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
陈州大旱,安乐侯奉旨放赈,距今已过去大半年之久,想来应该已经安抚下陈州的灾情。
又怎会有难民逃出陈州,逃亡至此?
“还查到了什么?”
“还……”那书吏模样的开封府文员,看了一旁的展昭一眼,支支吾吾地,不敢往下说了。
“当着我和展大人的面,有什么踟蹰的,继续!”公孙先生不悦斥道。
“先生可听说过陈州阮红堂?陈州高官私设来炼仙药的处所,有传闻说阮红堂活取孕妇的骨肉来炼仙药,隐医女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开封府的执法机器不是吃素的,噼里啪啦将调查到的情报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那文员看也不敢看展昭和公孙策的脸色,连滚带爬逃也似地退下去了。
“展护卫……”
陈州放赈的是安乐侯,也正因为是皇亲国戚的安乐侯,朝廷文武百官才并未多有疑虑。谁曾想一调查就调查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秘事,那安乐侯……倘若取婴炼药为实,那是罪孽滔天啊!
一个能干出这档子恶行的权贵,能指望他老老实实在陈州放赈?陈州现在指不定已成人间炼狱了呢!
“公孙先生无需出言安慰,展昭心中自有定夺。”
如果说,她是阮红堂的幸存者,那么之前那些对于孔老爷一干恶徒的疯狂猎杀,以及高到恐怖的待人戒心,就都说得通了。
炼狱活下来的,自然再不肯相信任何人。
公孙师爷业已悄悄离开,午后的风吹过走廊,房间里有暖暖的日光撒照。药香悠悠中,蓝影静静守护在病榻旁,已不知守护到了何时。
脑海中一字一句地回忆着,女子老宅地下室昏迷前的癫狂:
“出去!别过来,敢过来我就跟你拼命!”……
“为什么不肯让我帮?”……
“因为我不信你!”……
“那你信谁?”……
“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
“展熊飞,我最后警告你一遍,别—过—来!”……
回忆与现实相交错,癫狂而纷乱的情态,像极了凶相毕露的野兽,条件反射性地拼尽一切,保护自己免于任何可能到来的伤害。
“别、别过来……”
一声虚弱的梦呓,将展昭从记忆带回现实。
病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从昏迷中醒了,朦胧着黑眸,不甚清醒地辨识着床边人,好一会儿,方才不甚确定地唤了声:“……展昭?”
展昭温柔地回了声:“是我。”
“公孙先生诊断说,你这次的昏迷是旧伤复发引起的,需得好生调养。”
“药方已开,药也已经煎好,既然醒了,不若把药喝了吧?”
“不要。”
没料到这人淡如菊隐大夫,也有耍性子不喝药的时候,展大人当场愣住。
又听她长长地抱怨道:
“隐娘好累,隐娘现在什么都不想做,隐娘只想沉沉地睡上一觉,隐娘才不要喝那劳什子苦药汁呢。”
“……阿隐,莫闹。喝药才能好身体。”
展昭被她孩子气的撒泼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强制性地将其扶坐到床头,刚欲去端药,怀抱里毫无预兆地扑进一团绵软。
“谢谢。”
再坚强的铠甲此刻也已土崩瓦解。
她抱着他的腰,埋在他胸前,低低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颤抖:“医者确实不能自医,我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地下室里。”
“谢谢你,展熊飞,真的很谢谢你。”
药香悠悠的房间里,他怀里有她清浅的发香。
展昭慕地僵了半晌,大手下落,一下一下温暖地抚过女子瘦削的背脊:“没事了,以后再也没事了。”
不管是阮红堂,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都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害到她。
发乌如木,容靥胜雪,虚弱而清浅的呼吸,虚弱而清浅的病体,此刻的她,精致又脆弱,就像个一戳就碎的瓷娃娃。
历经老宅地下室的患难见真情,瓷娃娃对他的戒心已然崩溃离析。
信任地蜷在他怀中,犹如雏鸟信任地蜷在母鸟羽翼下。铠甲全卸,近乎贪婪地从所爱之人处汲取着温暖。
安安静静的,像是已经睡去。
“展熊飞……”
“嗳,我在。”
“你去向包大人求求情,不要强制性带隐娘离开中牟,好不好?”
“……”
“离开了中牟,没有民意作盾,我怕保护不了自己。”他在沉默,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手覆上大手,怯怯地握上了他一根食指,“展熊飞……展昭……展大人?”
“包大人是个好官,开封府不会伤害你。”
“……我不信任他们。”
“那你信任我吗?”他将大手反覆盖,包裹住她小心翼翼试探的小手。
“以前不信,现在……”女声迟疑了许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隐娘信你。”
“既信,就不必害怕。离开了中牟县,纵然没有民意保护,展某也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
“……”
野兽般幽不见底的视线,深深地盯着他。
像是要直刺到人心深处,使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展昭不回不避,坦坦荡荡。却又满眸沉静,深沉而温柔。
午后的风吹进窗口,带来远山的木叶清香。
水乡小城的下午,日光悠悠,慵懒而惬意。女子终是收回了视线,懒懒地蜷回了被窝,依旧枕着他的膝。苍白的容颜,几分病色,几分心神俱疲后的倦怠。
“罢了,我随你走。”
“但展熊飞,你千万莫要食言。若是食言,隐娘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