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楚亦茗喃喃道。
再想细问,却见姜青岚起身走开,不一会儿又拿回一件衣衫披上他的肩,温情关怀道:“身子如何,有力气起来走动吗?”
“还没虚弱到走不了路,”楚亦茗无奈浅笑,垂首抬眸,轻声说,“我还是可以陪着陛下看看书,下下棋的。”
“或许还可以……”他正想说出去走走,忽然就被姜青岚用力拽进了怀里,
这力道看似凶神恶煞,只拽得他一下仰躺在臂弯。
君王威严的目光瞧得他呼吸凝滞,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亲人之间的私语,而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
“陛下。”楚亦茗就似狡兔被猎鹰掌控在手,性命攸关一般,温言软语。
姜青岚如此正经,堪称严厉,楚亦茗再如何被天子娇惯出一身的矫情,也知眼前人是君,是让他一见气势,就心动难耐,隐隐气血翻涌,心甘情愿被其拿捏在手的男人。
就见这男人眉眼凝聚着杀伐戾气,额上青筋道道骇得人心颤,那可定天下万千性命生死的薄唇微启,该是要说出惊天动地之语。
楚亦茗双瞳因专注微缩。
却听姜青岚冷厉开口道:“不是你身子弱,是朕,太强了!”
“啊?”楚亦茗晃晃脑袋,因盯得狠了,好一会儿还在眼花,后知后觉才知这人在说着什么。
那阵被人威势搅起的情|热全化作了笑意。
他一把推开好不正经的男人,说:“以为是什么大事。”
“这事就是顶要紧的事,”姜青岚目光自信,掐他一把,眼见他脸红耳热,更是得意道,“朕瞧你一眼,就能让你热。”
“讨厌。”楚亦茗用力对人一推。
姜青岚登时展现了一把什么叫“强硬”,城墙一般推不动,臂力惊人,随手一捞就将他带到了腿上,一手揉上他的肚子,一手箍紧他不让躲,严肃说道:“肚子里有没有了,说真话。”
“有什么呀?”楚亦茗明知故问。
他垂眸赧颜的模样该是最撩人的柔,那掐在他腰间的力量登时收紧了许多。
“有没有朕的小崽子了?”姜青岚轻嗅他颈窝,爱慕得很,尖牙刺了刺他白嫩的肌肤,说,“要是有了,朕处事还得更谨慎些。”
楚亦茗觉着痒,仰颈又避不开,轻柔温存地说:“哪能次次都一回有,陛下是很强,但这和强不强的也没太大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姜青岚又将手往下挪了挪,覆在别处,动情地说,“是要多疼爱几回才好有。”
楚亦茗心脏砰砰乱跳,面色绯红一片,转身搂住对方的肩,极尽克制,已然呼吸发烫,偏是有心其他,低语劝道:“陛下,今夜暂且放下这事吧。”
“朕顺着你,与你好好孕育子嗣,你却又不依了。”姜青岚轻叹着将手自楚亦茗的背移上颈后。
这是这位“暴|君”每每情|热时最能满足掌控欲的手势。
楚亦茗历经两世,自然晓得。
他一觉出那带着热度的触感近到肌肤,便温顺地软进人怀里,低语柔情道:“青岚,我想着你给我穿衣,又问我能不能走动,或许是要带着我出去的吧?”
一语小意温柔,姜青岚那只掐在他后颈的手立刻转到他下颌,轻轻一勾,挑起他的下巴。
坦言道:“想过,很快又反悔了。”
楚亦茗温柔眨眼,轻声说道:“外面雨声越来越大了,也不是一定要出门,陛下一道旨意的事,若是她真的害了人命,用御湖中的鱼能让陈国消气吗?”
姜青岚冷嗤一声,道:“陈国算什么东西,就算陈帝今日死在湖里,朕也只当多个理由荡平一国。”
“昨日陛下教训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楚亦茗依|偎在人怀里,勾着龙袍的衣带,问,“陛下在犹豫什么呢?”
“犹豫该不该让你去看看自己养的疯猫。”姜青岚敛眉说道。
“我听不明白。”楚亦茗满眼懵懂。
姜青岚扶着他站起身,简单给他穿好衣衫,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朕罚她日夜看着自己的兄长,是要她明白痴心妄想的代价,世上难两全,若一人总在贪恋做幼猫的温暖和渴望做猛虎的狠心间摇摆不定,真不如就跪死在那里得了。”
……
幽禁废帝的宫室位于皇宫最北面,年久失修,除了当今皇后诞育皇长子后次日,由圣上下旨以铅灌注锁芯的新锁头,凡目之所及,皆是陈旧破败的。
锁头挂在一重重铁链上,在大雨中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其牢牢绑缚的红门没有一道门缝,却有一扇新被刀斧劈开的“小窗”,窗沿遍布楔桩木刺,其上血迹斑驳,堪堪被雨水冲刷淡了,又见一汩汩新红淌下。
打眼细瞧,那腥血来源竟是一只污秽长甲的手,随着电闪雷鸣,再一次探了出来。
“姜弗莲,你过来,让哥哥瞧瞧你,”雷雨之中,姜兰若一手血污,似逃出地府的罗刹,一声声诡异的笑,索命般回荡深宫,“这世上,只有哥哥在乎你,你过来,过来啊。”
远处,楚亦茗站在屋檐下,眼瞧着自己护佑多时的小小身影跪在雨中摇摇欲坠,哪能稳得住,赶紧牵了牵身侧姜青岚的袖子,说:“弗莲怕是要被姜兰若这疯子吓出个好歹。”
“都是疯的,谁吓着谁了。”姜青岚轻声叹气。
楚亦茗回身看向姜青岚,正要再劝,忽然就被姜青岚搂进怀中,按住了头。
就听姜青岚冷静道:“别急,你听她说。”
雨僝风僽。
那破旧宫门处,姜兰若的声音幽幽穿过雨雾:“没用的东西,哥哥如今落得个残花凋零的下场,还指望你报仇雪恨,你却连以身作饵,拽着那楚亦茗一同葬身鱼腹的本事都没有。”
“我是疯过,可不是傻子,他在湖边捂住我的耳朵,坚定望着我的时候,我已经清醒了。”姜弗莲倏然开口,话音都在发抖,可这在楚亦茗心中该是寒冷所致的颤抖,却有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娇笑在后。
“残花,呵,哥哥真该见见陈国的男人,他们都和你一样,离了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一事无成,我引那男人去御湖,我一刀刺在他脸上,他都不敢出声,不敢反抗,他以为是我父亲要他的命。”
“你哪来的父亲!”姜兰若厉呵打断。
姜弗莲痴笑着说道:“哥哥骗我杀了父亲,我又有了父亲,哥哥喜欢叔叔,可叔叔喜欢我父亲,我也喜欢父亲,哥哥最恨之人,我们所有人都喜欢他,弗莲一想到哥哥知道自己是唯一一无所有之人,却只能独自在这里发疯发狂,再也不能拉着我一起发烂,弗莲就兴奋,兴奋到忍不住大喊大叫。”
“疯子。”姜兰若语气不屑。
夜风中,倏然锁链狂响,门扉吱呀吱呀,一时不知是谁在拍门,砰砰,砰砰,响彻空巷,闻者不知不觉心跳同律,当真不寒而栗。
却听姜弗莲尖笑着说道:“弗莲来看看哥哥的脸,为什么疯子都这么干净,哥哥却这么脏,弗莲给你擦擦脸。”
“你滚开。”姜兰若话音恐惧。
姜弗莲轻笑着哼起了童谣,那是陈夫人在楚亦茗跟前哄着满满高兴的歌,甜美的歌声中没有坤宁宫的言笑晏晏,只有姜兰若一声痛苦的惨叫。
姜弗莲娇笑着说:“我等了三日了,果然能让父亲笑的,都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听着歌,也和满满一样看着我不动了,叔叔说痴心妄想的都会死,你死我活,果然我们是不一样的。”
楚亦茗听到这里,再控制不住,挣开怀抱回头望去。
却见姜弗莲死死攥住姜兰若的手往外拖,只将那一张惊惧扭曲的脸拽到了窗口处。
刀斧劈开的木楔尖刀一样划开姜兰若整条瘦弱手臂,鲜血狂涌,旋即混入雨水中,一场疯狂的杀戮,只要到了天明,就会被掩藏得无影无踪。
“你阻止她。”楚亦茗惊吓到话都哑在喉咙里。
“她是在报仇,”姜青岚处之泰然,“若是老天给她机会,她也会如此向朕报仇,没什么大不了。”
楚亦茗急道:“她这样,她就再也不能……”
“不能再在你面前装猫崽了,”姜青岚箍住他的腰身,下巴点在他肩上,冷厉无情地说,“姜皇族都是疯的,你的温柔驯服了朕,就不能再驯服别的野兽了,她若是如朕能将情义看得更重,三日了,她早该冷静了。”
“她要做什么?”楚亦茗争辩不得,却是双目倏然圆睁,瞧见了姜弗莲从发髻抽出一根将一端磨砺成尖刀的发簪,惊讶道,“她不会……”
“她只要刺下去,朕就圆了她的梦。”姜青岚与楚亦茗伫立雨中,心中默数了三个数,忽然间抬手捂住了楚亦茗的眼睛。
远处少女笑声银铃般清脆好听,与凄厉尖叫混入风声,恍若噩梦将醒时,梦魇的低语:“哥哥死了,我就只有父亲了,他不会再说要我出宫的话了,都是陈国人的错,他做什么让父亲笑,我也想要父亲笑,他死了,就只有我能给满满唱歌了,父亲最在意满满,该是只会对我笑了吧。”
“愚蠢,”姜青岚倏然扬声说道,“皇后最在意的是朕。”
姜弗莲抽出洞穿兄长眼睛的发簪,回身看向雨中一对人影,蓦然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喃喃自语道:“陈国人都不出声的,哥哥为什么出声了。”
“你哥哥不出声,你就能装作无事发生了?”姜青岚威严质问道,“朕罚你跪在此地的旨意为何?”
姜弗莲眼睛死死盯着楚亦茗,道:“只要我违抗旨意站起来,就是放弃了姜国公主的身份,从此,我不再姓姜了。”
姜青岚攥紧楚亦茗的手,厉声说道:“你知道朕的皇后心慈,只要陈国提出用鱼换使臣的命,皇后定会求朕答允,你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无非是想等以鱼换命事成,再求皇后让你跟随使臣前去陈国。”
楚亦茗从弗莲身上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姜青岚。
姜青岚颔首,说道:“杀了见过你的陈国人,今夜又杀了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心狠手辣至此,朕瞧你确实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我不是没有亲人了!”姜弗莲双目巨颤。
楚亦茗忽然明白了什么,嗫嚅半晌,轻声说道:“是没有了。”
他与曾经视作女儿的弗莲一对视,竟是先避开了视线,转身对着姜青岚低声问:“我这样说,对吗?”
眼见姜青岚一挥手,就有侍卫上前架起公主离开。
直到此刻,姜青岚方才回答他道:“姜皇族都是疯子,朕也是,纵使有控制狂性的药,疯已是本性,朕很清楚让她跪在这里,她会做出什么,但是朕疯到就想纵容她选择这条路,因为……”
楚亦茗接话道:“因为我明知该因材施教,却一度将虎教成了猫。”
“因为她选择的路没有错,与其在姜国一辈子臣服于朕这个仇人,不如去以女子为尊的陈国拼一拼,朕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选择用杀戮回姜国的,”姜青岚倏然眸色阴暗,“觊觎你的人都得死,她不动手,朕也会用那陈国人喂鱼,姜弗莲若是敢对你痴心妄想,哪怕只是对父亲萌生占有欲,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青岚。”楚亦茗轻唤了声。
“她选择为前程算计而不是留恋你的亲情才是对的,姜国的疯子有一个就够了,”姜青岚牵着他的手,放松了些,微叹了口气,道,“如果朕说,就是年幼的经历造成了今日的疯,弗莲兄妹也好,朕也罢,茶茶,你明白朕为何如此溺爱满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