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徐正奚先是一怔,侧身坐到床上打量几眼白辉,笑嘻嘻地转头冲柳正儒说,“他成年了吗?正儒,跟这样的小朋友交朋友可不像你的风格啊,从哪儿捡来的?”
柳正儒嘴角一抽,不由想扶额——徐正奚这副连白辉正眼都不瞧的做派,显然是做给白辉看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的敌意——偏偏叫这家伙给说中了,白辉还真是被他“捡”回来的。
“他成年了。”柳正儒无奈说,“你不是要吃饭?去把桌子收拾了。”
“唉,”徐正奚大声叹气,“这么多年了,你也就这么能支使我吧。”
他嘴上虽然不情愿,身体倒是很诚实地过去整理桌面、摆开餐盒了。柳正儒重新把笔记本抱到腿上,说:“刚才那个是徐正奚,我初高中的同学,他一直嘴欠,你别往心里去。”
白辉一早就听出了徐正奚就是之前接柳正儒电话的那个,本来就横看竖看他不顺眼,再看徐正奚一屁|股坐到柳正儒床上、而柳正儒毫无介意的表示,到现在两个人甚至还要坐到一块儿吃饭,就更让白辉郁卒不已了。
特别是柳正儒说这两句话,看起来是在吐槽徐正奚,实际上无意识表露出来、徐正奚才是柳正儒心里“自己人”那一边,所以才要劝白辉“别往心里去”。
白辉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怎么可能听不出柳正儒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台词。但他又知道自己压根没有生气的立场,只能抿了下唇,笑道:“原来是儒哥的同学啊。”
“同学”俩字他加了重音,徐正奚在那头掰筷子,还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柳正儒对这俩人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毫无所察,分外无辜地“嗯”了一声:“他帮了我不少忙。”
“那代我谢谢他对儒哥的照顾。”白辉说,“他带了饭菜来是吗?那你快去吃吧,不说了,要不然一会儿胃疼。”
柳正儒点头,白辉又说:“对了,要不你把衣服也换一下吧?美帝有暖气吗,穿这个会不会着凉?”
白辉的口吻温柔又关切,柳正儒没看见徐正奚在后面狂翻白眼。
“也对。”柳正儒不疑有他,说,“我等下去换。”
“去吧,”白辉说,“不知道美帝饭菜好不好吃,要是不好吃,儒哥回头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柳正儒笑了下,“你又不能过来给我做饭。”
但是可以让你多思念一下我(的厨艺)。白辉没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说:“知道总比不知道强。”
“知道也知道不完哪,美帝大厨成千上万,没吃到好吃的那是你去的地方不对,或者花的钱不到位。”徐正奚忽然提高声音说,“放心吧小朋友,我带正儒天天吃大餐,保证让他乐不思蜀!”
“?”白辉脸更黑了,柳正儒也更莫名其妙了,“徐正奚你怎么像个暴发户?”
徐正奚噎了一秒,抬头看见宿舍墙上挂的日历,转眼又有了新念头:“正儒,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24号是吧?”
柳正儒平时不太注重这个,徐正奚倒是每年生日都会给他发邮件祝贺,所以他还记得:“对。”
“24号平安夜啊,美帝一定放假的,到那天你把时间空出来。”徐正奚说,“咱们去la最有名的花园餐厅吃饭,吃完饭还能看见游行和烟花表演,特好看,不看后悔一年!”
柳正儒对此兴趣不大,不过他也知道徐正奚的性格,这会儿不答应还不知道要被他磨到什么时候去,反正那天也会放假,不如就干脆答应了:“那好吧。”
“nothingwouldpleasememore!”徐正奚夸张地双手举高,做了个庆祝的动作,转过椅子笑嘻嘻说,“‘朋友’只能留在国内等,‘同学’却能一起吃大餐过生日——可见‘同学’也没什么不好,小朋友你说是吗?”
白辉在屏幕那头沉默着,有几秒钟没说话。
柳正儒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些许不对,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徐正奚放了筷子,走过来说,“赶紧来吃吧,人家都叫你别聊啦,一会儿菜凉了该不好吃了。”
他俯下|身,笑眯眯地按下了“挂断视频”。
柳正儒还没来得及反应,白辉的影像就已然从屏幕上消失了,他抬头看了徐正奚一眼:“你干什么?”
徐正奚若无其事地笑:“叫你吃饭啊,你那小朋友不也这么劝你的吗,怎么啦?”
柳正儒:“……”
从道理上,他好像确实指责不了徐正奚什么。于是抹掉心底的那一丝怅然若失,柳正儒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一边,站起身说:“我换件衣服就吃。”
“这就对了嘛,我让厨师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
……
柳正儒书房里,黯淡的落地灯映着白辉的脸,他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了。
“辉哥,你干嘛呢?”小胖子探了个头进来,“打视频要不要打这么久,不知道的以为你俩谈恋爱呢啊……”
白辉这才回过神来,手臂一动,“哗啦”一下不知道碰倒了柳正儒书桌上的什么,砸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房间里光线太昏暗,白辉没看清楚那是什么,赶紧一面慌慌张张地蹲下去捡,一面指挥何家欢把大灯打开。
白辉的眼睛被骤亮的灯光刺了一下,眯着眼才看清楚他碰掉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副玻璃相框,已经摔得散架了。
柳正儒在家的时候,白辉从来没有乱动过他的东西,这次也是听柳正儒要求才开的书房电脑,柳正儒书桌上的这副相框,他也是第一次认真去看。
好在地面铺了柔软的羊毛毛毯,相框虽然摔得散架了,里面的照片却没有损坏。这照片好像是一张全家福,穿着长裙的女人挽着高大男人的手臂,一个小男孩儿抱着女人的大腿,怯怯看向镜头。
“这是儒哥小时候吗,好可爱……”白辉忍不住去摸照片上小男孩雪|白|水|嫩的嘟脸蛋儿,简直想穿越时空去掐一把了。
看够了青葱幼年态柳正儒,白辉又把视线移向这一张全家福违和感的源头:高大男人——理论上应该扮演着父亲角色的人——的头像处被人为地抠掉了,只剩一个黑洞洞的小窟窿。
大约是柳正儒妈妈的女人一袭长裙,烫着当时时兴的大波浪卷发,即使放到今天也显得美丽而风情——难怪能生出柳正儒这么美貌的儿子。她的笑容原本十分明媚甜蜜,但不知道是不是旁边多了个黑窟窿的影响,她的笑容看起来也显得有些褪色和疲惫了。
白辉叹了口气,又摩挲两下幼年柳正儒的脸蛋,正准备站起来,忽然间心念一动,把照片翻过来看。
上面几行稚嫩清秀的小楷: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白辉仔仔细细地把照片再次装回相框,摆回原来的位置,喃喃地问,“你喜欢这首歌吗?”
……
可以说中/国小商贩简直是洋节本土化方面的奇才,自从年轻学生堆儿里开始流行过圣诞之后,他们愣是靠“平安”的谐音搞出个“平安果”的“汉化产物”来,普普通通的大苹果裹上一层层精致的包装纸,就摇身一变、成了学生们争相追捧的洋气礼物。
在学校里收到多少“平安果”也成了人气的一大象征,从24号早上开始,白辉的书桌洞就被女生们送的“平安果”塞爆了,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看得众男生眼热不已。
“这么多,辉哥!你能分清谁是谁的吗?”晚自习课间,何家欢凑过来好奇问。
“分不清。”白辉盯着自己手机,心不在焉地说,“分它干嘛。”
“好知道哪个女生包的层数最多最好看,好回送给她呀!”何家欢说着沮丧起来,“算了,这是我们凡人才有的烦恼——对了,辉哥你给人包平安果了吗?”
“……”白辉顿了一下,说,“没有。”
“也对,咱辉哥才不弄那么娘炮的玩意儿呢……”
白辉垂着眼看手机屏幕——其实他也是包了的,只不过不可能送得到想送的那个人手里,那也就和没包没什么差别了。
“辉哥,怎么感觉你不高兴啊?”何家欢拿手捅咕他,小声说,“是不没收到你喜欢女生送的啊?”
白辉不耐烦看了他一眼:“你烦死了,滚蛋。”
其实白辉一早查好了时差,掐着下午一点、美帝时间24日零点,给柳正儒发了生日祝福的短信。柳正儒没回。
虽然白辉一直在说服自己“有时差”“他睡着了”“他还没看到”,但消息石沉大海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也许是垃圾短信太多错过了呢?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白辉这么想着,忍不住从书桌里悄悄拽出自己的那只“平安果”,拿手机对着拍了一张照,又写了一次短信:“儒哥,生日快乐。”
然而这回还没等他把短信发出去,新的短信就进来了。
——“谢谢。”来自柳正儒。
白辉的笑意刚刚爬上嘴角,紧跟着又来了一条。
“替正儒谢谢你,我是徐正奚,正儒在浴|室洗漱呢。这是我准备送他的生日礼物,你给参谋一下,感觉怎么样?”
白辉抿紧了唇,点开随短信附带的那张照片。
老旧的手机加载许久才让照片的全貌显形:那是一只精致而低调的黑色男士公文包,旁边的纸袋和小票吊牌无不昭示着它的价值不菲。
白辉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退出,一字一句删掉自己五分钟前编辑好的短信,改成:“挺好的。”发送。
晚自习的下课铃刺耳地在他头顶响起。
“艾玛憋死我了……”最近学校强制要求上晚自习,给王野他们憋得够呛,王野抻着懒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松松筋骨,辉哥你去玩儿吗?”
白辉还没说话,何家欢抢着说:“现在辉哥好好学生,肯定不跟咱去,死心吧!”
“去啊。”白辉收了手机,抬头淡淡道,“去哪儿,不觉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