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知道这事没有秋锦葵说起来的那么简单,但是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担忧,以免加重秋锦葵的心理负担,因此在电话里,他平静如常地答应下来,表示会按时去甘肃,未曾显露出自己的焦急。
但这件事挺着急的。
参与幼儿园项目的投标需要公司本身有一级以上的工程承包资质,但秋锦葵的这家公司只有专项施工资质,不够格去投标。
这点于时清和邱明很早就和杜蘅说过,杜蘅心里也很清楚。
他和秋锦葵商量的结果就是出钱请其他公司帮忙投标,拿下项目后依旧由他们自己做,这在业界很普遍,有时候一些大型企业为了完成年度kip,也会去投标一些项目,然后外包给他们这种小公司来竞标和执行。
只是没想到这个关卡,再过一天就要去汇报了,却闹出这种幺蛾子。
秋锦葵找的这家建设公司隶属中建集团,是国有企业,按理说应当很靠谱,所以杜蘅和秋锦葵都没想过要准备planb。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他们找的这家单位能够抹平自己的不良记录,重新获得投标的资格,二是赶紧找另一家补上。
刚才秋锦葵在电话里说的是找其他单位,看来是第一种方法行不通,对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肯定是一时半会摆不平,才鸽了他们。
可另外找一家……也不是容易的事。
之前秋锦葵为了找这家单位合作,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去疏通关系,才终于谈妥。
现在时间那么紧迫,火烧到眉毛了,要去找新的单位,难度不小。
这种合作虽然普遍,但在商言利,彼此之间如果没有利益关系或者人情往来,谁愿意插手多揽一件事?
杜蘅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大团大团的云朵从眼前飘过去,有些焦虑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想往公共建筑的方向发展,宗瑾美术馆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但那是他在龙·建筑事务所的成绩,不能完全算他个人,建筑设计里很重视团队的作用,很多奖项也都是颁给团队的。
这一次才是他带领自己的团队以自己工作室的名义做设计,如果能拿下来,对以后的发展来说非常有利。
他身边坐着于时清和邱明,两个人几乎一上飞机就睡着了,最近赶着完成项目,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大家都挺累的。
正是因为付出良多,要是在这个环节上出现问题,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杜蘅本来也想在飞机上休息一会儿,现在压根睡不着了。
他在心里把可能帮得上忙的人都过了一遍。
他毕业以来一直做这行,认识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人说这件事,毕竟这事也挺麻烦的,既对这家公司的资质有要求,又要准备一大堆的文件,还涉及到利润划分的问题,对方不一定愿意帮这个忙。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把纸笔拿出来。
自己出来干,没有大公司当品牌背书,必然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不能把压力都放到秋锦葵身上,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先把自己有过来往的公司列出来,然后把相关材料都标出来,再将费用、利润分配这些明确好,他不擅长商务方面的事情,怕自己急中生乱,于是将重点要说的内容都在纸上罗列好。
等他一通折腾下来,飞机已经到达了兰州机场的上空。
十月底,上海才刚入秋不久,西北的秋意却明显许多,凉风迎面扑来,把只穿了长袖的几个人吹得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在乎这个了,于时清和邱明刚下飞机就听说了这事,两个人脸上明显都露出惊讶和焦虑的神色。
他们这段时间跟着杜蘅做项目,对杜蘅的设计能力,多多少少有了底,这一路,他们的心态从一开始觉得不可能拿下这个项目,到慢慢有了自信,全程参与这么久,没想到只差临门一脚,却折在此处,谁能好受。
邱明抓了抓头发,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们还去酒店吗?投标作废,去了白去。”
他们本来在汇报的地方旁边定了一家商务酒店,方便明天一早去汇报。
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解决不好,确实没必要去。
杜蘅抿着嘴没说话。
于时清安慰地拍了拍杜蘅的肩膀,朝邱明说,“先去看看吧,这不汇报是明天的事嘛,说不定今晚还能补救一下。”
邱明看看于时清,看看杜蘅,叹了口气。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谁的表情都不轻松。一起往机场出口走去。
秋天是兰州最美的季节,满城黄叶,瓜果飘香。
但此时大家都没有心情去欣赏。
杜蘅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对方均和他有过合作,接到他的电话时听语气明显有点惊讶,不过没人拒绝,只是让他等一等,说这事没法一下拍板,他们要内部商量。
杜蘅挂了电话,按下急躁的心情,耐心等待。
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路上车不多,出租车行驶的平稳而顺畅,车窗外金黄的树木纷纷后退。
司机在听当地的广播电台,主持人正在热情洋溢的插播广告,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声音有些聒噪。
于时清坐在后座,伸着头看着杜蘅,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
于时清低头把手机拿出来,疑惑的看了眼来电人,接起来,冲手机里“嗯嗯”了两声,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杜蘅,“老板的电话。”
杜蘅把手机拿过来,刚“喂”了一声,秋锦葵的声音就从那一头冲出来。
“你手机怎么一直占线?”秋锦葵问完,也不给杜蘅回答的时间,紧接着就闷笑一声,说道,“啧,宝贝,你知道你有多抢手吗?早知道那么多人上赶着献殷勤,我就不着急了。”
杜蘅愣了下,不明所以,“你在说些什么?”
“我刚接到余忍冬和商陆的电话,两边都说要帮忙投标。还要我下次有这种事早点和他们说,不用客气。”
秋锦葵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你说他们要不是为了在你面前献殷勤,难道是闲着没事想学雷锋做好事?”
他说到这里顿一下,“先说清楚,这事可不是我告诉他俩的。圈子就这么点大,我刚打了几个电话找人帮忙,他俩就知道了,真够关心你的动态。”
杜蘅反应过来秋锦葵说的话,余忍冬确实可以帮他,余忍冬本来就做地产生意,认识的建筑公司不在少数,他又是甲方,找人操作更加容易。
至于商陆他就不清楚了。
那一头,秋锦葵笑嘻嘻道,“我觉得这两人都挺好的,你要不干脆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俩也挺有意思的,不去找你,却不约而同找我说这件事。”
杜蘅呆了呆,他心里本能地是不太想把感情和工作混杂在一起,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先等一等。”
“……行,”秋锦葵一听杜蘅的话,就明白他的想法,他刚才虽然不太正经地劝杜蘅给人机会,但是杜蘅不想要,他也不会勉强自己朋友,“你要是没那个意思,我们就再想其他办法。”
杜蘅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继续发呆。
后座的于时清和邱明断断续续听到一点他俩的对话,都好奇地伸长脖子看过来。
杜蘅从后视镜里瞥到他俩探究的眼神,把手机还回去,正在此时,又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杜蘅下意识往他手里的手机看去,屏幕暗着。
于时清指指掉在座位夹缝里的手机,“是你的手机响。”
他从夹缝里把手机捡起来一看,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
这要是放在前几天,杜蘅一定不会接陌生号码的来电,因为多半是晏榕换了号码打来的。他躲着晏榕,陌生号码和信息一律被他拉黑,但今天他打了一堆电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且于时清和邱明都在后面看着,他挂了也显得很奇怪。
“喂。”
“是我。”
熟悉的、磁性的、又有些恍惚的声音,果然是晏榕。
他快半个月没有见到晏榕,也没听过晏榕的声音。此时骤然听到晏榕的声音,杜蘅心里一紧,旋即又落下去,一路落到底。
说起来也真有意思,他曾日日等待这个人的声音,可以因晏榕的一个音节一句话就兴奋很久,如今听到却只想躲避逃离。果然爱恨翻转,是最容易的事情。
“别挂我电话。”杜蘅正要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晏榕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抢先叫道,“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杜蘅没出声,但也没挂电话。
他的手停在空中,里面继续传来晏榕混合着责怪、不满还有委屈的声音,“你遇到问题干嘛找别人?你和我说,我什么都能帮你解决。”
出租车里的广播电台刚好切到了一首慢歌,晏榕的声音伴着歌声有些缥缈,“艾伦马上会准备好材料重新去投标,让秋锦葵把他那里的材料发过来……这些都有人去对接,你不用担心,到了酒店好好休息,安心准备明天的汇报,你一个人汇报可以吗?要我来陪你吗……”
“不用。”杜蘅打断晏榕的话,他知道这些事情如果有晏榕帮忙解决肯定会轻而易举,晏家的地产公司,产业遍布全国,不乏在西北的关系网,但他绝对、一丝一毫都不想再和晏榕扯上关系,他宁愿经历千百倍的辛苦去自己创业,也不要和晏榕纠缠不清。
晏榕听出杜蘅想挂电话的意思,急切地吼道,“我只是想帮你,又不要你做什么!难道我会用这点小事来强迫你吗?”
“滴——”晏榕的话还没说完,杜蘅已经毫不留情地掐断了通话,动作果断得好像对面是骚扰推销的垃圾电话。
手机另一端,晏榕怒气冲冲朝手机里叫道,“杜蘅!不许挂!你tm敢挂我电话!你不许——”最后几个字被一片盲音给吞没了。
晏榕死死盯着忽明忽暗的手机屏幕,反复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然而不管他怎么拨,都已经拨不通了。
办公室门口,刚刚推门进来的艾伦敏锐地嗅到空气里不安的气氛。
他脚步一顿,非常想退出去,假装自己没进来过。
最近半个月,龙·建筑事务所的气氛都不太好,一整层楼的气压都有些低沉。
此时尤甚。
艾伦胆战心惊地扫了眼办公桌后、仿佛要把手机盯出个窟窿的老板,又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犹豫了两三分钟,一咬牙,终于还是走了进来,“杜先生那边不配合,我们这边投标也没用……还差十五分钟到四点,如果要赶在今天到曼谷参加明天的会议,坐五点半那班航班过去刚好。”
艾伦越说声音越小,有种这份工作摇摇欲坠的错觉。他在心里感叹,明明杜蘅四年前看着那么温顺乖巧的样子,是老板所有情人里面最省心最听话的那一个,怎么也没想到,能兴起最大风浪的会是他。
办公桌后的晏榕面沉如水,往常漂亮锋利的眉眼如今只余锋利,他听了艾伦的话,抬眼瞥了他一眼,艾伦吓得后退一步。
晏榕握紧拳头站了起来,用脚把椅子踢开。
艾伦颤颤巍巍跟过来,“去机场?我让人去准备护照。”
晏榕越过他往前走,“谁说我要去曼谷,明天会议我不去,让韩峥去,我要去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