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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长安,东角巷

齐高祖征战数年,定都长安,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如今的长安城十分繁华,尤其是乔青所居住的大齐宫城。

周边一圈住的都是高官贵族,这里是大齐百姓最为向往的地方,寸土寸金,彰显着权势和富贵。

和繁华热闹的宫城外相比,位于城区和城郊交界处的东角巷简直过于阴暗贫瘠,完全不像是属于京都的土地。

东角巷其实是几百年前起就存在的老巷子,经历岁月洗礼,巷子里每一块砖石看起来都饱经风霜、斑驳不堪。

青苔从石缝中钻了出来,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暗沉的绿,让阴暗的东角巷看起来更显得荒芜。

明明处在闹市之中,却因为十分的落后、脏乱、贫穷,几乎被人遗忘。

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是活在长安城阴沟里的老鼠,出卖皮肉的暗娼、敲诈勒索为生的混混、还有赌徒和作过奸犯科的恶棍。

另外一小部分,是囊中羞涩的外乡人,因为租不起京都价格高昂的宅院,只能蜗居在此处。

位于东角巷最里头的,是一处一进一出的小院子。

这出院子虽小,打理得却十分整洁,和整个脏乱的东角巷格格不入,小院子里除了平民百姓栽种的一些小葱青菜,还栽了一从竹子,一下子让这个小院子多了几分格调。

院子里放了个竹板凳,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太太坐在上头,手边放了没择完的蕹菜。

五月正是长安蕹菜最好吃的时候,水里摘来的蕹菜,水汪汪绿油油,叶子和茎都嫩的不行。

一大把拆了做两种炒法,清炒叶子,蕹菜茎炒过年留下来的腊肉吃。

“纵儿最喜欢吃这个。”老妇人说了两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她身边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姑娘慌了神,不断的替老太太顺着气:“奶奶,您歇口气,慢慢来。”

一个身形颀大长的男人提着一袋药包推开了院门,那漂亮的小姑娘见到这个年轻男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站起身,语气柔柔道:“张大哥。”

被她称作张大哥的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表情却很冷淡。

那年轻女郎似是习惯了他的态度,忙起身去接过他手里的药包:“我来帮忙吧。”

后者避了开来:“不用了。”

“秀英!家里被子都没晒呢,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女人有些尖锐的咆哮声,那年轻姑娘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一看,自己母亲正趴在墙头上,眼神幽幽地看着她。

阿娘这样做,也太丢她的脸了。见张大哥也跟着看向围墙,王秀英顿时脸颊发烫,忙擦了擦手:“我娘有急事让我帮忙,我先回去了。”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那个男人几眼,跺了跺脚,折回自家院子里。

年轻女郎去了隔壁,看着刚刚从梯子上下来,方才窥视着张家院墙动静的母亲,嗔怒道:“阿娘,你不是也觉得张大哥挺好的吗,我都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干嘛这么快就喊我回来呢!”

膀大腰圆的妇人双手叉腰,指着女儿指责的姿势像个茶壶:“说什么说,人家根本就不乐意搭理你,亏得你喜欢热脸去贴那个家伙的冷屁股!”

在东角巷生活的人,大多数都十分贫穷,这个叫王秀英的年轻女郎家里就是如此。

她家是长安本地人,原本家里做些小生意,家境尚可。

可惜的是,王秀英母亲很是能生,生了六七个孩子,王秀英是唯一的女孩,让本来还可以的家境硬生生被这些个半大小子吃穷了。

为了养活那么多孩子,王家只好卖了原来的房子,换了东角巷一个两进的院子,这里都是贫民,附近就能买到不少便宜东西。

王秀英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面皮薄得很,她涨红了脸:“这话不是你先前说的,等到他搬出去,咱们家以后就是想攀也攀不上这种人。”

王母又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这风水伦流转。那张家不过是小吏,你哥哥他们也大长大了,咱们以后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看,配更好的人家也是合适的。”

王秀英却脸颊绯红,眉目含情,正是少女怀春:“张大哥年纪轻轻就是廷尉平,以后也不会差的。”

廷尉平秩六百石,相当于七品县令的俸禄,在京城此地算不得好,但也比平民好一些。

而且张纵乃是朝堂官员,还是归属廷尉指挥,司律法,哪怕是个小官,那也是有不小的权利。

“你懂什么,那就是个傻子,不然做了半年的官,会捞的早就富得流油。你看他家里就一个吃不了多少好东西的奶奶,还能穷成这样,能是个懂钻营的嘛。现在你跟他清清白白的,要真和他在一起了,以后有你苦头吃。”

王氏嗤之以鼻,显得对张纵的未来很不看好,她压低声音,“以前也就罢了,娘可是刚刚得了确切消息,这张纵胆大包天。就前两日,他竟得罪了大长公主!”

她晃了晃圆圆的脑袋:“男人光有一张脸不错有什么用,性格不行也没法过日子。搞不好过几天,他家就要倒大霉。你以为这官夫人这么好做哦,万一他被砍了头,你还想去做寡妇啊。听娘的,过几天你表哥过来,去见见他。”

王秀英听到张纵得罪了大长公主,脸从桃红变成煞白,她脑袋里的弦断了一根,当即就跑到隔壁院子里去。

“张大哥,你是真的得罪了大长公主吗?”

那清瘦得厉害的年轻男人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熟练的换着煤炉子里的炭火:“张某的事情同王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王秀英眼睛红了,张老太太在孙子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说什么呢,对人家这么凶。”

老人家讲究和气生财,不愿意和邻里间发生什么龃龉。

听祖母咳嗽两声,张纵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总算舍得多说了两句:“有劳王姑娘挂心,我前两日依律杀了大长公主纵马行凶的下人,算是得罪了这位公主吧。你以后无事就不要过来了,免得牵连了你。”

年轻女郎定定的看着他,没有看出他眼中对自己有半点情谊,当即抹了一把眼泪,扭头跑了。

她是真的喜欢那个清瘦如竹,和自己见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的张纵。

但她也知道,权贵她们根本得罪不起,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愿意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生命,可是她的家中还有父母亲,以及六个兄弟,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牵连了家人。

更何况妾有情,郎无意。张纵根本就不喜欢她,那她还眼巴巴的贴上去做什么。

“赶走”了隔壁情窦初开的王姑娘,张纵又挨了一下自己祖母的打。

张老太太嗔怪他:“你这孩子,秀英那姑娘挺好的。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到你成亲。”

张纵拆了手里的药包,自己点了炉子,用蒲扇小幅度的送着风,浓烟让青年清俊冷肃的脸添了两分柔和:“我性子直,脾气又坏,容易得罪人,家里还欠着债,就不耽搁人姑娘家了。”

他把老太太往里头推了推:“您回去歇着,我今日休沐,这药我来熬就好。”

张纵没说的是,他的确是对那位秀英姑娘无意。只是这种温柔的好姑娘不同于那些地痞流氓,他也只能冷处理,免得做得太难看。

面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瞪他一眼:“推什么呀,蕹菜都没择完。”

张纵便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帮着熬药洗菜。

当天夜里,张纵是被烟雾呛醒的。

因为自身职业的缘故,张纵的睡眠一直很浅,夜里稍微有些动静,他就清醒了。

一看外头,火光漫天,院子里堆放着的木柴不知道为何突然起了火。

张纵第一时间冲出去用水桶朝缸里打水,试图去扑灭起来的火苗,然后他就发现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砸破了。

他又冲到院子中间,飞速的从水井里吊水。

结果外头的院墙上蹿出几个暗影,不仅朝着他扔了木头和瓦片,还朝着他的院内的火倒起油来。

火势一下子膨胀了数倍,张纵躲避开来投掷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这些人铁了心想要他的命!

想想自己今日得罪的人,就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张纵对自己当初按照律法秉公处置并不后悔,只恨这些天潢贵胄不把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当人看。

对了,祖母,财物什么都可以不管,他得把祖母救出来。

张纵看着火舌舔上木制的房屋,顾不得和那些贼人打斗,小心避开被大火烧得落下来的横梁,把衣物沾了水罩在头上,一个劲地往屋子里冲。

他冲进去的时候,张氏已经被烟火熏昏了,张纵慌忙去探她老人家的鼻息,虽然轻微,可尚有余息,脉搏也在跳动。

这种情况,必须要远离此处,避免她吸入更多烟雾。

张纵解开老妇人的衣领,带着她冲了出去。

在张纵去解救自己祖母的时候,外头又起了打斗声。

因为这个不过一进的小院子,竟突然窜出来另外一拨人。

前头的人刚准备撤走,就被这呼啦一群天降奇兵给惊着了。

先来的那批看了看着这一群身段十分魁梧的黑衣人,忍不住出声问:“你们哪儿来的?”

这对付区区一个寒门小官,用得着这么多人出动么。

后面的黑衣人却根本不理会他们,直接就掏了兵器:“兄弟们上家伙,记得留活口!”

一些人缠住那几个放火犯,另外几个匆匆忙忙的救火。

得亏张纵租的这个小院子里有井,院墙又是石头砌的,烧得没有那么快,这些人轮番打水,飞快扑灭了火势。

等被烟熏的灰头土脸的张纵背着自己的老祖母出了房门,看到的就是六七个被麻绳捆成的粽子,他们身边站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手持利刃,特制的兵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些兵刃出自官家,但显然和要谋害他的人不是同一批。

他们的目的应该还是截然相反,因为前者放的火已经被这些后来者扑灭了。只是可惜这个小院子能烧的东西也烧了一小半,场面十分惨淡。

后来者擦了擦脸上被黑烟熏出来的脏污:“张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的这个黑衣人有一把略显沙哑的嗓音,不过张纵从对方的身形和眼睛可以判断这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这显然都是练家子,杀伤力非比寻常。张纵没有多做挣扎,只道:“我可以同你们走,但是我的祖母还需要看大夫。”

他话音刚落,被他背在背后的老妇人咳嗽了起来,这一路的颠簸,加上到外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短暂的醒了,不过很快因为难受再度晕了过去。

说话的还是那个负责在这个奇兵小队做主发令的年轻人:“张老夫人应该无大碍,你跟我们走,有最好的大夫给你祖母看病。”

张纵稳稳当当的背着自己的祖母,跟着这些人上了马车。

这群人一共架了三辆那马车过来,一辆塞进先前纵火的嫌犯。

三车分为了两个队伍,单独一车留给了黑衣人的首领,以及张纵祖孙两人。

“老大,我们先行了。”

张纵把祖母平放在车厢内,车帘子卷起来,让夜间冷风能吹进来。

他看捆着纵火犯的马车朝另外一个方向行驶,多问了一句:“可是要毁尸灭迹?”

这瞧这不像是去京郊的乱葬岗走的路,反倒像是往城中心走。

“敢在京都放火,谋害朝廷命官,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自然应该交给大理寺处理。”

为首的年轻人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张大人,如今可安了心?”

张纵为廷尉平,曾见过这张年轻的脸,他是天子提拔的近卫林子期,也是亲自带着羽林骑去抄了张家的人。

被抄张家指的是长安的世家张家,同他这个来自乡野小地方,出身寒门的人没多大干系。

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自是为宗室皇家看诊的太医,今日要见他的那位身份已经非常明显了。

张纵一颗心落了下来:“有劳诸位大人。”

负责通报消息的人纵马先行,如今城中已经宵禁,马儿跑得再快,倒也不担心冲撞了路人。

约莫一刻钟之后,张纵被引入了京郊的一处温泉山庄。

他同林子期一道,小心将昏迷的张老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平放在软榻之上。

被急诏而来的太医等了有一会,见状主动迎了上来。

“鄙人姓孙,如今在太医院就职,这位便是张老夫人罢。”

张纵下了马车:“是,您且看看祖母她现在的情况。”

太医诊过脉以后,也不嫌弃地方简陋,亮出金闪闪的细针,当即为老太太施针。

“老夫人无大碍,只是吸进些烟尘,又受到惊吓。我为她开一些清肺平喘的药,用清水煎服,早晚各一次,喝上三四日足以。”

张纵真心实意谢过了孙太医。

后者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莫谢我,我不过终人所托,行医者该行之事,要谢便谢隔壁那位大人,他等候多时了。”

张纵给祖母搭上薄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隔壁厢房的门。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还立了一扇做工精巧的屏风。

屏风上绣的是狩猎图,一只无比威严的猎隼从高空俯冲而下,锋利的爪牙冲向了地面的猎物。

看着这一副栩栩如生的绣作,张纵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自己同这屏风后面的人,是否就像是这屏风上的猎物和狩猎的鹰隼呢。

但他很快就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因为屏风之后的人走了出来。

朝廷官员见天子,只需俯首鞠躬便可,但张纵对眼前人行了跪拜叩首大礼:“微臣张纵拜见陛下,谢陛下今日救臣与祖母。”

这是张纵作为被救之人,对自己的恩公磕头。无论天子是何用意,他从大长公主的鹰犬手中救下他和祖母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羽林骑没有及时赶到,今夜之后,在东角巷的小院子里,怕是除了断壁残垣,就是两具被烧成炭的枯骨。

乔青背着手,打量着眼前这个敢于同大长公主叫板,又险些被害死的年轻官员。

“朕听说,前两日大长公主的爱奴在闹市惊了马,你便将他打杀了。”

“那人触犯了大齐律法,齐律第十卷第三条不可在闹市纵马,不可伤害无辜。”

乔青定定看他,进一步逼问道:“你可知那是大长公主爱奴,他死了,没人能代替他讨大长公主的欢心,你杀了他,便是开罪了大长公主。”

那个人其实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一个很讨她喜欢的面首,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还赶走了好几个面首。

张纵道:“那日车中并无大长公主,且是马车违律冲撞在前。”

那个小男孩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硬生生被马蹄给踩死了。

大长公主的面首,也只是一介草民而已。杀人偿命,张纵完全是按照律法办事。

乔青接着问他:“你就不怕得罪了大长公主,她迁怒于你,夺了你的官职,连累了你的祖母。作为京官,她的脾气你应该听过。”

能够以寒门子弟的身份,混到廷尉的位置,张纵本人能力自然不俗。

但张纵做了廷尉平,也只是个小官,尽管得了上司的赏识,在朝堂上,这份赏识也没法护住他。

如果大长公主爱奴是犯在了乔玄这样的世家子身上,纵使再喜欢自己的情郎,那位大长公主只会轻轻的把事情揭过,搞不好还会备上一份礼物送去乔家,为自己的人赔礼道歉。

最多也是把事情记在心里,等到日后乔玄落魄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张纵不过是出身寒门,一个拿着六百石俸禄的廷尉平!这样的官员杀了她的人,那就是折了她这个大大长公主的面子。

大长公主是真的很是喜欢那个面首,不然折了她的面子,她多的是法子来折腾这个油盐不进,硬如顽石的小廷尉,哪里会气恼之下,竟然派人直接来要张纵的命。

张纵说:“杀人偿命,两罪并罚,按律当斩。臣以法行刑,不后悔。”

但想到自己的祖母,张纵神色凝重:“若是臣的祖母因大长公主而亡,臣兴许会设法杀了这位公主,为祖母报仇,再入大理寺投案自首。”

乔青发了怒:“你当真狗胆包天!竟敢在朕前头说要杀了朕的姑母!”

张纵扑通一声再度跪下,低垂头颅:“方才只是最糟糕的假设,但陛下救下了我,所以那样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他在赌,天子若是想让他死,就会对今日之事袖手旁观,可是羽林骑出了手,把他们祖孙二人救了下来。

天子甚至安排了太医给他的祖母看病,还给了他单独见面的机会。

尽管天子在发怒,张纵却并不害怕,他情绪平静的想,今日他站在这里,这意味着那位大长公主在皇帝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先前天子的怒语,应当只是对他的一个试探。

乔青的确是假怒,她俯视着张纵,对他的冷静理智十分满意。

她养的鬣狗一定聪明懂事,能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擅大长捕捉猎物,不能是遇到屁大点事就慌了神的废物。

至于那位同张纵结了仇的大长公主,乔青对她不讨厌,可也不算很喜欢。

这位大长公主是太子的亲姑母,活着的时候就很喜欢给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乔青的便宜爹送女人,以此讨他的欢心。

她的权利是她的父亲和兄大长给予她的,在乔青的祖父在位的时候,他十分宠爱这个女儿,所以这位大长公主手里还养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娘子军,平日里十分威风。

大长公主二十七岁的时候死了第一个丈夫,之后就没有再成婚,但是在公主府养了不少逗乐的面首。

她本人是个十分聪敏伶俐的人,底下的人也跟着带了几分骄横跋扈。

当初田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就同这位大长公主交好,不过大长公主十分圆滑,并没有轻易给田皇后许下诺言。

她觉得都是她弟弟的子嗣,一个占了天家正统,又是嫡又是大长一个占了天子宠爱,不到最后,谁都有继位的可能。

所以大长公主一个谁也不得罪,当初乔青的便宜弟弟没死,丁夫人一脉气焰正嚣张的时候,她还雪中送炭,帮可怜的太子说过几句好话。

这俨然是个投机客,只是这种左右逢源的墙头草,也注定得不到乔青的真心看重。

毕竟她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万一哪天这位大长公主在背后捅她一刀呢。

乔青继位以后,没结仇的人,她就尽量不动,大长公主明面上挺安分,乔青就没打算动她。

只要这位姑母别给她送女人,她乐意给大长公主继续享她的富贵。

所以这段时间大长公主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该有的威风和荣宠都有。

只是乔青不曾料到,自己这位骄纵任性的姑母竟然胆大妄为到这地步。

乔青看着冷静的张纵,突然脑海里冒出个念头:“朕其实是从姑母口中听到你的。”

张纵果然抬起头来,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大大的疑惑。

“她进了宫,说有个没眼色的小官杀了她的爱奴,让朕给她做主。朕一听,她说的有理,就派人前去你家中看看情况,替姑母出出气。没想到羽林骑都是些傻子,竟替朕自作主张,把你们两个带了回来。”

这话当然是诓张纵的,她的确是因为大长公主的事情,才了解到这个小官。

因为听说了张纵不畏强权的事情,乔青才查了他的资料,觉得这个人合适。

出身低贱的人有了权利以后,也可以变得很残忍。但是酷吏不是性格残忍的、心如磐石就能当的,他们本身要能力出众,而不是只会到处捅娄子的蠢货,

她听了张纵当时的言行,当时就动了念头,想要单独见一见这个小小的廷尉平,

当天她就安排了人,准备去请张纵出来。

结果乔青也没有料到,她安排的人起到这样大的作用,竟正好把张纵的命救了下来。

真不知道到底是该说乔青运气好,要的人没死,还是张纵运气好,逃过一劫。

张纵听到这话受了惊,猛地抬头,却见天子表情十分平和看他,唇角还带了两分笑。

天子生得好,这样开怀的笑起来更是无垢。

是了,兴许天子一开始本无意救他,可也不至于是来杀他的,出现在此处为他的祖母看诊的太医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般一下,张纵心又再度安定下来。

乔青朝着跪在地上的张纵伸出手:“行了,跪也该跪够了,起来吧。”

张纵受了天子搀扶,迅速的收回手站好,兴许是因为跪久了,他的两条腿还有颤。

乔青又言:“朕今日很庆幸,张爱卿的性命被朕救了下来。”

她喜欢方才那句按律当斩,诸子百家,儒家讲的是大道理,正所谓以德服人,以纲常约束人。

但是没有法律的约束,靠道德来服人,那就乱了规矩,比起仁政,乔青显然更需要铁血的手腕为她开路,为将来推出新政奠定基础。

张纵行事皆按照法治,是个彻头彻尾的法学家,也是她觉得十分合适的人选。

在皇权社会,天子与庶民同罪,其实也注定只是一句空谈。

庶民冒犯了天子当诛,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没有谁能指责他是犯罪。

最多也只是说天子不够仁爱,是罔顾百姓的暴君。

不管是法学先驱,或者单纯为了讨好她而严格贯彻律法,都是为了她这个齐朝的最高统治者服务。

乔青语气更为真挚恳切:“朕虽是天子,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能够看到的东西可能比寻常人多一些,然朕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能够听到看到的东西,终究有限……”

她顿了顿,扬声道:“不知张卿可愿做朕的耳目,辨世间黑白对错,捍卫我大齐律法,还大齐一片海晏河清。”

可愿意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刀,为她斩断前路的荆棘。

她给了张纵退却的机会:“若是你不愿意,朕会送你到地方上去,远离京都,带着你的祖母,你会过得很好。”

依着张纵的性格,他若是成为地方官,也一定无惧地方豪强,做一个世家眼中令人诟病的酷吏,百姓眼中的好官。

士为知己者死,不管天子是真心假意,今日乔青这番话,完完全全说到了张纵的心坎上。

张纵已是心潮澎湃,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理智,怕是要热泪盈眶。

他没有多言,再度行了大礼,声音哽咽留下三个字:“臣愿意!”

哪怕做天子的刀会被荆棘刺伤,还很可能随时可能断刃而被主人遗弃,张纵也不会做出拒绝的选择。

******

因为次日还要上朝,乔青并没有留张纵秉烛夜谈,而是要他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便更好的为大齐百姓做贡献。

乔青言之凿凿:“张纵只有一个,你若是垮了身体,朕也炮制不出一个新的。你教朕将来如何对得起张老夫人,对得起天下百姓。”

持续健康发展才是硬道理,她可不想自己刚收了把利刃,这刀子就因为过于刻苦搞得卷了刃。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乔青身体不好,熬夜容易猝死,她拒绝为臣子熬不必要的夜。

张纵的家里已经被烧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回去,便陪着他的祖母一起,暂时留在这个温泉山庄上休息。

乔青回了皇宫之中,次日一大早起来,在早朝上同老狐狸们打了一个时辰的机锋。疲惫不堪地离开了朝堂。

等回了天禄阁,她又恢复元气,一口气写了任命张纵的折子,差人去宣旨。

张纵住的也太寒碜了,就算修一修那宅子还能住人,她也不能让张纵继续住那了。

反正她名下宅子有很多,挑个最小最不值钱的送给张纵和他的祖母住就足够了。

不对,这宅子也不该她来送,大长公主差人烧毁了张纵的家,合该让她赔才是。

不用自己花钱实在太好了,乔青敲了敲桌面:“去请大长公主过来。”

大长公主乔月,封号望舒,用传言中月神之名给自己的女儿做封号,可见先帝对这位公主的宠爱。

大大长公主那边刚得了消息,知道昨夜自己的家仆被关进了大理寺,理由是谋害朝廷命官。

她并不担心这些仆人会把事情攀咬到她头上,这些人认了罪不过是一个死。若是栽她头上,她不会有什么事,但他们全家都会死。

可到底是自己的家仆,为了给她心爱的情郎报仇,望舒大长公主觉得他们没用,却还是打算捏着鼻子把这些废物拎回来,不能堕了她大长公主的面子。

结果转头天子的人又来报,说是今上要见她。

一边是仆从,一边是作为主宰的侄子,先去见谁,这还用想嘛。

大长公主从马车下来:“容我去换身衣服,便去见陛下。”

她这身太过嚣张,本打算是去压一压大理寺那些人的气焰,可现在是去面见天子,实在不合适。

进了宫,大长公主先声夺人,打算恶人先告状:“陛下,妾身今早起来,便得知昨夜有人压了妾身的家仆去见官。他们这是不把我,不把咱们皇家放在眼里。”

乔青看着自己的便宜姑母,记忆里她着装总是十分艳丽张扬,像是一团火焰,滚烫醒目,稍有不慎就会灼伤人的手。

但她今天穿得朴素不少,其实衣裳的料子都是官家才能用的上品,只是颜色清淡,看着素雅。

这身打扮有些眼熟,是了,田皇后将死不久,望舒大长公主就是穿这件衣服来给原太子送温暖。

大长公主当真是个伶俐人,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乔青喜欢同聪明人讲话,她给大长公主赐了座,态度显得十分亲切。

只是她的话半点也不亲切,反而十分刺人。

“姑母所言的关在大理寺的家仆,可是昨日在东角巷放火杀人的凶手。”

大理寺和京兆尹的衙门不一样,管的基本都是重案,还有同官员相关的事情。

大长公主眼皮子一跳,顿觉不妙。

乔青又言:“说来也巧,朕忧心政务,昨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便想着看看我长安城,结果逛到京郊,就见一小巷子火光冲天,本以为是天干物燥,不慎起火,没料到这火竟是人为。”

剩下来的事情,不用她说,长公主也能自己推断出来。

天子出行,就算是在长安城内,身边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带。

他发现了城中失火,便让身边近卫去灭火,然后正好把她那些放火的家仆抓了个正着。

废物,一群废物,怎么就让人来了个人赃并获。怪不得传消息的人支支吾吾,也怪不得这案子不先去京兆尹,而是去了大理寺,而且等了那么长时间,消息才传到她的公主府。

大长公主的威名再显赫,能敌得过当今天子吗?显然不能。

大长公主心中有了决断,她掩面:“府中的家仆,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主子,所以发狂犯下这般大错,妾身惭愧,只顾着悲痛,没有察觉下人约束好家中奴仆。”

她放弃了那些仆人,但将他们说成了忠仆。

乔青给她留了颜面,不再同长公主计较事情的真相。

纵然是长公主指使,但没有证据,谁能拿大长公主如何。

这位长公主有句话说的很对,皇家威仪不容侵犯。

“人心难测,姑母也料不到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那张家人被救了出来,东角巷的院子却被烧毁。张家清贫,将来也不知能在何处落脚。”

都是聪明人,大长公主便言:“妾身名下有几处宅子,是该赔给张大人一处。”

乔青很满意长公主的上道:“不需要多大,离大理寺近些便好。”

回去之后,大长公主便带了礼物,一些珍贵的药材,还有一张地契,亲自上门赔罪,可以说是给足了张纵面子。

张纵没有拒绝长公主的赔礼,但态度依旧十分冷淡。

他很清楚,若不是天子出面,这位高贵的大长公主根本不会站在此处对他和颜悦色。

大长公主回到家中,举起一个花瓶狠狠摔在地下。

可恶!这油盐不进的张纵可恶,天子压迫她的面目也可恶。

她深吸两口气,道:“备纸笔。”

她要给自己的王兄写信,好生诉一诉自己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酷吏分两种,一种其实是法学的先驱,依法办事,不畏强权,铁面无私,算好官,另一种就是来俊臣周兴那种,是天子鹰犬,卑鄙无耻,但是对于要巩固皇权的天子来说,这两种人都很有用,当然这些酷吏后来都死得很惨

篇幅问题,我就只选两个人写

蕹菜就是空心菜,我们这边叫它水凤菜,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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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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