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苏芷筠白日基本上见不到顾卿辞,只是偶尔晚上她还未完全睡着,可以知道他偷偷来看过她,但也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来了上京城这么久,苏芷筠想去看望一下舅舅,本来顾卿辞是不同意的,奈何她软磨硬泡,终于还是获得了出东宫的机会,只是必须要有侍卫跟着。
她带了些布匹过去,虽然没有提前打招呼,但宋宇见到她还是很高兴。
两人其实并不熟,也就随意唠点家常她便有些待不住了,长辈太热情,而她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于是没坐一会儿她便打算离开了,离开之前她突然想起父亲给她的铺子,“我爹给了我间米铺子,在城南,舅舅可知道?若是我去了,那儿的掌柜可会翻脸不认人?”
宋宇沉思一会,道:“我从未知道大哥在上京城还有铺子,你是现在要去吗?那我派位掌柜的跟你一起去,免得他们欺负你什么都不懂。”
“不用了,”她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这间铺子也是苏橘给她准备的。
这时,她的舅娘文氏站出来说:“可是那间十年老字号的?”
她看向槐荫,槐荫面色微变,道:“正是。”
“那可不好了,前些日子我还去买米,结果听说人家掌柜的好像是生了场怪病,现在生意也不太好了,好像说是要关门了。”
宋宇是个看重利益的商人,于是急道:“那这得赶紧去看看啊,可不能就这么砸在手里的,赶紧去看看,是要整顿还是要转手卖了。”
苏芷筠瞧出槐荫面色不好,于是朝宋宇道:“芷筠明白,这点小事就不劳烦舅舅操心了,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舅舅您。”
她没有去看铺子,出了大门,苏芷筠小声就问槐荫:“城南那间铺子是做什么用的?”
槐荫:“主子都猜到了?”
“那不是废话吗?”苏芷筠叹口气,“我舅娘是不是和暗阁有关系?那间铺子其实是舅娘和暗阁联系的枢纽吧?又或者说不单单是舅娘,还有其他的线人也是从中联系的,对不对。”
其实这样一想,联系前世的记忆,她抱着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的想法去托舅舅去查太子谋反一事,结果确实是查到了些。
她当时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商户怎么可能那么快又那么恰巧地被他知道,恐怕那个时候她写的那封信也被文氏看见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一出。
槐荫点点头。
“刚刚舅娘那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槐荫有些艰难地道:“恐怕是出了大事,城南这间铺子是阁主为了主子一个人设立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刚刚她说到掌柜生了场怪病,是指阁主出事了,说要关门了,是指已经有人查过去,所以不得不关门。”
她有些不安:“难得是黄闵干的?不对,他现在已经被革职了,不可能掀得起风浪,要不槐荫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她身边跟着十几个护卫,根本不方便行动。
槐荫点点头,急匆匆地离开。
白日里的上京城依然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她坐在马车里,偶尔因为闻见食物的香气而掀开帘子往外瞧瞧热闹。
她好久没有来逛过了,非得等顾卿辞闲下来以后,拉着他来一起玩。
小摊贩上卖力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不绝如缕。
繁复的声音将她包裹在嘈杂之中,又因隔着马车,她也听不清什么。
前面有个大路口,上京城分为南北两个区,因为过了这个路口之后就换区了,所以修有一座高石门,门前摆着两座石狮子,此门上写着“南北门”。
但此门也有个令人颤栗的名字,名为“罪己门”。
凡事得罪权贵的罪犯,有些会被吊在此门上示众。
这个门前不乏有看戏的人,“真的是太惨了,年纪轻轻的就……唉……”
“那些人简直太过分,好好的姑娘被折磨成这样。”
“可不是嘛,前些天吊着的时候还有口气呢,现在估计是死了。”
苏芷筠坐在马车内听不真切,她掀开车帘子往外瞧去,看见那几位说话的妇人在说被吊着的姑娘有多惨,此时马车驶过南北门,她只看得见那用石头铸造的门柱,随着马车缓缓移动,她的视线慢慢得以往上移。
但要在可以看见尽头时,她放下了车帘子,清脆的玛瑙珠子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
槐荫先去了城南的铺子,发现果然关了门,于是火急火燎地跑到江音茶馆,此时江音茶馆的老板娘已经换了一位,是位新面孔。
她瞧见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忙笑着迎了过去,“几位呀,客官。”
槐荫喘着气,左右打量着这里,三两位喝茶的客人坐在外边的桌子上,时有时无地打量着她。
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但此时她根本顾不上,她问:“你们老板娘呢?”
“哟,第一次来吧?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刚刚得知苏橘可能出事了,如今江音茶馆就换了位老板娘,未免太过于巧合。
槐荫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对劲了,因为空气中没有往日的茶香,而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不喝茶也不聊天,只是打着喝茶的幌子地坐在那。
她不露声色:“确实第一次来,先给我来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
“好嘞,要包间还是就在楼下喝?”
“要包间,我等人。”
“好嘞,我带您到二楼去,茶水马上就来。”
槐荫本意是要深入虎穴打探一番,然而一进到二楼厢房,她便被人团团围住,刀尖都指着她。
老板娘换了副面孔,不再是刚才的恭维,懒散地依靠在门上,“你若肯乖乖就范,我可以保你不死。”
槐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二字:“做梦!”
槐荫自小便是刀尖上滚肉,根本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她只知道当她还提的动剑时,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战斗,直至死亡。
虽然他们占了江音茶馆,但是房间的构造并未改变,她趁机溜进暗门,利用暗道狭窄且她熟悉地形的优势,将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刚刚交手时,她已经受了伤,浑身上下都是血,她一手捂着脖颈处不断冒血的伤口,眼前已经有些发昏。
“快,她已经受伤了,逃不了多远!”
这条暗道的出口在南北门附近的一间院子里,她逃出来后,将出口用木板堵住后急忙离开。
她得去将消息告诉主子,现在她必须离开,她必须……
突然,她停住了。
南北门上一排排的尸体,她一眼便看到了最旁边的那个,浑身脏污,没有一块是好的,原本应该明亮动人的眼眸此时紧紧闭着,面如死灰,双手被绳索束缚着绑在石柱上。
“……”槐荫张开嘴想要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泪水打湿满面。
“看见最旁边的那位了吗?曾经也是位美人,只可惜啊,听说是得罪了权贵才落得如此下场。”
“太惨了,前天她被送来的时候我还见到了,虽然还没断气,但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槐荫上前,带血的手捏住那人的肩膀,指着门上那具尸体,带着泪怒问:“那是谁?”
话音在抖,已经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明知答案却还是要问,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一根草绳,明知不牢靠,但还是会去抓住,以此慰藉。
她浑身都是血,尤其是脖颈处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的热血,靠得近了,都能感受到那热气。
那人已经吓得腿软,忙求饶道:“别别别,大侠饶命,此人听说是江音茶馆以前的老板娘,跟我没关系啊!”
春兰和她算是差不多时间被苏橘收养的,一直以来虽然没怎么聊过,但是感情确是在的,苏橘也将暗阁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她来做,可谓很器重。
如果春兰都这样了,苏橘恐怕是真的出事情了。
她执剑的手紧握,面带恨意,转身走进了刚刚出来的那间院子。
去他妈的离开,她要把那些人都杀了。
都杀了!
胸腔中的怒火慢慢有了燎原之势,她双目猩红,已近疯狂。
被木板挡住的出口撑不了多久,她回到院中,那些人也恰巧出来了。
老板娘看见她后笑了:“还以为你会逃呢,没想到只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打啊,早说嘛,我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
槐荫懒得废话,直接提剑而上,飞溅的血如同烟花,冲刷着一切。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她应该逃走的,可是她无法选择逃跑。
就如同当年一般,手中握着的剑才有了意义,她成长的道路中学会的第一个词叫杀戮,其次才是保护。
*
回了东宫的苏芷筠一直没等到槐荫回来,屋里的灯也一直燃着,就是怕槐荫晚上回来以为她睡着了。
结果她实在太困,坐在床上睡着了。
她是被推门的声音吓醒的,一看天亮了,急忙去看蜡烛,烧得只剩一小截,在光亮中跳动的火苗,只有最外圈的颜色才能依稀辨认出蜡烛在燃烧。
蜡烛没有灭,那槐荫估计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