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心里猛烈一跳,拿着图纸的手重重颤抖了一下，晏榕醒了，晏榕醒过来了！
这几天,哪怕施工进展再顺利，他的心头也总是覆盖着一团乌云般不畅快。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盘桓在他心里的乌云终于如同遇到疾风一样，猛地被吹散。
但他脸上却并没有显现出来。
艾伦在旁边,等他回答,见他没反应，又问一遍，“是现在就回去？还是吃了中饭再走？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啊，还是别吃中饭了,现在就走。我马上就订最早的航班。”
杜蘅却拦住他，“等等，我手上还有事情没做完。”
“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工作啊？这些事给韩经理就行。您快回去吧。”
杜蘅严肃道,“不行，得我来。”
“韩经理可以的,从前老板有事，都交给韩经理。您要是不放心,回头你俩可以视频沟通。”
杜蘅摇头,态度坚决。
杜蘅的态度令艾伦懵逼，看这几天的情形，他还以为自己那天的话起了作用，但现在看又不像,“可是……可是老板醒来就在找您，您不想早点见到他吗？”
杜蘅转过身去，面朝工地,并不应允。
艾伦虽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他琢磨不出杜蘅的想法，又不能把人给绑走，只能勉强忍住，“好吧，那您忙完了，时间定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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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点。
他想见晏榕吗？
当然想。
他想看看晏榕的伤恢复得怎么样，想问问晏榕还疼不疼，想在病床边陪他坐一会儿，想和晏榕说一声谢谢。
但除此之外呢，说完谢谢之后呢，他要怎样面对晏榕，他要怎样回答晏榕的那些问题？
他对晏榕有感激有愧疚，他愿意倾尽全力去保住晏榕的作品与声誉，但在感情上，他不知道……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晏榕既然已经醒来，有医生在就行，那家医院的医疗设备和医生水平都很好，他在不在病床边，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
这样想着，他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回到了施工中，虽然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会被分散。
在焦躁又忐忑的情绪里，杜蘅工作到下午五点，期间艾伦来找了他两次，都被他刻意避开。
到五点十五，施工队的人又来传话，说楼上有人找他。
杜蘅刚想再找个理由继续把艾伦搪塞过去，就听到施工队的人说道，“不是刚才那位先生，是个没见过的先生，大约四五十岁。”
四五十岁的先生是晏庭远。
杜蘅不太喜欢晏庭远，没人会喜欢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但晏庭远这次却给了他一次好脸色。
晏庭远难得没有板着脸，反而称得上和颜悦色、很有风度地同他说道，“我们聊聊？在这里，还是另外找个地方？”
这是晏庭远第一次征求他的意见，挺难得。
杜蘅答，“就这里吧，我在这里有个临时办事处。”
杜蘅领着人到了办公室。
“晏榕醒了，不过至少还要住院一个月。”刚进来把门关上，晏庭远就说道。
杜蘅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一面转身去架子上拿矿泉水。
晏庭远，“他一醒来就到处找你，医生的话也不听，治疗也不肯好好做……你不错，很厉害，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杜蘅将矿泉水放到晏庭远面前的茶几上，并不管晏庭远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
晏庭远观察着他的动作，慢慢说道，“你很有才华，也有能力，你的作品我找来看过，确实不错。性格嘛，和晏榕也算互补。我可以同意你俩在一起。”
杜蘅收回手，插进口袋里，觉得有些好笑，这父子俩的性格，在某些方面真是很像，一样目中无人的高傲，不把其他人的感情放在眼里。
晏庭远对杜蘅这种不在乎的反应明显不满，他稍顿片刻，方才严肃道，“但晏榕不能只和你在一起，他必须要有一个孩子，这是我对他唯一的要求。”
见杜蘅不答话，晏庭远以为他不愿意，提出自以为很丰盛的条件，继续说道，“当然，你和晏榕在一起之后，我会给你很多支持，在事业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到。你应该知道，做你们这一行，有才华远远不够，还需要大量资本扶持。我可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国内一流的年轻设计师。”
杜蘅没有表情地看着晏庭远，从前晏榕是否也这么想，一边结婚生子，一边给他好的东西作为补偿？所以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来？
真不愧是父子，从语气到思路都一模一样……
“爸爸！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门口忽然传来响声，一道虚弱而有力的声音从天而降，打断晏庭远的长篇大论。
晏庭远和杜蘅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扭头看向门口——是晏榕，是今天刚刚醒来的晏榕，里面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件风衣，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从医院直接跑出来的晏榕。
杜蘅心里立刻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因为他受伤，又因为他昏迷不醒的晏榕，在四五个小时前才刚刚醒来的晏榕，此时从上海到东京、到了他的眼前，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感动。
杜蘅的目光定定地从晏榕脸上划过去，然后飞快转开了目光，一种酸涩、饱满又胆怯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几乎要将他撕裂。
与此同时，晏庭远几乎是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医生允许你出院吗？”
晏榕痴痴盯着杜蘅的侧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向晏庭远，“你别费心思了，我不会有小孩。”
晏庭远厉声道，“赶紧回医院！”
晏榕，“我再一次和你声明，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你的东西、晏家的东西，我都不需要……”
晏庭远怒视着晏榕，腮帮子鼓动着，似乎在隐忍着火气，“你闭嘴。没有晏家，有你今天的一切吗？”
晏榕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晏庭远皱眉道，“我对你也不做他想，就这一个要求，你还想怎样？”
晏榕，“如果你实在想要孩子，可以和其他人再生一个。章小姐上次虽然宫外孕，下次不见得，你还可以努力几次。”
“啪——”房间里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杜蘅心里一惊，他看到晏榕半个身体都往旁边倒下去。
他想去扶，脚步刚迈出去，又止住。
时间一时静默。
晏榕身体晃了一下，手扶在一张办公桌上，倚靠着，这一掌下去，反而让他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点血色。
晏庭远明显也很震惊，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慢慢收回来，握紧，脸上夹杂着愤怒与悔恨的表情。
晏榕的眼睛被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用非常平缓的语气说道，
“从前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家庭的意义，我觉得婚姻无所谓，毕竟像你和我妈那样，也没什么意思。但现在我很清楚我想要的，希望您不要再对我的人生有任何干预。”
晏榕这段话说得很平静，仿佛深思熟虑很久之后，下定决心，不容更改。
晏庭远呆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表情凝固。
片刻后，他从晏榕身边擦肩走出去。
没有回头，一直走到身影消失在晏榕和杜蘅的视线里。
房间里只余下晏榕、杜蘅两人。
空间一下静得可以听见墙上的时钟滴答声。
杜蘅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关心一下晏榕的伤情，但喉咙干涩，好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榕同样站着没动。
两个人心里盘旋着一样的疑问和担忧，该说些什么，该走向何方？
最后晏榕先开口，“我一醒来，就听说这里出了事，不放心，来看看。”
他说得很轻，很克制，与杜蘅保持着1米以上的距离，中间隔着一张办公桌，仿佛他匆匆赶来，真的只是谈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