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是夜。
姜青岚传了陈院使到御书房问话,问的是这半月来,楚亦茗郁郁寡欢之事。
陈院使紧蹙着眉,行礼恭敬,语调担忧,道:“据臣观察,皇后身子恢复得很好,断不会是因为病痛愁眉不展,只是这心病……”
“心病也是病,你们就不能给他开副药方,缓解缓解?”姜青岚坐立难安,抄起一块砚台想要砸了发泄,却是谨记着这段时日听见的梦话,那是楚亦茗睡梦中哼着说害怕,点名道姓要他姜青岚别发脾气。
陈院使见他收了手,虚喘了口气,谏言道:“皇后产下皇长子后,臣就按照皇后产前交代,正在给他服用祛除面上换脸蛊虫的药,也是怕药性冲突,不敢轻易开了别的方子。”
“朕知道这事,他说药中有朱砂,有孕时不宜服用,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你说朱砂,会不会是朱砂不好,”姜青岚情急出口,又觉愚蠢,这用什么方子,有什么副作用,用药前他早就问过了,只摆了摆手,叹气道,“朕也是病急乱投医,可是你们太医署怎么想的,给他送什么生麦芽。”
“这……”陈院使话音犹豫,纠结片刻,道,“这不是历来宫里的规矩嘛,诞育子嗣的妃嫔,不能亲自喂养,早些退奶,总好过涨痛发热不是。”
“他是男子,你们这样送过去,可不是给他添堵。”姜青岚不满地叩着桌面。
陈院使面色局促道:“圣上有问过他有没有吗?”
“这种事还需要问?”姜青岚敛下眉。
陈院使又道:“万一旁人没有,皇后就是有这种苦恼,让他心烦意乱,却又不肯对臣等实言呢,圣上若是不好问,不若让他和小皇子接触接触,也许……”
“没有也许,他半月来连孩子的脸都没看过。”
姜青岚正要再吩咐太医署调制些药膳,忽然就见皇后跟前的常乐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传话。
常乐跪拜在地,重重磕头,急道:“启禀圣上,大事不好了,皇后他,他去见小皇子了。”
“皇后去见自己的儿子,怎么不好了。”姜青岚不悦一瞥。
倏然又想起什么来,转口说道:“这更深露重的,可别着了风寒,朕去瞧瞧。”
“圣上,皇后他,他是见过了小皇子,就,就爬到房顶上去了。”常乐一见姜青岚脚步走得急,赶紧在他身后将话说完。
这一句,才真是催得姜青岚半点不敢耽搁了。
月明星稀。
坤宁宫西暖阁的屋檐下,宫人侍卫跪了一地,一个个愁云惨雾地恳求着:“请皇后珍重自身,请皇后饶恕奴婢。”
小皇子亦是在乳母怀里哇哇啼哭。
那乳母身份较之寻常宫婢略高些,说话的胆子也壮些,高声道:“皇后不为着自己,也该为着小皇子,您瞧瞧这孩子还这么小,哪能没了您的照顾,您听着孩子哭得这么可怜,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他为着自己就够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皇后指手画脚。”
倏然一声冷厉呵斥,惊得众人噤若寒蝉。
姜青岚命人上前抱过孩子送回了寝殿,一声冷哼,下令道:“来人,把这胆敢把不足一月的皇子抱出门的东西,罚一顿板子,逐出宫去,今日之事,谁敢多嘴一个字,杀无赦。”
御前侍卫领命轰退了围观众人。
陈院使赶紧上前进言道:“皇后这样吹着冷风可不行,还没出月呢,这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姜青岚却只是仰头看着屋顶上的小小身影,问常乐道:“他怎么上去的?”
“西暖阁今日瓦片大概是被鸟啄碎了几块,就架了木梯修葺。”
只见常乐往远处一指。
姜青岚头也不回地就往那木梯处去。
任是陈院使在身后喊着万万不可,也阻止不了一国君王为了皇后攀上屋顶。
楚亦茗坐在屋脊上,踩着瓦片“嘎吱”响。
他在夜风中不觉冷,只愣愣地瞧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就连身后多了个人,也是一件披风暖在了身上,方才觉察到。
“是他们不好,不该把孩子抱到外面来给你瞧见,朕已经让他们都走了,朕陪你下去,好不好?”姜青岚话音温柔在他耳旁,双手略扶着他的双肩。
楚亦茗摇摇头,轻叹着气,双眼茫然无措道:“是我不好,满满那么小那么软,我却害怕看到他,可我夜里听到他哭了,我又好心疼,我就去看他,他都不认识我了,我对他不好,他都知道。”
姜青岚温柔地劝:“他还那么小,他不懂事的,哪能知道你怀着他的时候,对他有多好,其实不敢抱孩子的人可多了,朕看他那么小小一个,和你一样挨一下就红,真的也是碰上了就慌张。”
“我总以为你做不好一个父亲,其实,我才是吧,我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揣过那么大一个,一个……”楚亦茗话音犹豫。
“东西。”姜青岚立刻替他接话道。
楚亦茗转过头,微蹙着眉瞧着人,说:“我觉得太可怕了。”
“朕明白的,所以朕第一眼看到满满的时候,就觉得我们家茶茶太了不起了。”
“我敢生,真的是我完全没想起前世的可怕,我可能,再没有勇气生孩子了。”楚亦茗目光闪烁着。
姜青岚眼神坚定,道:“朕不是都答应过你了,不看孩子不打紧,不行|房也无妨,朕不需要你再鼓起勇气,做什么冒险的事。”
“可我,我在那回忆里,我清楚记得你告诉我,孩子完全不像我,可满满,满满他,我一直不敢看他,”楚亦茗眼眶红了,薄唇哆嗦着说,“我今夜看到了,他真的不是那个孩子,可我承诺过,我的魂魄会守着那个孩子,我前世食言了,我今生却也做不到,我太害怕了。”
“没事的,前世就当是一场梦,不一样的长相,不代表不是一个魂,满满这么乖,都不爱哭的,今夜哭了,也许就是想见你,想给你解开心结的,”姜青岚抚着他的脸,轻轻在那冰凉的脸颊上落吻,哄着孩子的语气,说,“你看看,朕今夜主动说出不再行|房了,若是有什么值得难受的,那该是朕不对,就算有梦魇,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了。”
“明明是我先提的。”楚亦茗轻声说道,委屈巴巴地抬眼瞧着姜青岚。
姜青岚却笑得温暖和煦,道:“那要不,朕给你写道圣旨盖上玉玺,就写上朕不想再和你行那事了。”
“谁会在圣旨上写这个。”楚亦茗嘟囔道。
姜青岚笑道:“咱们要写清楚的,这样你再做噩梦,你就把这圣旨拿出来,告诉那梦魇,要找事就去找你哥哥说。”
“什么哥哥?”楚亦茗眼瞧见姜青岚绕到身前蹲下,更是疑惑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哥哥背你下去,”姜青岚拍了拍自己的肩,“再不上来,哥哥就只能抱你下去了。”
楚亦茗对着人肩膀一推,赧颜道:“被人瞧见,什么哥哥弟弟的,不嫌臊得慌。”
姜青岚就势抓住他的手将人背上了肩,起身时,双手兜住他的膝弯掂了掂,别说臊,就连君王体面都不要了,笑着说道:“从前朕就喜欢你情不自禁时喊哥哥,再不听话,哥哥就在屋顶上喊了,就喊爱你,爱得上房揭瓦,夜里不睡觉,拉着你在屋顶上撒欢,看星星看月亮。”
这要是一喊,再不会有人以为是皇后产后得了心病,该是要人人都说昏君了。
楚亦茗闻言赶紧安静趴在了姜青岚的背上。
直到被人背下了屋顶,回到了地面,才将悬着心轻轻放下,柔声附在姜青岚耳边问:“我这段时日,心绪不宁,胡闹许多,是不是会传出很多闲话来。”
“你是姜国的皇后,谁敢?”姜青岚脚步平稳,背着他往殿内走。
楚亦茗埋首在人肩上,轻声说:“就是因为我是皇后,自古皇后多隐忍克制,哪有我这么不端庄的,就怕会连累你的名声。”
“可朕从来就没有名声可言。”姜青岚咯咯笑了起来。
楚亦茗轻拍了下对方的肩,好严肃的语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为男后本就遭非议,又有怪鱼之事不知会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好不容易为你诞下了皇子,又因忧思过度,不知会被前朝后宫传出多少不好听的话。”
“茶茶,”姜青岚已然将他背回到寝殿,放人坐在床边后,便与他面对着面双手紧握,一脸正经认真地说道,“朕前世凶吗?”
“挺凶的。”楚亦茗小声回道。
“朕前世恶吗?”
“有一些吧。”楚亦茗更小声。
姜青岚倏然起身拍着心口,道:“那他们如今该庆幸才是啊,怎有脸说三道四,朕若是没有你,名声还能更难听,你看看,篡位,谋反,啧啧啧,暴躁,杀人不眨眼,朕这人,你说说看,将来史书记载朕的恶行,你那些小鱼小虾的事,兴许连一行字都占不到。”
“你这哪是在说恶行,”楚亦茗嘟囔道,“怎么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不好,还说得多骄傲一样。”
“朕是在说你重要,”姜青岚扶他靠在软枕上,翻身上榻,头挨着他的腿,温情地说道,“腥风血雨都在前半生,后半生,你陪着朕,大道光芒万丈。”
“我若是真的不能再接受与你行|房,你当真不在意吗?”楚亦茗缓缓顺着姜青岚的头发,轻声说道,“你从前,你还是挺喜欢做的。”
“这要怎么说呢,”姜青岚牵过楚亦茗的手,细细落吻在手背,“喜欢做,和喜欢你才想做,还是有点差别的。”
姜青岚转身搂着他的腰,蓦然起身在他衣襟处嗅了嗅,问道,“朕什么都答应你了,你是不是也能对朕知无不言?”
“什么事?”楚亦茗温柔垂眸。
姜青岚倏然咽了咽,一脸正经地低声问道:“有奶吗?”
楚亦茗眼睫扑扇,惊呆了的神色,回道:“姜青岚,你认真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朕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疼你”小天使为我灌溉营养液80瓶
太感谢了,你霸气的名字成功吸引了作者的注意,作者会更加努力更新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