自医院分手后就再无联系,今天见面也如陌生人,晏榕怎么还住在这里?
但在这里看到晏榕,在他曾经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在他熟悉每一个角落的房间,看到自然居家状态下的晏榕,就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心。
他望着晏榕,晏榕也正看着他。
“你……”
两人同步开口,又停住。
杜蘅,“你怎么在这里?”
晏榕,“你怎么来了?”
杜蘅撺紧了钥匙,他想应该是他失礼,这毕竟是晏榕的房子,他当时明明说了还给晏榕,现在半夜三更进来,怎么看都不大好,
“我……咳,来拿点东西,之前落下忘了带走。”
“哦。”
晏榕看到杜蘅走过来,往旁边让开两步,让杜蘅进去。
卧室里开着一盏落地灯。
房间里整体有点乱,但很有家居的气息,看起来晏榕是长住在这里。
杜蘅一眼扫过去,在他熟悉的床上,看到晏榕今天穿的那套丝绒西装搭在衣帽架上,看到床尾放着他从前给晏榕买的睡衣,看到桌上放着晏榕的打火机、左边的床头柜放着笔记本电脑,右边的床头柜放着几本书……
还看到他以前常用的水杯放在电脑旁边,他吹空调时盖的薄毯随意落在枕头上……他曾用过的一切、家居摆件,全部在原地没动。
这种情形,不仅像晏榕长住在这里,连他的生活痕迹也都保留着,像他俩都生活在这里。
杜蘅的心砰砰跳了几下。
然后他在晏榕的注视里,淡定地走到大衣柜前,仰着头伸手打开右边最顶上的柜子——用来收纳换季衣物的收纳盒还放在那里。
杜蘅没法站在原地将收纳箱拿下来,不过他有家用的小□□。
他去阳台的柜子里拿□□时,路过餐厅,经过厨房,从餐厅的窗户里望出去,依旧是万家灯火倒映在水池里的热闹景象。
他曾幻想过拥有对面人家一样的家庭生活,像他爸爸妈妈一样的生活,但终究只是幻想。
他将□□拿出来,踏在第二层,把收纳盒取下来,打开,一股脑把所有衣服都装进袋子里。
晏榕一直站在原地,门口,静静看着他做这些事。
杜蘅拎着袋子从晏榕身边经过时,顿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把那片备用钥匙拿出来,递到晏榕面前,“这片钥匙……放在电表箱里,给。”
晏榕没接,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杜蘅拿着钥匙的指尖。
杜蘅又道,“我应该没落下什么东西,以后不会再来。咳……如果再来,会提前告诉你,不会像今天这样……”
“杜蘅。”晏榕打断他,低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心?”
杜蘅僵在原地。
晏榕,“你不问一问我的伤好了吗?”
杜蘅张了张嘴,只觉满心都是难忍的疼痛,“你好了吗?”
“好了,我好了。”晏榕微微偏开头去,灯光映照在他眼睛里,泛着星点般的光。
杜蘅不想再待下去了,眼前的晏榕让他无法呼吸,只想逃走,他嘶哑道,“那就好,我走了。”
“杜蘅!”
在杜蘅踏出脚步之前,晏榕猛地抓着杜蘅的胳膊。
晏榕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低吼道,“为什么不来医院看我?为什么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我让艾伦给你买回来的机票,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吗?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吗?我后悔我做过的那些事,我连命都可以给你,但是都换不回你的心是不是?”
“我……”杜蘅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晏榕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深邃得看不到底,仿佛含着无尽的痛苦,
“在医院的二十多天,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但你从没来过,一个电话、一句留言都没有。我听说你今晚会去宝格丽的晚宴,我马上赶过来,但你只和别人有说有笑,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放你走,放你和商陆在一起,我不去打扰你纠缠你,但你连对我笑一笑,像朋友一样关心我一下都不行吗?”
他俩挨得那么近,鼻子贴着鼻子,呼吸彼此就纠缠。
晏榕,“我已经不想你爱我了,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漠。”
杜蘅扭过头去,半晌后,颤声道,“我要走了。”
晏榕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垂下去,自言自语般失神地说道,“你要走了?你又要走了,你去哪?去找商陆吗?要我送你吗?”
杜蘅没说话,也没动,心如刀绞,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克制自己的感情上。
晏榕,“你等等,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先别走,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晏榕转身打开书房门进去。
仿佛是怕杜蘅会走一样,不到三十秒,就折返回来。
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样东西。
“这个,我修好了。”
是一个模型,积木公寓的模型,是那年圣诞节,杜蘅做了三周做出来,准备送给晏榕的圣诞礼物,后来没送出去,摔碎在晏榕的公寓门口。
杜蘅呆呆地看着那座被修复一新的模型,破裂的痕迹已经不复存在,重新刷了漆,上了胶,与四年前他准备送出去的礼物一模一样。
他感得眼眶发热,多年前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不知道能送什么礼物给晏榕,想了很久,网上搜了许多攻略,最后决定送他手作模型。
他坐在书桌前,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期待,一笔一刀雕出这座模型。
每一刀下去,他都在想象晏榕收到礼物时的表情。
模型碎时,恰如他少年的感情与真心被摔碎了一地。
但如今,这座模型被修复好,又送到了他的眼前。
晏榕小声说道,“我右手没好,没有你当初做得好。”
话音未落,一滴泪水,溅开在模型平整的屋顶。
杜蘅抬手,飞快从脸颊擦过去。
晏榕手足无措,“是我做得不好吗?”
又一滴泪水落下来。
“杜蘅、杜蘅。”晏榕叫他名字。
杜蘅低着头,不答,只是泪水一滴滴无声地落下来,打湿在模型的表面。
晏榕真急了,这么多年,不管出什么事,他没见杜蘅哭过,不过他怎么对待杜蘅、欺负杜蘅,杜蘅都只会隐忍,最多红了眼眶。
这是第一次,杜蘅哭。
他不仅急,心也跟着酸酸软软,化成了水。
他本来想放下,决定放下,像程医生所说,爱一个人便去成全他,但此时,他才发现,他爱杜蘅。
比想象中更爱杜蘅,不仅是此时此刻,也不仅是杜蘅离开之后,不仅是过去的几个月,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初次见到杜蘅时,在美术馆里第一次接吻时,在杜蘅看向他的每一眼里。
杜蘅早就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爱的种子。
但那时的他不懂这些,他胆怯、自私、害怕、懦弱,他害怕爱情里的那些期待、憧憬最终都会变成他爸妈那样,于是宁愿错过也不去争取。
如今,一路穿过风雨和迷雾,他终于回到原点,看清自己的真心。
他半低着身体,去擦杜蘅脸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