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网上和杜蘅有关的照片果真被删了个干干净净，也没人敢再提什么陆冲的圈外男友，那天晚上在机场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在场的人记得，就像做了一场梦。
其实对杜蘅来说,那晚和一场梦并没什么分别。
像梦一样的混乱、喧嚣、嘈杂，像梦一样出现的晏榕,掌心的温度,身上的气味，急切的吻，短暂的同行与匆匆分别。
回来之后的好几个夜晚，他都连续做噩梦,梦里是一个巨大的大礼堂，上不见顶，四周没有边界。
礼堂里弥漫着白雾,他被挤在汹涌的人潮中，每张脸上都对他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但那个表情只是一张画出来的虚伪面具，当风吹起,面具飘荡,下面就露出一张鬼怪的脸——或五官尽毁，或森森白骨，或大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他在梦里逃不开，跑不动,明明感觉已经跑得筋疲力尽，回头一看，那些妖魔鬼怪还是紧紧跟在身后。
杜蘅被困在梦境里,将近窒息之时，浓雾里撕开一道裂缝，淡金色的光芒从缝隙里照出来，一个人回头看着他，嘴角上翘，目光盛气凌人，似乎在看他，又好像只是无意间扫到了他。接着那人眼眸一转，睫毛滑下温柔的弧度，五官完美得如同神祇，是晏榕。
晏榕偏头上下打量他，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即跟了上去。
他不知跟着晏榕走了多久。
晏榕走在前面，没回过头。
只有一个修长模糊的背影。
他紧紧跟着晏榕的步伐，一刻不敢停留，生怕会跟丢。那是浓雾与黑暗里唯一可以光亮和可以辨别的方向。
不知不觉，他一路跌跌撞撞，跟着晏榕走出了那幢幢鬼影的礼堂。
出来后，杜蘅在梦里松一口气。再往前一看，晏榕变成了一道忽远忽近的影子。
那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如月光温柔，时而似烈焰灼人。
杜蘅在一片黑暗里不知何去何从，只能追逐那道影子发出的光，而当杜蘅被影子的烈焰灼伤时，他在十二月寒冷的深夜里惊醒。
窗外只有寒风拍打着窗。
风声呼啸，衬得寒夜格外绵长。
杜蘅出了一身汗，坐在床上发了半个小时呆，拿过床头一本建筑学理论看半小时，缓了缓神，才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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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随着气温再度下跌，圣诞的氛围越来越浓。商场里早就摆好了各式各样的圣诞树，挂满了由墨绿色松枝和金色铃铛做成的花环，圣诞歌曲也整日循环播放。杜蘅有一次路过徐汇滨江他从前住的小区，还看到一个布置得很热闹很像样的圣诞集市。
这明明不是中国传统的节日，却因为商家逐利，被弄得分外热闹。
杜蘅对这个节日并无特殊的兴趣，但是晏榕过圣诞，因为苏梅朵从小在德国长大，受她的影响，晏榕每年圣诞都会遵循节日礼仪庆祝一下。
所以那一年杜蘅才会精心准备圣诞礼物，想要等晏榕回来送给他。
但如今，杜蘅对圣诞已经没有这种期待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期待，但在圣诞来临之前，接到几次晏榕的电话。
晏榕说他圣诞节前要去曼谷汇报，不能陪他过圣诞，但会给他带圣诞礼物。又追着杜蘅问，那天说喜欢的不是他这个人，只是喜欢他的作品，这话是不是真的，还算不算数，杜蘅默不作声，没给回答。晏榕的设计他确实很喜欢，他没法说出违心的话。
“那你一直喜欢我设计的建筑好吗？就算我让你失望，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晏榕在手机那头低低的说着，又缠缠绵绵说了一堆情话，说到杜蘅挂电话才作罢。
这些话虽然悦耳动听，杜蘅听过就算了，他再也不会往心里去。
晏榕之外，杜蘅又接到几次陆冲的电话。
陆冲说要请客吃饭，给他赔礼道歉。他以工作忙为借口没答应，但陆冲持之以恒的邀请，他也不好一直拒绝，就只能暂时拖着。
同时，杜蘅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他既要忙手上的项目，又要准备af学院设计赛，忙得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一概没时间。
他了解过之前几届af学院设计赛的规则和流程，一般要比三轮，涉及好几个领域和不同风格类型的设计。
杜蘅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虽然文教类、住宅类的设计做得还可以，但设计风格很受局限，基本都从功能出发的现代主义设计风格，而新古典主义、artdec0主义的设计他都不太会，再比如像roc的苏修海和夏寻很擅长的豪华酒店设计，他也不是很在行，他得在比赛开始前抓紧时间，多做功课，才能让自己在比赛中获得一个理想的成绩。
正当他专心备赛的时候，圣诞节前两天，杜蘅收到江明津的邀请，请他去北京江明津的工作室参加一次小型的交流会。
江明津的工作室人很少，不到十个人，他们工作室的人只负责做设计，所有的施工都与另外的公司合作，若有大项目则与大型设计院合作。
在拥有同等名声的建筑工作室里，江明津工作室算得上人数最少的一家。但人贵精不贵多，这七八个人都是江明津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各个能独自主导一个项目，放到其他工作室，都是设计总监级别的人物。
杜蘅最近努力汲取有关建筑的一切知识，也遇到一些问题，正愁没人可以和他讨论，能得到江明津这样的邀请，哪里有拒绝不去的道理，马上就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秋锦葵听说他要去北京江明津的工作室，眼睛一瞪，露出惊讶的神色。
杜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秋锦葵想了想，揽着他的肩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比以前好。想想你从前，让你出个门和人玩，就是要了你的命。”
杜蘅恍惚了一下，他现在还是会怕人很多的地方，但确实是比从前好多了。这些年，不知不觉，也算有长进。
秋锦葵笑，“对了，你哪天回来？能赶上圣诞一起吃晚饭吗？”
“可以。”
“好，还是吃火锅？我得先把东西买好。”
“行，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好嘞，你早去早回。“
****
隔天，杜蘅就飞抵北京。
到了江明津工作室，杜蘅才发现江明津说是小型交流会就真是小型，除了工作室的七八个人之外，请来的客人，包括他，不过五人。
另外四个人，杜蘅都知道，有两个看脸他就认识，还有一个报名字他也知道，这三个都是国内建筑界的佼佼者，有过很优秀的作品。
至于最后一个人……则是老熟人了——夏寻。
夏寻穿着格纹的针织马甲，露出干净的白色衬衫领，一副好学生的打扮，坐在江明津右下两个位置，抬头看向他时，露出一个嘲讽的、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微笑。
杜蘅虽然有些讶异会在这里遇到夏寻，不过这种讶异也只是一闪即逝。建筑圈子不大，遇到夏寻是很正常的事。他现在既然不把晏榕放在心上，和晏榕有关的一切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了。夏寻在他眼里和见过几次面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很快从夏寻身上转开目光，淡然地看向了在座其他人。
江明津和另外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很大的圆桌坐着，彼此之间就像朋友，并无严格的长幼尊卑之分。
看到杜蘅过来，江明津朝他招招手，让他挑空位随便坐，又说，“那天在讲座上你问过我几个建筑与城市的问题，正好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也是这个，我想着就把你叫过来了，没耽误你的工作吧？”
江明津的态度亲切自然，让人感到很放松。
杜蘅连连摆手，谢过江明津，然后挑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不过江明津对杜蘅的客气态度明显让夏寻不怎么爽，他的脸色比一开始杜蘅进来时差了很多。
杜蘅无暇管一个他不关心的人的想法，他更关心他身边的人。
他位置左边，坐着一个寸头戴圆框眼镜的斯文男人，叫王舍，右边坐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叫周谢天。
这两人杜蘅都知道，王舍近两年的代表作是北京的一座体育馆，周谢天的代表作是武汉的一座歌剧院。
他主动同两人打招呼，王舍和他握了握手，表示很喜欢他最近完成的两样设计，周谢天的表情略显傲慢地和他点了点头致意。
接着，他刚拉开位置坐下，与他斜对面坐着的夏寻开口了，“听说杜工从前在龙·建筑事务所工作过几年，今天龙事务所正在竞标曼谷公寓的项目，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夏寻说话时，其他人也都听着，都露出对这桩时事新闻很感兴趣的样子。
杜蘅瞟了夏寻一眼，不知道夏寻问他这些干嘛，但他无所谓，淡然道，“知道一点。”
夏寻紧紧盯着他，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神情，“那下面这件事杜工知道吗？晏榕和康成投资的陈嘉仪订了婚，这个项目便是拿来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