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茗急得涨红了脸,只是拼命摇头,指望这人能罢手。
可这粗野的男人却是更加兴奋了,一边说着好害怕会死,一边根本控制不住手,眼见他眼眶都红了,才放缓些动作,呼吸却是更急了,道:“陛下摇头,就是应承了,想要怎样的强,像您鞭笞小的那样吗,别急,小的都给您,都给您……”
“唔……”楚亦茗被布堵了嘴,根本无法表明身份,眼见对面已然压了下来,他避无可避,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心心念念着不能弑君,他将姜青岚的大业看得比自己还重,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可他或许很快就会一无所有。
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一个占有欲到了极致的男人,若是得知他被……
不如就让他死了吧。
还不如就让他死了。
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是何等生不如死。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楚亦茗蓦然脸上发烫,不知被何物泼洒了一脸,一阵一阵,越来越多,裹挟着浓重腥气。
楚亦茗倏然睁眼。
就见那已然衣衫大敞的男人双手捂着脖子,鲜红正不断从指缝涌出。
他目光所及,无论是人,还是四周幔帐,已全部染满了刺眼的红。
楚亦茗双瞳颤动着。
眼睁睁看着那强壮的男人向里侧翻到,而其身后缓缓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少女满脸猩|血,红了一只眼睛,是姜皇族血脉弑杀之时的信号。
正是姜兰若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姜弗莲。
弗莲手握着滴血的匕首,夸张的唇线弧度似在狰狞地苦笑,那一双眼睛不知是清醒还是疯着,只垂眸瞧着楚亦茗,用着天真的语调,说:“这世上就你对我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啊。”
楚亦茗被棉布堵着嘴,没法安抚对方的杀意,只能睁大眼睛对上少女的视线,唔唔出声。
“你那日坐在宫墙上,我都瞧见了,我在墙这头张开双臂想报答你,你却跌到了墙的那头,”弗莲闭眼,脸颊诡异地抖着,眼睫处竟有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气息渐渐急了起来,“你救过我,我却好害怕姜青岚,他在墙那头,我不敢去看你,我只好去求了我哥哥,我求姜兰若不要赐死你,我是不是害了你。”
“……”楚亦茗除了摇头,无能无力,他甚至知道自己不出声,必将面对什么。
就见弗莲倏然睁眼,一只赤红的眼睛仍在流泪,悲伤的唇角却再次大笑着勾了起来,一个侧身扑向倒在楚亦茗身侧已然濒死抽搐的男人,疯狂地挥臂落刀。
高声喊着:“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把所有对我好的人都带走了,你们利用我,一次又一次,我要杀了姜兰若,我要杀了姜青岚,他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哈哈哈哈……”
忽然。
殿门处“轰”的一声。
楚亦茗强忍着反胃恶心,紧闭着双眼,浑身难抑地发着颤。
他听着脚步声伴随着利器划过地面的声响逐渐接近,勾起了那夜在麒麟殿令他战栗的记忆。
只是此刻的杀戮不在身后而在身侧。
他该是如那夜一般因惊吓故作不知。
他却是反应极快地在嘴里的棉布被拿出时,大声劝阻道:“青岚,你不要杀她,她是在救我。”
就算没有看见,他对姜青岚的接近几乎是能感知到的。
楚亦茗睁开眼睛,一滴猩红从睫羽落下,他看着姜青岚一双血眸,尽全力冷静道:“她真的是在救我,她只是失控了。”
“茶茶。”姜青岚高举的剑,剑尖已然刺到了弗莲的后背。
“你不该比我更明白吗,这种失控,是血脉传承,是骨子里的,”楚亦茗气虚无力,心力交瘁,道,“青岚你放过她吧,皇权斗争,她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姜青岚的失控,不会比姜弗莲的好上半分,姜皇族疯狂的血脉,一旦发作,就如看见了红布的牛,非死不罢休。
可楚亦茗的话温柔。
这温柔就似一道阻隔红布的围墙,牢牢将那叔侄二人狂躁的心火熄灭,只同时扭头看向他。
姜青岚将剑尖转向楚亦茗身上的麻绳,姜弗莲立刻拿起匕首对着自己的皇叔,咬字极狠,道:“你不许伤害他。”
就见姜青岚眉头一挑,狠厉的鹰眸闪过一丝冷光。
楚亦茗自己惊魂未定,却已然能压抑着恐惧,好声劝说姜弗莲道:“弗莲,谢谢你救我,那个坏人已经伤害不到我了,你皇叔也是在救我,他没有恶意的。”
“姜青岚是恶人,哥哥说自己受了姜青岚的蛊惑,我父亲才会死的,你别被他骗了,他们是同类,狼狈为奸,你不是,我明明听见你想离宫的,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姜弗莲神智不清地不断絮叨着,虽是双眼警惕防备着姜青岚靠近楚亦茗,可匕首已然放下了。
远处却有一人冷着声音,嘲讽道:“他就是要和小叔叔在一起,不惜用上朕的脸,接近叔叔,勾引叔叔,下作至极……”
姜青岚怒喝一声:“闭嘴!”
眼见姜姜弗莲淡下去的血眸再次染上狂怒。
楚亦茗压抑不住,亦是转头冲着来人,厉声道:“你不要再刺激你妹妹了。”
他真是厌恶极了姜兰若这种有亲人却不珍惜的人。
姜兰若袭一身素白单衣缓步走近,显然是一路追着姜青岚来的,未着鞋履的雪白双足踩出了一地血脚印,狼狈至极,却依然高傲地仰颈,自以为高贵。
却是姜弗莲一句话让皇帝顿了脚步,闭了嘴——“他自己的脸比哥哥你好看多了,哥哥又没有人爱,他何苦要扮作你。”
姜弗莲翻身下榻,走近姜兰若,不可思议地围着自己的哥哥瞧,天真懵懂的神色,说:“哥哥是天子,怎穿了旁人的衣衫,打扮成这样,好像楚医官啊,哥哥为什么要扮作他的模样。”
“混账。”姜兰若冷冷开口,脸色微嗔,勉强维持着君主的体面。
姜弗莲挨了骂,却依然笑得像个稚童,长长“哦”了一声,道:“哥哥的眼睛没有他纯洁,我每次都一眼看出来了,哥哥刚刚去哪里了,是不是旁人也一眼瞧出你扮作了他。”
童言无忌,竟一语道破了窘境。
方才在那宫墙上,姜兰若穿着单薄寝衣,顶着寒凉秋风,自以为学了楚亦茗十成的神韵,囔囔着要见姜青岚。
就算被认出,他也自信能缠着人,直到他安排在楚亦茗身上的好事无可挽回。
可是。
姜青岚甚至都未真的走到他面前,他只来得及看见这男人的衣角,就不得不如跳梁小丑一般自己爬下了墙,一路追到了这里。
姜兰若思及这东施效颦的丢人处境,面红耳赤,嘴里碎碎念着:“我的脸,叔叔就是喜欢我的脸,他若不是变成了我,叔叔看都不会看一眼……”他倏然暴起,回身一巴掌将自己的妹妹打倒在地。
楚亦茗也是这一瞬被姜青岚解了绑,眼见这事来不及阻止,却见姜青岚转身抄起一个牡丹白瓷的花瓶,照着姜兰若的脸上砸去。
“啊——”尖叫夹杂着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
鲜红如雨滴答在飘落一地的破碎牡丹花瓣上。
姜兰若手捧着脸痛苦呼喊,被这一击摧得枯萎颓败,从前媚如骨髓的一只眼睛已无法睁开,那是象征着他姜皇族血脉的血瞳。
就见姜青岚高傲冰冷地睥睨着姜兰若,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来:“再不会有人和你长得一样了。”
姜兰若闻言拼命睁眼,却只是让伤处淌血更多。
伤重至此,仍试着靠近姜青岚,道:“叔叔从前不是这样对我的,你明明对我那么好,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我喜欢叔叔,我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姜青岚却是拂袖推开,嫌恶至极的神色,说:“对着自己的叔叔都能献媚,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叔叔是伽罗长公主的儿子,算不得至亲的,”姜兰若染着血的手一下够不着,又往前伸了伸,不死心,道,“我为叔叔做了这么多,竟不如那被马奴糟蹋了的卑贱之人吗?”
姜青岚回身走向楚亦茗,将人抱起,紧搂在怀,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姜兰若看着他们即将离去的背影,痛苦嘶吼:“朕昨日就不该只让人杀了这贱|人,明知你会追,就该埋伏更多人杀了你,姜青岚,你不得好死,朕咒你死无全尸,断子绝孙!”
“哥哥,为什么他们一起走了?”弗莲坐在原地,摇头晃脑,“好人为什么会跟着坏人走,他好像病得很重,哥哥能不能让太医去给他看看病啊?”
“你还记得谁是你哥哥吗?”姜兰若震惊地瞧向自己的妹妹,“你们都鬼迷心窍了,一个个吃里扒外,背叛朕。”
弗莲一脸懵懂。
年轻的皇帝倏然眼睛一转,诡计上了心头,一把抓起妹妹,道:“他是姜青岚的人,自然要跟着姜青岚走了,你被他装好人利用了,弗莲,姜青岚是我们的杀父仇人,你不该去杀了他爱的人吗?”
弗莲抬起血糊糊的手,捧着哥哥的脸,温情地问:“哥哥敢亲手去杀叔叔爱的人吗?”
眼见姜兰若哑口无言,弗莲倏然收手,起身向着殿外走,红色裙摆拖出了一地蜿蜒血迹,只喃喃自语:“他说,就算是哥哥指使我去做的事,只要哥哥自己不敢,我便不信,我不信……”
……
蓬莱殿。
姜青岚怀抱着楚亦茗回来时,已有太医得了命令侯在此处。
楚亦茗不断含糊说着:“我没有做什么。”
姜青岚已然顾不得计较那些事,只一声声回应着:“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替楚亦茗褪去了染血的衣衫,待换上干净的衣物后,怀中人已是没有意识了。
“他明明刚才还在跟本王说话,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他胎像稳固,不过是外伤吗!”
陈院使在幔帐外,靠近不得,赶紧劝说道:“王,容臣为他诊脉。”
姜青岚哪能不急,吩咐道:“本王不要孩子了,你用药不要顾忌孩子,快些让他好起来,本王已经一刻都忍不得他伤痛受罪了。”
“您先冷静。”陈院使看见血衣也心慌,却必须稳得住。
姜青岚抱着楚亦茗的手都在哆嗦,浑身发着冷,脸贴着脸对楚亦茗轻声呢喃:“本王一生都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外人碰你。”
“你……”
这轻声柔情,正是怀中人半梦半醒出声。
“你再说不要孩子,我就,不要你了。”
“你怎么能为了别人不要我。”
姜青岚这一句话来来回回纠结了一天一夜。
直到楚亦茗再次从昏睡醒来之时,还瞧见这男人以为没人注意,又念叨了一遍。
“那是别人吗?”楚亦茗唇干舌燥,颇为无奈地瞥了一眼那静不下心来的男人。
没承想如此轻柔一声,也惊得人摔了手中药碗。
“仔细烫着手!”
楚亦茗吓得也不轻,赶紧撑着病体要起身,却是被姜青岚眼疾手快地按回了被子里。
姜青岚眼睛往天上瞟瞟,一副感天谢地的模样,躬身近到他面前,关怀到无以复加地问着:“你可好些了?本王昨日听陈院使说你无碍,昏睡是因为服用过他开的安神药,可这如何能让人信啊。”
“殿下就不盼着我和孩子点好。”楚亦茗明知这是爱,却眉头微蹙,替孩子出气似地推开近到眼前的人。
“就是盼着你好,才说了那种话的,”姜青岚不依不饶,干脆坐到床边,牵起他的手,哄着道,“你那时都昏睡着了,听见了,也别往心里去了罢。”
楚亦茗作势收回手。
姜青岚赶紧又给握得更紧了。
楚亦茗撇下唇角,道:“我要是真睡糊涂了,谁还顾着吾儿的生死。”
他正待再责怪几句,好好说道说道别的男人听说要做父亲后激动万分的表现,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震人心肺的粗犷男声——
“这算个什么事,你一个医官,竟信这种鬼话!”
那被人吼着的医官正是陈院使,显然是儒雅的话语压不过人家,也是拔高了嗓子,道:“等他过几个月肚子大起来,不就坐实了。”
“那这几个月,就能让他挑拨是非,动摇摄政王的心了?”说话始终用吼的男人,道,“你就不该瞎起哄,哪来的孩子,本将军就没听说过男人能生孩子,怎么有的,你总得说出个理来!”
“嘘……”陈院使压低声音。
那自称将军的人,根本忍不住,大吼大叫道:“看都不让我等看一眼,王被蛊惑了,你也糊涂了,你别拦着,总得让本将军瞧个仔细,且用上刑具,让他招出细作的身份来。”
楚亦茗侧目,就瞧那窗纸三个人影拉拉拉扯扯,还有一人,始终没有说话。
他再瞧一眼身边人,姜青岚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血眸隐隐将要浮现。
楚亦茗赶紧拉住姜青岚的手,搁在腹上,便又轻柔地劝:“别生气,我瞧着害怕。”
“都是年纪一大把,这么有身份的人,怎如此不知体面,”姜青岚面色不悦,转瞬面对楚亦茗,尽力和气,道,“茶茶,别理会那些,饿不饿,本王命人给你备些吃食来?”
楚亦茗经这一提醒才觉出些晕眩,想来是昏睡了许久,再一看四周,这房内布置还有被褥皆不是昏睡前的样子。
他眉头略一挑,一个疑惑的眼神投了去。
姜青岚立刻会意,用掌心在他腹上暖了暖,恢复了柔情眼神,道:“本王带你回了王府,行宫中乱得很,陈院使说你需要静养,不好被吵闹。”
一说起吵闹,姜青岚登时怒目瞪向窗户处。
就见一人身影向着另一人行了礼,道:“左相大人也劝一劝曹将军,这惊动了屋里的人可如何是好。”
“他惊动不得?”左相的声音和缓稳重。
陈院使再行一礼,道:“动了胎气,少不得要安养个数月,这曹将军莽撞,若是吓着他安胎,九月后,下官那声爷爷可听不着了。”
“他答应让孙儿喊你爷爷了?”左相倏然咳了两声,语气略带不屑地冷哼一声。
屋内。
楚亦茗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苍白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嘟囔道:“明明我说的是陈爷爷,我哪能做这种认亲爷爷的主。”
“茶茶,见笑了。”
楚亦茗抬眸只见姜青岚脸虽如常,红云却是从耳朵笼到了脖子根,大抵也有怒气的缘故,可楚亦茗却从这神态,看出了些许窘迫。
回忆前几日,姜青岚曾问过自己,知道他生父不明和生母在世时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嫌弃。
楚亦茗忽而福至心灵,再如何疲惫也温柔浅笑着略微起身,将姜青岚抱向自己怀里,他不知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失分寸,但他一双手已是情不自禁地轻拍着姜青岚的背,好似鼓励,也似肯定。
“我都听殿下的,孩子该如何称呼旁人,还是得殿下来做主。”
“他们一个个的……”姜青岚轻叹了声,很是受用地猫在他怀里。
楚亦茗收紧些怀抱,道:“我是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孤儿,我听着,他们也没什么恶意,至少都盼着我的孩子好,对吗?”
姜青岚埋首在他颈边,毛茸茸的头蹭得他一阵痒痒,本以为是柔情蜜意,哪知这成年男儿竟是与一月胎儿呷了醋。
竟是老不自在的语气,说道:“盼着孩子好,你才主动抱着本王哄一回。”
楚亦茗噗嗤一声笑了,笑得止都止不住。
“哦,本王说出了你的心声,你就这么高兴。”姜青岚坏心地在腰间挠了挠,楚亦茗登时止了笑声,敏感到一个不慎,露出一声哼吟来。
正在此刻,屋门忽然被推开,那响动惊得楚亦茗瞪大双眼,自觉羞耻地要将姜青岚推开一些。
进屋的不必瞧,他都能猜到是三位自以为将成为爷爷的权贵,怎么说也都是长辈。
陈院使倒也罢了,治病都不是头一回,可其余二人他是从未见过的,怎好初次见面,便是被姜青岚压在床上,还,还发出了那样难堪的声音。
楚亦茗用力也没推开姜青岚,只好附在人耳边,悄声说:“殿下先起身,这样,怪难为情的。”
“唤我名字。”姜青岚不仅不动,还仗着里外间隔着屏风,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楚亦茗更是羞得脸都红了,耐不住这男人在他心中该是不讲理的,他更小声地轻声唤道:“青岚,你行行好罢,我日后还要见人的。”
姜青岚却是玩心起了似的,捏住他的下巴,唇包含着他的唇,双眼更加明亮了起来。
直到那三人立于屏风后,碍于里屋是摄政王的身份,不得再上前,为首的左相出声求见,姜青岚这才放开了楚亦茗些许,敷衍极了地对着外面说:“有事说事。”
“王吩咐,须得在处理了麒麟殿那位的事后来回声话……”里间不多大声的动静,使得这位老臣忽然噤了声。
姜青岚隔着屏风道:“你就这样回话吧,本王听得见。”
楚亦茗扯了扯姜青岚的衣袖。
姜青岚却不管不顾,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低哑着嗓音,轻声诱|哄:“唤夫君就放过你。”
“你真是……”楚亦茗鼻尖因紧张冒汗,张了张嘴,难以启齿。
那外间的姜国丞相已是开始说起正事来了:“王毁了麒麟殿那位的容,这是欺君,往大了说,是谋逆。”
楚亦茗一听“谋逆”二字,登时紧张地咬着下唇,满目担忧地望着身上的男人,却见姜青岚满眼自信,温柔地笑着用唇蹭了蹭他的唇,又落吻在他耳边,道:“我喜欢你关心我。”
只这一语柔情如陈酿,醉人心脾,楚亦茗的呼吸就难抑地急促了些许,赶紧心虚地捂了捂口鼻,责怪的眼神瞧着姜青岚。
屏风外的声音请示道:“王,这是正事,不如暂且放下私情,同去书房商议可好?”
这同去的说法,还未惊动摄政王,就已被陈院使打断,道:“他有孕,须得卧床,不能随意走动。”
左相语气一沉,道:“本官未曾言及劳动他。”
楚亦茗心知这三人是发现了他与姜青岚的所作所为,一时间赧得翻过了身去,用被子掩住了头脸。
却听姜青岚此刻才有起身的动静,对着外头的人,没好气地下令,道:“姜兰若得罪的是王妃,落得个什么下场,也该说给王妃听,他若是高兴,这事才算办得好。”
“这……王妃……”
显然那三人都不接受这个名分,堂堂摄政王,未来的皇帝,年已二十五才娶亲也就罢了,若让世人知晓,这正妃还是一位男妻,才真是要惊掉大牙。
左相谏言道:“这位住在正房,礼遇无妨,毕竟……嗯……是有了您的子嗣,可名分这事,不妨……”
“本王命你有事说事,他不是尔等能置喙的。”姜青岚根本不欲商议,这话说得威严,只教那三人再不敢沉浸在做了爷爷的幻梦里,谨守着身份恭敬应是。
左相道:“姜兰若左半张脸被瓷片伤得深可见骨,尤其是左眼自眉骨划下那道,损了他整只眼睛,如今,已见不着光了。”
“应得的,”姜青岚扯下被子,细瞧了瞧楚亦茗的反应,确认无事,方才冲着外头道,“接着说。”
“他有意说此事是您谋逆所为,臣,在您前往他住处救人时,已得了您的命令,聚集朝臣,在他处理掉龙床上的马夫前,便已领人赶到,又合上李富贵等天子近侍的证言,坐实了姜兰若与那马夫胡闹一场,杀了人也被那马夫伤了脸。”
“姜兰若缘何不言及他人?”
姜青岚这一问,左相愣住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这是明知故问,要说给楚亦茗听的。
“若是说出了王妃,提及旁人的脸受蛊师改变成帝王,岂不是认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荒唐行径,那蛊师,本就是天子近臣献进宫的玩物,他不认,就是臣等查得彻底,也动摇不了天子的名声,可若是认了,右相那些个儒生出身的老古板是断不可能再拥护此等昏君。”
言及此,那曹将军也发了话,道:“圣上养伤为重,臣遵王的命令,派重兵围住了行宫,料想他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
姜青岚语气淡然,道:“此行前去行宫,最初是为何?”
“这……”那两位重臣都安静了。
姜青岚却是眼瞧着楚亦茗,话对着外头说:“但说无妨。”
左相道:“臣曾谏言,既是王妃遭了暗算,换了脸,大可以取代圣上做些下作事,臣等一样如这两日所为,将那毒瘤上的疮疤揭开给右相等人瞧见,圣上有意出宫,臣等也以为是大好的机会,当时王不允,可是王夜里又允准了。”
这不允准,是姜青岚不愿意利用楚亦茗。
这允准了,只因楚亦茗那日在宫墙上偏说要出宫走动走动。
楚亦茗听了这许久,早已是明白过来,这是姜青岚想要他的信任。
按理说,这会子就该安静地听,也好让姜青岚放心他二人之间不再会因这些事被人挑拨产生嫌隙,可他是能忍得住,肚子里那个却忍不得了。
楚亦茗拽了拽姜青岚的手,颇有些难为情地虚掩着唇说:“殿下,我饿了。”
那屏风外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屏风里的人已是赶紧走了出来,那气势汹汹,只教人以为有何大事。
姜青岚目光冷冷瞧着左相,道:“今日可要留在王府用饭?”
“正有此意。”左相反应迅速,惊讶只在一瞬,立刻是喜怒不形于色,欲接着前话说。
就听姜青岚人情淡薄极了地说道:“剩下的话,就等到用膳的时候再说吧。”
楚亦茗眼瞧着姜青岚三言两语送走了人,待这男人回来时,他仍还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殿下也可以先和他们去说正事,我这里,殿下随便指派个人来送些吃食就成。”
“茶茶,你可知本王为何明知你饿着,还容许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
“其实,也没很久,”楚亦茗叹道,“是我饿不得,不争气。”
姜青岚摇摇头,替他拢了拢长发,道:“因为你不相信本王,见到陌生的侍从,也许会以为是本王派来监视你的人,你会不自在。”
“不会的。”楚亦茗眨了眨眼睛,他可从未在姜青岚跟前抱怨过跟前侍奉的人呢。
姜青岚却道:“可你那日,却将他们都撵出去了,才让姜兰若有了下手的机会。”
楚亦茗面色局促,他不过是不习惯,压根没联想到监视。
只是前世卧病久了,见到病榻围着生面孔,总有种被当作了实习教材的感觉,这滋味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姜青岚面色苦恼道:“是本王的安排不合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殿下,你……”难道就是这样守在我身边一天一夜的吗?
所以左相和将军才会来此说政事。
“本王只是想要你的信任,”姜青岚倏然近些,落吻在他额上,“本王知道你更在意的是孩子而不是我,若是不得信任,保护你都束手束脚,又该如何守护我们的孩子呢?”
“殿下想要我如何做?”楚亦茗温柔抬眸。
姜青岚双眼疲惫却也温情,道:“从今日起,再不离开王府,做这里的主人,做我的王妃,只信任我,看着我,让我带着你,一步一步入主中宫。”
楚亦茗并不在意中宫的位子,叹道:“可他们方才还说……”
“他们都是臣,”姜青岚神色笃定,道,“本王从未想过有子嗣,若是有,这孩子就必须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姜青岚对于皇后所出嫡长子的执念,早在那日提起自己身世时,就有表露。
楚亦茗点点头,只是不确信自己是否有幸活到那一日,毕竟如书中描写,他二人是在一年后才有如今这般相处的。
想着书中人,楚亦茗不禁思及自身,一时竟是想愣了神。
姜青岚轻声问:“饿晕了?”
不是饿晕了,是他怎么看姜青岚,都不似书中爱慕一人,就要囚|禁到死的暴|君,或许自己改变了命数,也不会如书中人短命呢?
“青岚,若是你以后不发脾气就好了。”楚亦茗温柔地叹。
若是再不发脾气,他就真要对姜青岚另眼相看了。
姜青岚倏然一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顶,道:“只对你一个人不发脾气。”
楚亦茗眼神一犹豫。
姜青岚立刻追加一句,“也会对你腹中的小家伙好。”
“小家伙要饿晕了。”楚亦茗笑了。
他喜欢看见姜青岚对孩子好,哪怕这孩子还未出生,他也希望万千宠爱于此子一身。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现在就有三个权贵爷爷了,文臣武将医官俱全,想必是比自己有福气的。
这日姜青岚亦是命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仍是有意让他一一试过,能接受的就亲自记下来,还与他玩笑说:“世间食材千千万,总有一日本王要为你备齐一桌来。”
楚亦茗却只是无奈地笑笑说:“可惜了你准备了这么些,我次次都只能咽下一两种。”
姜青岚每见他尝上一口,都比他这满足了口腹之欲的人还要高兴,只一勺勺喂到他唇边,劝他道:“有一种能入口的都值得了,来,多吃一点,你可不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瘦瘦的,人家瞧见还要说,咱们这样的富贵人家,竟还能饿着孩子了。”
“我喜欢葡萄,殿下,嗯,我还想吃葡萄。”
这有人宠着自己,一点小吃变着花样精心地准备,谁又能不喜欢呢。
食欲这东西,就是说来就来。
昨日还只能吃个蜂蜜,如今就葡萄汁子日日想着,贪吃了好几日。
一晃这卧床养胎的日子就过了半个月。
楚亦茗一天夜里,忽然发了热,这一病着,可是急坏了忙到后半夜才归来的姜青岚。
姜青岚一进了里屋,就见楚亦茗头上搁着湿帕子,周围乌压压跪着一地侍从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竟是连王妃的手臂伸在被子外头都未发现。
他几步走到床边,一脚踢开离得最近的侍从,呵斥道:“连被子都盖不好,活着有何用!”
“殿下别怪错了好人,”楚亦茗声音沙哑,伸手牵住这脾气忒大的王,唇都被烧得干枯了,还在温柔劝说,“他一直伺|候得妥帖,是这种捂汗退热的法子太难受了,我没将太医的话听进去。”
“这不发发汗不成,”姜青岚轰了侍从出去,赶紧坐到床边,拧了个湿帕子,亲自照料,“本王这才出门多久,你这就……”
“殿下再为我这虚弱的身子守着,这天下事,该由谁来定?”楚亦茗努力堆出诚恳的笑容,两颊因发热红彤彤的,模样着实可怜极了。
“那天下事……”姜青岚正要说出什么为情不顾大业的话来。
楚亦茗立刻抬手捂了他的嘴,说道:“天下大权好得很,你不好为我说出胡话来。”
“好,听你的,”姜青岚心疼地用帕子擦拭着他的手,“陈院使来看过了,怎么说的,可严重吗?”
“他不是大事小事都跟殿下说?”楚亦茗问。
姜青岚敛下眉,道:“他说的,与你说的,能一样吗?”
楚亦茗听得明白,姜青岚又是在说只信他的说辞。
“说孩子无事,已经好多了,就是得躺得住,就是……”楚亦茗不知不觉耳朵都红了,垂眸说道,“就是劝我再少吃些葡萄,说天气渐凉,寒着胃,再则,葡萄太甜,吃多了,孩子会长得太大,会,不容易……”
生出来。
说出这三个字对他何其艰难。
姜青岚会心一笑,忙着给他掖被子,可楚亦茗倒好,人这边给他保暖好了,他那头脚又伸出去了。
“本王指望你说话能分心,你竟悄没声地再逃出来只脚。”姜青岚说着话,捉泥鳅一般灵活地抓住了他的脚。
楚亦茗只怪自己不是只真泥鳅,没有那滑不溜丢的本事躲得开,只好声求道:“放了我吧,真是热得很,这捂汗的法子可不成。”
“太医说是为孩子好,你都不听了?”姜青岚如今是事事都说为了孩子,只当是楚亦茗爱听。
哪知这安静了半月的小宝贝,今日竟是有了脾气,不为了对谁发作,只委屈得鼻子都红了。
姜青岚赶紧收回使坏的手,还是不忘掖好被子,转头再想关怀一声,却见楚亦茗眼眶都发红了。
“这怎么,伤心成这样了?”姜青岚另取了个帕子,给他擦脸,“谁欺负你了?”
“你。”楚亦茗鼻音嗡嗡的。
姜青岚奇了,自己是够收敛的了,答应楚亦茗不发脾气,他就连那一个个不顶事的侍从都没罚,怎么顺着小心肝说孩子的好话,竟还惹人要垂泪了。
“你为了孩子,也不管我难不难受,热不热了,”楚亦茗哀声说着,竟是越想越伤心,眼睛都热了起来,“捂了一身汗,我如何睡得着。”
“茶茶。”姜青岚语气无奈。
楚亦茗却是愁上心头,不多大的事,也只当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是不喜欢嘛,为什么非要盖被子,我就不能是自己不喜欢吗?”
“本王从前说孩子不好,不要孩子,你不高兴,”姜青岚说着冷漠的话,手却仔细给他擦着脸,“想着你喜欢孩子,顺着你说,你也不高兴,做父亲都这么难的吗?”
“我就是会容易伤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想着这些就难过,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哭,我就是在你面前,控制不住。”楚亦茗揪着被子,正要翻身避开让人看见自己难堪的模样。
姜青岚却是扳着他的肩膀,偏要与他对视,道:“陈院使说你时常心绪反复无常,或许就和这孩子有关,本王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孩子的,若是他总碍着你的安好,那可就一点不可爱了。”
“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明明没有多大的事,刚怀孕有发热也是常事,可我……”
楚亦茗想说自己只要不见到姜青岚,就能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可不知为何,他每每一到这男人怀里,总有好些委屈说不完。
越是得这男人的关切,越是养出了一身矫情的病来。
姜青岚却道:“茶茶,你说这会不会,是因为孩子是本王的血脉,虽还不足两月,就有些本王的脾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作者更新稳定,希望仙女们能陪我一起连载到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