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
傅西泮弓着身子坐在位置上,温热的鲜血在他手上已经凝结成一块块血痂,白大褂上的大片血迹随着手术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深。
他咬着牙,努力想要扼制住心中的慌乱和害怕,可交叠放在腿上的手却在不断颤抖。
白芷同样紧张到手心冒汗,她温湿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汗液润开血痂,深红的血再次滴落在傅西泮的白大褂上,留下星点痕迹。
她轻声安慰傅西泮:“学长他会没事的。”
傅西泮看了一眼代表手术进行中的红灯,曾经在手术门口等候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抖着唇,声音不停颤抖:“如果我拉开他就好了。”
白芷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抚慰他:“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傅西泮,别这样。”
傅西泮弓着身子,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用染上鼻音的声音怔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空洞的眼睛、胡乱慌张的话语,白芷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本就难过的心情因为傅西泮的低落,她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了一样,疼得猛烈。
她侧过身,索性把头一低,靠在他的肩膀上,同样压抑着哭腔,半哀求地说:“傅西泮,别自责了好不好?”
走廊的另一边,坐着的是陆宛童和叶远志。
手术已经进行了几小时,现在的每一秒对于他们而言都十分漫长、难捱。
看到近乎崩溃的傅西泮,陆宛童再也绷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低下头,顷刻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到了地上,她几次吸气,忍住鼻酸,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仰头靠在墙上的叶远志见状,立刻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了拐角。
他压低声音,“别哭了。你这样,让江篱怎么办?”
说话时,他还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江篱。
本就难过委屈的陆宛童被他这么一凶,哭得更厉害了。
她捂着嘴,眼泪淌了满脸。
她和江篱赶到医院的时候,林京墨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看到傅西泮那一身血衣,陆宛童吓得腿都软了。
随着手术的进行,医院里阴郁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若不是江篱在身边,她早崩溃得失声痛哭了。
现在躲开了江篱的视野,她捂着嘴,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担忧和难过。
叶远志从口袋里抽出纸巾,轻轻按在她的脸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苍白地说:“会好起来的。”
陆宛童擦干眼泪,“怎么会这样?京墨学长明明那么好。”
她不明白温柔恭谦的林京墨怎么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叶远志叹道:“如果他们的行为能够被理解,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陆宛童抿紧唇,靠在墙上,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医院的日光灯有些刺目,她抬手挡在自己的眼睛前。
“学长,你们班现在还有多少在岗医生?”
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问懵了叶远志,他神情凝重,走了几步,也将身体靠在墙上,带着些许落寞地说:“大概一半多一些?”
“嗯。我们班也差不多。前几天,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有三分之一的医生转业,有的甚至挥别得很远的,从事的职业已经没有一点‘医’的影子。”
虽然陆宛童当了逃兵,但学医路上的艰辛她再清楚不过。
“要实习、规培、考证,转正后升职称还有限制。京墨学长,已经熬了十几年……”她一度哽咽,说得断断续续,“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嘘。”叶远志又看了一眼坐得笔挺的江篱,将手指按在唇上,小声提醒她,“现在没有人比江篱更难过,你别再哭了。”
陆宛童捂着嘴,拼命点头:“嗯!”
叶远志见她的眼泪还是劝不住,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则耷拉着脑袋又坐到了江篱的身边。
江篱比他想象得要冷静多。
她不像傅西泮那样害怕到手抖,也没有和陆宛童一起难过到大哭。
江篱只是坐在手术室外,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问:“叶远志。”
她突然开口,叶远志肩膀猛然抖了一下,惊慌地应道:“啊?”
江篱的语气依旧镇定,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京墨他还能拿手术刀吗?”
叶远志作为康复科的医生,他对于这类伤病的复健情况是最清楚的。
同时,他作为医生,也最明白外科医生的手有多重要。
叶远志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江篱猜到了他的顾虑,淡淡地说:“没事。你实话实说就可以,我想先有个心理准备。”
“好。”叶远志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应道,“我没看到他具体伤的位置,听傅哥说伤到手掌了,这里就算伤口愈合,新生的皮肤可能会粘黏紧缩,需要通过后期的锻炼和理疗来复原。至于复原效果嘛,我只能说因人而异。如果是伤到神经,可能会丧失一部分知觉,这样就很难再上手术台了。”
江篱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两人交谈间,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没伤到神经,但后面的复健还是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江篱道过谢,跟着小护士一起去了病房。
而叶远志则留在手术室门口,拉着医生询问林京墨的具体伤情。
傅西泮看到林京墨从手术室里推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拉开白芷的手,“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医院待一会,让我自己待一会。”
“傅西泮……”
傅西泮又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等他回到医生办公室,一开门,发现所有的医生都坐在办公室里,一脸的丧气。
他脱下沾染血渍的衣服,换上了一身新的白大褂,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傅西泮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笔记本。
上面记录的是他经手的所有手术,有失败的,有成功的。
里面还夹杂了不少他和病人的合影,以及病人写给自己的感谢信。
随着书页一页页翻过,病患康复出院的笑容一点点浮现在自己眼前。
看着这些,再想想今天的事,他的心里矛盾极了。
这一夜,对于普外科所有医生而言,过得无比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住院的严主任来到科室开早会。
护士长将一个游泳圈放在主任的椅子上,然后扶着他坐下。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每个人眼底都是乌青一片,几个小护士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严主任拍了拍桌子,“我知道林医生受伤大家都很难过,但是现在门诊的号还是满的,手术室也排着队,你们需要尽快振作起来。”
一个小护士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明明那个人的手术还是林医生做的,他怎么能这样?!”
“好了。我说了,这只是个别现象。”严主任止住了小护士的话,他指着会议室里挂着的锦旗,还有墙上的病人照片,“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放弃了那些相信我们的病患。”
“林医生受伤了,那他的几台手术我们现在分一下吧。”
严主任拿出病历和各个医生的手术安排,“最近病人多,可能要辛苦大家一阵。”
一直到手术重新安排完,会议室内的气氛依旧沉闷。
严主任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围着桌子走了一圈,他的手轻轻拍在每个人的肩膀上。
在走出会议室之前,他留下一句:“这件事我会和院长反应,无论是增设安保人员,还是加设检测设备,我一定会让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降低。在这之前,请大家继续做好本职工作。”
有了主任的承诺,几个医生抬起头,凝重的神色舒缓了一些。
他们跟在严主任身后,走出会议室,有的去往门诊,有的则继续查房。
傅西泮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走到小李医生的身边。
林京墨是替小李医生挡的刀,他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满眼的红血丝。
小李医生抬起头,“傅医生?”
“错的不是你,学长也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事情已经发生了,只会难过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有几台手术的病人是从b市来的,不能推迟。学长和我说,你是这批新医生里技术最好的,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傅西泮把分给自己的几个病历递给他,“一会我有三个手术,你来当我的助手。”
小李医生的眼睛亮了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