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弗莲从前只见楚亦茗好脸色,哪知时移世易,竟也有被他威严震慑之时,一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点着头。
楚亦茗一手推开药箱盖子,翻找出两个白瓷瓶,倏然间手往药箱里一探又收了手,抬眸看向满眼信任的姜弗莲,问:“本宫要放些活物在你伤口,这小东西看起来有些恶心,你若是撑不住……”
姜弗莲立刻表态道:“只要是经父亲之手,弗莲没什么好怕的。”
楚亦茗登时将一个瓦罐取了出来,甫一掀开封口的瓷碗,就见一只软体的虫子蠕动出来,这场面,莫说弗莲脸色如何,他自己都是强作镇定,隐忍着恶心。
“我以为父亲是要安慰我的。”弗莲身子一颤,腿却不敢收回。
楚亦茗疑惑抬眸一瞧,处事认真严谨,道:“本宫方才是想说,若是你会被吓得一直躲,就让人按住你,不过你很勇敢对吗?”
姜弗莲一见他镇定神色,愣是再大的恐惧都克制在心里,只盲目地点着头,直到湿冷的触感一下下贴到伤处,终于是忍受不住,紧闭上眼睛,浑身发起抖。
楚亦茗瞧在眼里,温声解释道:“这东西叫蚂蟥,看着恶心,却能吸脓血,若非你这伤处拖延太久,不至于要用上它。”
“弗莲知道,父亲今晨命人送来的医书里,就折了关于这虫子的一页,着实用心良苦。”
“你没有辜负本宫的用心,”楚亦茗放着虫子的手不停,那坚定的语气,也感染了眼前人,只见弗莲鼓足勇气掀开眼帘,楚亦茗立刻回之以温柔浅笑,鼓励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本宫拿着这东西,也会和你一样害怕。”
“可父亲都不会手发抖。”姜弗莲呼吸焦虑紧张,却是双眼一瞬不眨地紧瞧着楚亦茗的眼睛。
“因为本宫从坐在这里,面对你的那一刻,就只是一位医者了,行医之人,明知手中之物于患者是良药,就没有下手之时自己先避之不及的理,”楚亦茗利落拔下几只涨得血红的虫,又换上了新的,长辈语气教导道,“凡事因无知而生恐惧,今日你能做得好,便是学识广了,见识过了,也就没什么再值得怕的了。”
姜弗莲倏然笑了,一双明眸闪着微光,道:“包括命不由己,公主和亲?”
楚亦茗颔首肯定,道:“公主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至少在本宫统御的后宫,你是有机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的。”
“成为像父亲一样医术卓绝的人。”姜弗莲叹道。
“选择你喜欢的就行,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医学厨艺,本宫会的很多,你能做到的一定更好。”
……
“为何要给她塑一个那么遥不可及的梦?”
坤宁宫,姜青岚回来听说了楚亦茗白日里教导弗莲的话,摇着头叹道:“这可不是你告诉她做得到,她这个十二岁才头脑清醒,开始习字的孩子就能做得好的。”
“我就是想着,眼界开阔了,追求就多了,人也不会执着于根本实现不了的复仇,总能先活出个人样来,”楚亦茗抱着满满,拿着拨浪鼓摇啊摇,轻笑着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对姜青岚说,“再者说,如陛下所言,世上能有早慧的神童,那,就不能有晚开蒙的天才了吗?”
姜青岚一听这话,竟是乐了,笑着说:“哟,这丫头还寻思着复仇呢,大字不识几个,倒把脑袋先搁上刑场了。”
“她这心思,还用我说?”楚亦茗轻推人一把,瞥了人一眼说,“疯着的时候就天天扬言要咬死你,你还拿这话,戏弄我几回。”
“青岚。”
“恩?”
“我告诉过你,她前世或许被你斩首,我不信那楚雅风为了挑拨你我说的话,细想过,她大概是神志不清之时,被人利用犯了欺君的重罪,”楚亦茗轻声叹气,“可我今生见你就连姜兰若都幽禁着,留了性命,可见你并非对亲族全然无情,既是恩赐他二人命活,就让弗莲及笄出宫前,多一些活命的本钱吧。”
姜青岚摇头目光宠爱地说:“你就是太过善良,待谁都好,公主都当皇子培养。”
“她心怀仇恨,我并非看不清,若只当她是公主教养,及笄指婚,再好的夫家她都会怨怼一生,”楚亦茗叹道,“我希望她不要如前世,也是希望自己的命运能有转变,你也是因此才容她留在宫中的,对吗?”
“希望她明白你的苦心,莫再如昨日那般做无谓的抗争。”姜青岚鹰眸微眯着,就有令人胆寒的杀意浮现。
楚亦茗抬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绝美的面容一倒影在那双冷厉的眼睛里,立刻就化开了冰川,唤醒了温情暖意。
他轻笑温柔,满眼信任地瞧着姜青岚说:“但有风吹草动,你我磐石不移,旁人左右不得。”
姜青岚近到他身前,逗了逗满满,点着小奶娃娃的下巴,说:“我们满满长大了要跟着父后学什么呢?”
“我正是要和你说满满的事呢,”楚亦茗把孩子抱高些,让姜青岚仔细瞧瞧满满,略有些忧虑地说道,“青岚你看,这孩子会不会太像我了些。”
“像你才最漂亮呢。”姜青岚笑得眉眼弯弯。
楚亦茗敛下眉,很是严肃地说道:“我是说,满满爱哭,娇气,皮肤也嫩嫩的,经不得捏一下掐一下,豆腐一样,特别怕疼。”
“他这才多大啊,身在皇家,娇贵些又不是养不起。”姜青岚这才是把从前对着人家孕肚发脾气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楚亦茗叹气说道:“还说要做严父,教养太子就要教他自幼披荆斩棘,吃得苦中苦才做人上人。”
“长得像你,朕哪里舍得啊,”姜青岚从他怀里接过孩子,笑容慈爱地说,“哦哟哟,满满多可爱啊,父后怎么还说要我们去吃苦。”
“青岚,我是想说,他不仅是长得像我,就怕连性子也像我,还有胃口,我担心他连吃东西都随了我,就是,他可能长大以后,也似我这样……”
“怎样?”姜青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楚亦茗在自己腹上比划出隆起的样子,蹙眉说道:“满满今日又吐奶了,我问过乳母,每日晨起喂养的那一人,较之其他人更爱食荤腥一些。”
“那就让她们都改吃素。”姜青岚回得干脆。
楚亦茗却是叹气,道:“若只是为了这个,我早就吩咐过了,还与你商量做什么,我是想要问你,可不可以让我去接触接触御湖里的鱼,或许我能找出压制这体质的法子。”
姜青岚立刻严厉回道:“太危险了,朕不同意!”
“不同意我也要去,”楚亦茗一见姜青岚瞪眼的模样,赶紧拍着满满的襁褓说,“父皇这么凶,把我们满满都要吓哭了。”
“楚亦茗!”姜青岚眼睛都瞪圆了,声音却是小了。
“姜青岚,你不能拒绝我的!”楚亦茗登时就给对方展示一把什么叫恃宠而骄,半点不讲道理地抿着唇,皱着鼻子对人撒娇,只教眼前人再如何严肃,最后都不得不宠溺一笑。
姜青岚一手捂上满满的眼睛,啧啧叹道:“不能看,没眼看,父后都被父皇惯成什么德性了。”
“我什么德性了?”楚亦茗一见姜青岚抱着孩子转身,跟着脚步就一圈圈跑,竟是认真起来了,抓着对方的肩,偏要讨个说法,道,“话说清楚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昨夜还说怕我嫌弃,现在是怎么了?嫌弃我了?”
姜青岚笑得一个劲地抖,连带着不知发生何事的满满,都在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孩子都瞧见了。”姜青岚指了指满满。
“瞧见了才好。”楚亦茗气鼓鼓地走开。
“这要是懂事了,还不笑话你?”姜青岚笑得更厉害了。
楚亦茗回头就是一句:“懂事了,定是会站在我这边,说父皇对父后不好。”
这一语话音刚落,哪知姜青岚倏然近到眼前,一手扣住他的后颈,一吻咬到了唇上,这一下狠的,竟是让楚亦茗除了眨眼,毫无反抗之力,只由得那甜腻的舌翻搅在他胡乱说话的嘴里,一双眼睛愈加迷离朦胧起来。
“朕对你还不好啊?”姜青岚容他缓了口气,不等他再出声,便将热情吻到了极致。
“你才是,才是,不怕孩子瞧见了,”楚亦茗好不容易说出几个字来,又被眼前人强烈的爱意席卷全身,手脚都不听使唤阵阵酥|麻到发软,他呵着气,轻推着人,急急出声道,“别闹,孩子看着呢。”
“你方才还说他不懂事,朕想,满满若是长大了,才不会站在你这边看你我吵架,该是会……”
“会什么呀?”楚亦茗一双杏眼脉脉含情。
“会说,吵着吵着又爱到一块去了,儿子不好扰了父亲的雅兴。”
“谁要和你爱到一块去。”楚亦茗转身走回了里间。
就听姜青岚对着殿外吩咐道:“来人,把皇子抱回西暖阁。”
一阵急促脚步来来去去,待到一室静谧时,帝后已然缠|绵在软榻。
楚亦茗指尖隔开姜青岚的唇,柔情软在人怀里的时候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挑眉讨价还价的时候,一双杏眼水光莹泽,媚眼如丝,勾得人欲罢不能,却又时时亲近不得,像极了一只狡兔。
“茶茶。”姜青岚话音低哑。
楚亦茗轻叹出声,道:“依不依我嘛。”
“你这才是越来越坏了,”姜青岚尖牙在那指尖轻咬,“又说要朕今夜冷静待你,正事也才说了一桩,若是朕一会儿控制不住了,你可不要又拿君无戏言说教。”
“臣哪敢对陛下说教啊。”楚亦茗甜笑着将指尖一点点按在人唇上。
“你矫情闹脾气起来,对朕可比对儿子还凶。”姜青岚这一句不知是不是玩笑,模样倒是怪严肃的。
楚亦茗噗嗤一声就笑了,从对方怀中艰难起身,唇贴在姜青岚的耳边,悄声说着话。
“嗯,这样啊,”姜青岚一边点头,一边应声,“胆子这么大了啊,朕比你想要,可没你胆子大。”
楚亦茗羞赧低头,一眼不敢瞧姜青岚的神色,再贴到人耳边时,话音更是又柔又轻了。
姜青岚听着他的话,蓦然轻笑着说:“你说只要抽出来及时,不留在里面就没事,这种事,你也能相信朕的定力?”
楚亦茗仰颈抬眸,轻声问道:“真做不到吗?”
“不怕再有孕了?”姜青岚笑着埋首在他怀里,“这叫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换个词,这说得好像多苦一样。”楚亦茗自己提的事,自己倒是更羞耻了,耳朵发烫,脖子也热,只怪自己怎么被一个吻撩成这样不知死活。
姜青岚挑起一边眉,思忖用词,回他道:“跨过严冬又一春?”
“也没到严冬那么冷,”楚亦茗提了这想法,此刻又想反悔了,“不然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我就是一时冲动。”
“这事不是本来就要冲动吗?”姜青岚落吻在他颈窝,暖暖地呵着气,“朕给你瞧瞧这段时日,朕为你静心念佛的定力。”
“嗯……不瞧了……”楚亦茗搂着姜青岚的脖子,扭捏道,“陛下就当今夜没听过我说这样的话吧。”
“不成。”姜青岚故作严肃道。
楚亦茗一听,登时慌了,赶紧搂着人摇摇晃晃,甜腻地鼻音哼哼:“陛下才不舍得我做一次,好几月都会担惊受怕呢。”
“是不舍得,”姜青岚倏然笑着拍了下他的臀,“可不应承你,吓你一下,哪能听你这样给朕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