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多。晏榕被刺伤肾脏,失血过多，加上头部和手臂等多处遭到外力击打，依旧昏迷,转入icu观察。
至于何时能醒来，前途未卜。
杜蘅隔着玻璃窗,远远看着病床上的晏榕。
现在晏榕终于不能来烦他的，但他心里像压着一大块铅那样说不出的难受。
他曾经以为他已经铸造了钢铁般的防线,再也不会为晏榕伤心难过,但此时此刻，他对晏榕的担忧超过了以往的所有情感。
晏榕会醒来吗？会有后遗症吗？
苏梅朵走到他身后，一边拭干颊边的泪水，一边低声说道,“你也受伤了，去休息一会吧，等情况好一些,我再来叫你看他。”
“好，谢谢。”杜蘅嘴上答应着,身体却没有动，好像那句应答不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一样,他实际上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一旁晏庭远闻言,怒气冲冲瞪着杜蘅，“谁许他还来？不是他哪来的这些事？这段时间他引起的麻烦还少吗？”
杜蘅不言，只是盯着病房。
苏梅朵扭头看向晏庭远，皱眉道,“医院内请你小声一点。”
晏庭远冷冷哼了一声，面朝杜蘅，疾言厉色道,
“晏榕这次平安也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这半年来，乌烟瘴气闹出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你惹出来的？闹绝食，和康成投资树敌，害得公司股票大跌，到现在进了icu。你倒是聪明，把我们家搅得不安宁，自己倒是踩着他上位了。”
杜蘅瞪大眼睛看着晏庭远，晏庭远中间说那几样事，他并不知晓。
苏梅朵看了杜蘅一眼，随即朝晏庭远针锋相对道，“这些事和杜蘅没关系，要是你不安排他与陈小姐订婚，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你不要往外推卸责任，赖到其他人身上，小榕想要什么，你关心过吗，了解吗？”
晏庭远反诘，“那你关心过？你了解？”
陆冲和艾伦听到动静，都紧张地跑过来，
陆冲打圆场，拦在杜蘅身前，哄晏伯伯别生气。
艾伦赶紧把杜蘅拉走，一面安慰杜蘅一面领着人去隔壁病房休息，“晏总脾气大，与老板一起也常吵架，他说话嘛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杜蘅其实并不在乎晏庭远的态度，他只在乎晏庭远说的那些话，还有病房里的晏榕，“没事。”
艾伦叹道，“医生说老板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在这里先睡一晚上，身体不舒服随时按铃告知。老板要是有什么情况，我马上就来告诉你。”
杜蘅坐在病床上，默默点头。
艾伦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你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又折返回来，“杜先生，如果你还不想睡，能否听我说几句话。“
杜蘅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他抬头看向艾伦，“请说。”
艾伦道，“杜先生，刚才晏总说的那些事，这半年老板为你做的事，我想我应该和你说一说。”
杜蘅望向他。
艾伦挠了挠头，似乎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片刻后，他呼了口气，干脆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口气说道，“兰州幼儿园那个项目您还记得吧？这个项目老板真的花了很多心思，虽然晏总在兰州有生意有关系，但因为老板不肯和陈小姐订婚，他们早就闹僵了，老板一点晏总的人脉都没用。
他听说你投标遇到问题，当天就飞去了兰州找人解决。平常都是别人求着老板做设计，老板哪里求过人，拉下面子陪人喝了一晚上的酒才把事情谈妥。”
艾伦说到这里，带着一点怨气地看了杜蘅一眼，“老板胃不好，凌晨胃出血去医院，第二天一早就去酒店布置房间想和你庆祝。不然您投标的事能那么顺利吗？”
那天的事情杜蘅自然记得，但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他当然也知道晏榕帮了他很多忙，但是……
他转过脸，淡淡道，“我并没有让他做这些。”
艾伦顿了下，续道，
“那你知道吗？你能认识江明津老师，成为江老师的学生，都是老板一手安排的，从江明津老师的讲座开始……不然那么多人里面江老师为什么独独与你说话？还有af学院赛老板一路对你的看护，你自己都看得到……老板对你比对自己的作品还上心。”
杜蘅还是默默地不语。
艾伦盯着杜蘅的表情，继续补充，“康成投资那边，老板虽然拒绝了晏总安排的婚事，然而晏总执意要促成老板和陈小姐，到处放出新闻说他们要订婚，老板不肯，甚至在投标当天向你表白，还安排了直播，为了让你看到。
你看到的或许只是直播，但你知道老板背后付出了多少吗？这件事当天，晏总就把老板关了起来，不许他出门，要他再也不许见你。老板不答应，绝食了四五天，熬到撑不下去，才被放出来。”
艾伦抽了下鼻子，掩饰性的咳嗽一声，凌晨四点半，夜深人静时，艾伦仿佛要把所有的话都说与杜蘅听，
“晏总这边还算好处理的，毕竟是亲爸爸，麻烦的是康成投资。康成投资在业界地位高，外面的人都给陈家面子，老板是唯一一个让陈家这么难堪的，康成投资怎么能善罢甘休。这几个月康成投资想尽办法找公司麻烦，到处散布虚假消息，好几个项目都被康成投资搅黄，造成公司股价大跌……公司虽然这么多事，但只要是你的事，老板每件都亲力亲为。”
杜蘅皱紧了眉头，他刻意回避与晏榕有关的消息，识趣的人也不会在他面前多提晏榕，所以他并不知道龙·事务所发生的这些事情。龙·事务所的股价一向平稳，能让股价下跌，康成投资一定下了狠手。
艾伦，“你看，老板本来很爱惜自己的头发，现在忙到头发都剪了，没时间打理。”
又说，“老板还去看了多次心理医生。”
杜蘅猛地抬起头，诧异道，“他去看心理医生？”
“是，看了很多次。心理医生说他有情感应激障碍。”
杜蘅喃喃道，“情感应激障碍？”
艾伦，“是，具体的我并不清楚，大约就是在情感处理上有一些问题，老板的家庭你也知道……多少有一些影响。”
晏榕的家庭杜蘅知道一些，就算不知道，光听今天晏庭远和苏梅朵的几句对话，便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正常与压抑。
晏榕从小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心理有问题也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晏榕会去看心理医生。
晏榕那样的性格，不像会在这方面寻求医生的帮助。
艾伦说了很多，一直到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才关上门出去。
此时天色熹微，介于光与暗之间，是申城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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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第二天睡到下午三点多才起来，他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间，总是梦到一片迷雾里，晏榕的身影飘忽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在一片隐隐绰绰和惊惶里，他想醒来，想伸手去抓，但是身上沉甸甸的，既醒不过来，又伸不动手。
他在病床上睡得很难，醒来时一身汗岑岑，后背仿佛被烧红的铁块烙过，拉铃给护士，赶来为他换了背后的药。
换好药，他去看晏榕。
晏榕还是没有醒来。
又过一天，晏榕依旧没醒，不过从icu病房搬了出来，换到了其他病房，可以允许有人陪床。
杜蘅在床边守护他。
病床上晏榕的脸苍白而安静，双唇轻轻闭合，睫毛静静的伏在眼睑上，是他清醒时从未有过的乖巧，仿佛一下从云端掉落回人间。
杜蘅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想起在北岸美术馆初见晏榕，隔着一排一排的展柜，看到聚光灯下的身影，骄傲又明亮，肆意张扬。
那时他觉得能够靠近晏榕就是一种幸福。
他为此努力，又黯然神伤，如今转了一个大圈，晏榕终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想起艾伦说的话，现在他相信晏榕爱他，但他俩之间的爱，总是阴差阳错、与彼此失之交臂。
真是命运弄人。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一时阳光又一时风雨，杜蘅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有些恍惚。
这中间傅思铭来过一次。
傅思铭告诉他许龙已经被拘留，马上开庭审判，还告诉他晏榕早就提防许龙报复，找人将舅妈保护了起来，舅妈很安全，现在苏浙某个小城住着，要他不用担心。
晏榕如今处事，周全得不可思议，却独独令自己受伤。
傅思铭之外，商陆来过两次。
商陆第一次来时用保温盒带了煲好的鸡汤。
杜蘅放在病床边，忘了喝没喝。
商陆第二次再来，态度强硬地要带他出去吃饭。
杜蘅没有动。
商陆说，“你知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吗？这样下去，晏榕没熬死，你先把自己熬死了。”
杜蘅还是没动，就像没听到商陆的话。
商陆叹了口气，“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尼斯，这或许是在上海的最后一顿饭，你不陪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