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林缈猛地抬起头来,眼前还一阵一阵地晕眩。
“林缈，你咋滴啦？”
外面正下着雪，雪片旋转呼啸着从网吧窗外飘过,窗户上积满了灰尘，只薄薄漏进来一层阳光,季扬天在旁边扭过头来看他，眼里满是关切。
林缈摇了摇头，下意识说：“没什么。”
他起来这一下手肘碰掉了桌上的杯面，冷掉的浑浊面汤洒了一地，林缈还没来得及弯下腰,已经有小弟主动凑上来蹲着帮他收拾了，一边拿卫生纸大力抹一边还豪迈地说：“老大你打游戏,不用管！”
林缈看着他们，感觉思绪混乱而恍惚。
他这一觉，好像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不是这群小弟的校霸老大,而是个苦恋季扬天、被他们欺负调戏的omega小可怜。他为了让季扬天爱上他，花钱雇学校的年级第一名、校草苏郁手把手教他恋爱技巧,结果苏郁的技巧出神入化，最后林缈不光差点在季扬天身上成功，连苏郁本人都马失前蹄、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
林缈回想他在学校见过的苏郁,作为学生会长每天雷厉风行检查风纪，帅得天怒人怨,信息素香飘十里,全校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暗恋他,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在明恋。
他本以为既然苏郁已经那么抢手，那他就有自知之明地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结果居然在梦里暴露了对人家的非分之想么？
但“梦”里的种种细节,巨细靡遗，真实得完全就像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还记得苏郁亲吻他时辗转微凉的温存、犬齿咬住他后颈时，那一抹清晰又火烫的疼痛……
“有这么热吗？”季扬天看林缈发着呆，脸变得通红通红，奇道，“还是你睡一觉吹风感冒了，要不要回家？你跟你爸和好了么？”
“……！”林缈仓促抬起手背掩住脸，含糊说，“就，就那样……我回家了。”
林缈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忍不住回想着“梦境”的更多细节——现实里，他有个啰嗦高压、非常爱对他管东管西的omega爸爸，他爸是研究所的精英，手里有最先进的阻隔剂和信息素模拟剂，声称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要求林缈十八岁前必须o装a。
林缈智商高，又在沈书桥的高压下、早早进入叛逆期，打架时这帮小弟在前冲锋陷阵，他就在后方做狗头军师，轻而易举成了和季扬天平起平坐的明望两大校霸之一。
他和季扬天“共事”已久，又闻多了他的信息素，临近成年的生理本能让他有点小躁动，对沈书桥的要求就更无法理解，目前父子二人正在冷战中。
但在梦里，他的omega爸爸沈书桥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由一户姓林的夫妻收养，林家夫妇为了享受沈书桥留下的福利，让自己的儿子冒充沈书桥之子，而林缈自以为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却被有意忽略、漠视了十多年。
现在是高二上学期，十一月底，街上大雪纷飞，路边贴着的大幅科幻电影海报也被蒙上一层白霜。林缈却能清楚想起当他被父母忽视时的寂寞、痛苦、自我怀疑，那份寒意才是真正渗透进骨子里，超过外界一切风霜雪雨。
林缈盯着电影海报，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心脏如深渊般下坠。
沈书桥在潜鲸邸买的房子，别墅前是座小花园，冬天花园里满是积雪，林缈一路飞奔过厚厚的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气喘吁吁地扫了虹膜，一把推开门，沈书桥穿着睡衣，坐在客厅沙发里，正在躬身慢慢倒一壶红茶，掀起眼皮说：“有狗在后面追你？”
林缈手撑在膝盖上，他跑得太快，这会儿说不出话。
沈书桥表情冷淡，却几乎立刻放下手里倒到一半的茶壶，站起身走过来，在玄关处稍稍踮起脚，替他关上别墅大门：“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你身上好重的烟味，又跟季扬天他们去网吧了？你马上成年，我说了少跟这些轻浮莽撞的alpha相处……”
兴许是想起林缈每每反驳他的“要不是你让我装a我也不用跟他们相处”、又或许是林缈今天难得回家比较早，沈书桥说到一半，又抿了抿唇，顿住话头：“我也不是要贬低你的朋友，只是你的安全……”
他被浑身裹着风雪的林缈用力抱住了。
林缈能感觉到，沈书桥的睡衣很薄，柔软的布料下传来他温暖跳动着的体温。他把脸埋进沈书桥的肩膀，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酒味。
那是沈书桥的信息素。
“这、你……”沈书桥开口的第一个字带了鼻音，他意识到，立刻吸了一下鼻子，口吻镇定多了，“你被发现了？有人欺负你？”
“爸爸。”林缈低声说。
沈书桥浑身微微颤动了一下。
自从林缈回到沈书桥身边，沈书桥就一直要求他叫“爸爸”，林缈那时候也懂事了，心里腹诽以你的性别我明明该叫你“妈妈”！这个人绝对是有一颗不甘做o的心吧？碍于自己无法实现，就强行把愿望加到孩子身上，和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模一样！
叛逆期的林缈曾经是这么想的，但自从那个“梦”轰然降临之后，只要确认沈书桥还活生生、好端端地在他身边，让他再叫什么他都乐意。
“我有一个问题。”眷恋地吸了沈书桥一会之后，林缈不得不抬起头来。
“什么？”沈书桥也很严肃。
“如果那对姓林的夫妻没有继续收养我，为什么我还是姓林？”
这是林缈想到的一个悖论：梦里的沈清都跟着沈书桥改姓了沈，没道理他一个被沈书桥带回家的亲生孩子，长到十七岁还姓林吧？
说不定他活在一个类似盗梦空间的世界里，以为的梦境才是真实，而现在只不过是他为了弥补遗憾，脑补出的一个虚幻世界……
一睁开眼睛，他还是“林缈”，这就是虚幻世界最大的bug。
“关于你为什么姓林……”看着林缈一脸莫名其妙的悲壮，沈书桥额角微微抽动，转身上楼，丢了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下来，“本来以为，你那个说好只搞419结果不戴套、没等我把孕检报告丢他脸上自己先壮烈牺牲的死鬼老爹，我没必要给你留下太多印象。”
林缈灰溜溜捡起照片，上面一个英俊的军装年轻人，一条胳膊搂过当时穿着白大褂、满脸不情愿的沈书桥，呲着大白牙兀自笑得灿烂。
照片背后：206x年3月，南城，林勋和书桥。
原来他姓林，是因为他爸姓林。
啊，哈哈哈tat。
*
证明了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梦境”那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却还清晰地留在林缈的记忆里，他好像一下过了两段人生，骤然成长了许多，也对沈书桥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的不容易有了大彻大悟的认知，从此化身懂事黏人精，把父子关系推向沈书桥偶尔别扭尴尬但总体蜜里调油的新阶段。
但每到深夜，林缈翻来覆去，还是忍不住想起某个真正占据了梦境最大篇幅的人。
之前他身体趋近成熟，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会模模糊糊想到季扬天的信息素——那是他极少接触过的顶尖alpha了。
但现在，他能无比明确地想着苏郁，而且不光是苏郁的信息素，还有苏郁柔软泛凉的嘴唇、修长漂亮的手指尖、安定结实的怀抱，甚至……
越想，越空虚无比，燥热难忍。
他想要苏郁，可现在他连接近苏郁的理由都没有。
现实的苏郁就没经过那么抓马的夺嫡之战，一直都是德永的大少爷。只不过他和靳德庸的关系也是出了名的不好，不仅坚持要随母姓，还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住在校外，打工赚学费生活费。
现在的苏郁虽然也缺钱，不过没了“夺嫡”那种紧迫性，他还会稀罕林缈给的这点小钱么……？
更何况，林缈这会儿根本就不喜欢季扬天，还是个假扮a的o，如果用梦里的借口，他能保证自己的蹩脚演技不被苏郁看穿吗？苏郁不会觉得他另有所图吗？
出于装a的心虚，他以前一直对苏郁敬而远之，苏郁也没成他同桌，苏郁连对他这个人有没有印象都没准吧？
林缈纠结几天，给班主任递了学生会申请。
——先靠近苏郁领域范围内，试试还不行吗？
他倒是本来就有这个资格：他继承了沈书桥的智商，虽然人在叛逆期只是随便学学，总分也足够跻身班级前五了。正好学生会之前转学了一个干部，有位置空缺，裴老师说他顶进去的希望很大。
学生会的面试定在周二下午，当天林缈早早就到了学校。
为了准备面试，也是多年o装a的习惯，林缈到校比一般同学都早，本身先喷沈书桥给的强效阻隔剂、再经过校门口补喷，最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薄薄喷一层alpha信息素，搞定！
林缈喷alpha信息素的地方，通常在高二楼alpha厕所的隔间里，然而这次他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别他|妈扭了！”一个声音粗着嗓子道，“你把毛衣掀开，让我闻几下就没事儿了！赶紧，别磨磨唧唧的！”
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我、我不要……”
林缈很快认出这都是谁：粗着嗓子的是张伟峰，一个劣迹斑斑的alpha，林缈即便当校霸也不屑与他为伍，把他从混混团体里踢了出去；另一个是三班的omega赵彬彬，omega是珍稀物种，在学校论坛上各种被喊“老婆”，基本全校同学都认得出每一个小o。
“妈的，omega就是能装！”张伟峰粗声骂道，“嘴上说不要，腰在底下扭得这么欢……”
赵彬彬几乎在啜泣了，他扑腾着想逃，却被体力远胜于他的alpha一次次拖回去，这会儿时间太早，走廊上空荡无人，厕所里回荡着他绝望的哽咽声。
某一间隔间的门，忽然在他们毫无防备时被“咣”地一脚踹开了。
“你是瞎还是脑残？”林缈不动声色将喷剂塞回衣兜，慢悠悠走出来道，“到底是欢迎你、还是看见你就恶心想吐满脑子快逃的反应还分不出来？”
张伟峰手上停顿，咬牙抬头，脸色变幻不定。
他知道林缈这个alpha日常看起来弱了巴唧的，脑子却非常够用，能把季扬天和一干小弟指挥得团团转，还是很让人忌惮的。但他又舍不得手上好容易逮到的肥肉：像他这种□□|丝alpha，能泡到一个真正omega的机会少之又少，他才贴近闻了两下赵彬彬，对方还喷着阻隔剂，味道等于没有，还被人打断，简直不爽极了。
林缈伸手，把颤巍巍的赵彬彬从张伟峰胳膊里拽出来，拉到自己身后，顺口安抚道：“没事，你别怕。”
赵彬彬眼睛水亮亮地，又后怕又柔情地看了林缈一眼。
林缈忙着和张伟峰对峙，没注意到；他对面的张伟峰倒是看见了，他觉得自己本该生气的，但他此刻满脑子都还停留在林缈的手指从他身上擦过的瞬间——
他皮肤很粗糙，更衬得林缈的手指肌肤像花瓣一样柔软鲜嫩，指尖擦过时，就像一片花瓣拨过琴弦。
那种触感带来的心动，甚至远远超过真正的omega赵彬彬本身。
“……他收了我礼物还不跟我约会，我问他要点补偿怎么了？”张伟峰盯着林缈，舔了舔嘴唇。
“他收了你什么？”
“蛋糕。绮颂的新款，一块三千多！”
“那是他硬塞给我的，然后被我们班同学抢着吃了，我一口都没碰！”赵彬彬赶忙带着哭腔争辩，“而且、而且我说了我会攒钱还你的……”
“攒钱期间，收点利息不过分吧，”张伟峰眼睛觑着林缈，歪着嘴露出个笑容来，“大佬？”
林缈有点微妙的不舒服：对方视线轻浮、口气轻佻，自己仿佛被调戏了……？但他现在可是alpha啊，张伟峰脑子抽了调戏他？！
结果他还没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张伟峰的下一句话居然印证了这个离谱猜测：“大佬，既然你这么见义勇为、舍己为人，不如你替他付‘利息’？反正你是alpha，掀个衣服而已，又损失不了什么对吧？”
林缈懵了一秒，旋即脑子几乎炸开。赵彬彬在旁边大声道：“你、你怎么能这么侮辱人！”
“怎么能是侮辱呢？”张伟峰涎着脸笑道，“人家一个alpha，都比你更有魅力，这叫侮辱吗？我是在称赞他——喝！”
他话说到一半猝然停住，脸上肌肉简直扭曲一样死死痉挛着，然而依然没撑过两秒，轰然跪了下去，膝盖磕在洗手间肮脏潮湿的瓷砖上，骨骼发出叫人牙酸的“咔嘣”脆声。
这一幕上过生理课的学生都知道怎么回事：是走廊有高等级信息素的alpha经过，利用自己的“场”在强行凌驾其他alpha！
林缈本该对这位见义勇为的不具名alpha推门致谢，但他此刻热血冲头，扭头冲外面喊了一句：“把‘场’收一下谢谢！”几步冲到张伟峰面前，拎起他的领子：“敢不敢像alpha一样跟我来一场？！”
沈书桥为了贯彻他的o装a事业，从小就送他去学了散打！
好心alpha收起“场”的第十分钟。
张伟峰捂着肚子，鼻青脸肿地在地上滚着哀嚎，他再也没空去想林缈比花瓣还软的手指了——林缈揍人的时候，拳头他|妈比铁还硬！
林缈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放了句狠话“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缠着omega就打断你的腿！”推着对他满眼崇拜的小o出厕所。
上一秒还在应付小o的崇拜感谢，下一秒走出厕所，林缈的脚步僵住了。
厕所里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太多，又掩着门，这会儿一推门，满走廊的都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像雾又像雪的、alpha信息素味道！
林缈人傻了。
他像个生锈零件似的，一格格咔咔扭过头去，看见苏郁倚在另一边墙壁上，长腿懒散交叉，还对他笑了一下：“身手不错。”
“啊，我，那个……”林缈瞬间因大脑过载而短路，磕磕绊绊，居然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郁站直了走近，林缈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这会儿没喷几下alpha信息素，又因为胖揍张伟峰出了一身热汗，多半味道不咋样，别给他留下太差的印象——
苏郁似乎也没有介意，笑微微说：“但他没有下次缠着omega的机会了。”
“校内猥|亵同学，还对同学寻衅滋事，挑衅斗殴，不劝退开除很难收场。”
听苏郁这么说，赵彬彬小幅度拍拍胸口，看上去彻底舒了一口气的样子。
苏郁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去，林缈发着呆，看他穿过走廊一道道窗栅的阴影，阳光中灰尘上下飞舞。
同一时刻，苏郁鼻尖动了动，刚才靠近林缈时、无意中闻到的那抹动人心魄的甜意，仿佛还停留在鼻端，在空气中一路迤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