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有人站在门口观望,后来见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的,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也走了进去。
薛望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京城,家里原本开着一个小杂货铺,生活还算过得去,至少温饱不成问题,还有闲钱可以送他去私塾读书。可惜几年前,父亲得了一场大病,不但花光家里的积蓄还转卖了杂货铺,生活至此一落千丈。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却垮了,如今在一家米粮铺当账房,每个月八百文工钱,只能仅仅维持一家六口的温饱。幸好他上了几年学,可以抄书攒取束脩,这才没有中途断了学业。
因夫子家中有事,私塾放假三天,他正准备去书局拿些书回家抄写,没成想碰上茶舍开张。说实在的,五十文一块的糕点,放在以前他都觉得贵,更别说现在了。摸摸荷包里抄书积攒下的三十文钱,刚想转身离开便听到一句:“一万五千六百本书免费看,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应有尽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巨大的书柜前,当即局促的想要转身出去,可是眼睛却黏在书柜上怎么都移不开。
苏玥就站在柜台旁,书柜前少年局促的样子正好落入她的眼睛,看他的穿着也知道家境一般。苏玥走到他身边,伸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论语解译》,然后找了空位坐下,就这么翻开书看起来。
从小姑娘出现在他身边,薛望年就注意到了她,一开始是好奇小姑娘会站在这里选书,因为这两排书架上放的都是四书译本。天启国识文断字的女子不少,但会看四书五经的却很少。因为好奇所以一直关注着她,见她拿了本《论语解译》翻了两页,似乎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就这么看起书来。伙计提着茶水或是端着点心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却没一人上前问她要什么茶水点心。
这时候,茶舍已经基本满座,只剩下零星几个空位。苏玥坐的是个双人桌,她对面那个位置还空着。
茶舍没设包间,楼上楼下一共摆放了二十八张双人桌,三十二张四人桌。庭院里的葡萄架下摆了一张木桌八张藤椅。虽然现在不是葡萄挂果的季节,但葡萄藤已经爬满了架子,坐在碧绿的藤蔓下喝喝茶,看看书,聊聊天,别有一番闲趣。因此,早早地庭院里便坐满了人,听他们熟稔的喝茶聊天,会以为是早已认识的朋友,其实这八人中只有两人是原本就相识的好友,除此之外,都是刚刚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的话题从茶舍聊到茶水点心,再从茶水点心聊到手上的书,最后就书里的内容越聊越起劲,越聊越熟稔。
门口又进来几人,少年终于鼓起勇气走向苏玥对面的空位,拿着书的手指泛白,可见他心里的紧张。苏玥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书里,至始至终低头看书,连对面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到。
见对面的小姑娘只顾低头看书,薛望年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打开书认真地看起来。周围有低低的谈话声,有轻微的杯碟碰撞声,有伙计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但所有人都刻意的放轻了动作,热闹却不吵杂。薛望年渐渐的忘了时间,忘了周围的环境,完全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直到身边出现一道阴影,遮挡了光线,这才恍然抬头,愣愣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伙计。
“这是本店的招牌点心荷花酥,请二位品尝。”伙计将两碟点心和两张纸条放在桌上。
苏玥这才放下书,同样礼貌的回了声谢谢,先拿起纸条看了看,然后拿起铜制小勺不客气的吃起自己这盘。坦然的模样丝毫没有吃白食的羞耻,直到半个荷花酥下肚,才发现对面的少年正傻愣愣的看着她,于是好心提醒:“怎么不吃?很好吃的,快吃呀。”说着指了指他面前的点心,催促他吃。
不花钱白看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白吃东西,薛望年实在下不去嘴,从小所受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刚想说他不饿,肚子恰在这时候叫起来,这才发现已经快到午时,而他连早饭都还没吃。
苏玥就是因为听到他肚子饿的咕咕叫才让伙计端两碟点心过来,三、两口吃掉剩下的点心,拿出帕子边抹嘴边煞有其事地点评道:“味道还不错,如果再甜一点就更好了,还有绿茶的味道也略微重了一点点。”
吃白食还这么多意见,薛望年为她的厚脸皮叹服。近在鼻尖的甜香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肚子比刚才叫的更大声,顿时羞得他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这一低头便注意到了桌上的纸条,正面写着“爱心券”,上面印着“已用”两字。好奇地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捐赠一碟点心(价值五十文)给有需要人士。下面落款:爱心人士
薛望年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对面的小姑娘小声解释道:“这是茶舍出售的爱心券,三十文一张,只给有需要的人使用。”说着拿起一张“爱心券”晃了晃:“而我们两个就是有需要的人。”
“那谁是爱心人士?”薛望年不解地问。
苏玥笑道:“谁出钱购买爱心券谁就是爱心人士,不留姓名,只希望能帮助到有需要的人。等被帮助的人走出困境,反过来成为爱心人士购买爱心券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这就是爱的传递。”
临近中午,陆续有客人离开,茶舍终于腾出几个空位,有人在外面等了一上午,进来的时候骂骂咧咧,抱怨不断。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即不搭理他也不阻止他,这人骂了几句觉得无趣也就收了声。门口大大字写着:客满,请勿等候。是你自己非要等,能怪谁?
刚才那人骂的话让薛望年更加脸红,羞得差点把脸埋进盘子里。苏玥轻笑出声,看少年满脸绯红的模样还挺可爱的,这让她想起了苏归,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荆州了。
有些事需要他自己想通,外人只能引导。苏玥招手喊来伙计,问道:“水不要钱吧?”见伙计点头,伸出两根手指:“给我来两杯水。谢谢。”
不一会儿,伙计端来两杯水,又把桌上的空碟收走。苏玥先将其中一杯推到少年面前,示意他喝,接着又拿起自己这杯一口气喝下半杯。少年也许是被她的厚脸皮惊到,又或者是被她的坦然自若折服,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惊疑也有佩服。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去,端起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在困难的时候坦然接受帮助,在有能力的时候尽力帮助别人。薛望年露出释然的笑容,他明白“爱心券”背后的意义了。
“爱心券”是苏玥提出来的,一经提出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帝后买了一千张,太子买了三百张,苏玥作为老板也买了一千张,韩慎也跟她一样买了一千张。再加上春柳、冬墨、木兰、蔷薇、丁香等人,就连福公公都买了一百张。现在“爱心券”的存量很充足,苏玥希望更多人在了解“爱心券”的意义后加入进来,将这份爱心一代一代的传递下去。
即使和少年说着话,苏玥的精神力也覆盖着整个茶舍以及周围的街道,以防有意外发生。突然看见里这里最近的巷口停下两辆马车,苏玥会特别关注是因为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那人是应该在国子监上课的韩慎,只见他下车后转身从车里扶出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
第二辆马车上有杨家的族徽,苏玥已经猜到是谁,果然,杨阁老从马车上下来,并上前和老者相互见礼。能让内阁首辅以礼相待,又和韩慎一起出现,苏玥想到一人,再看老者的容貌,果然和袁夫人有几分相似。这位老者便是袁夫人的父亲,国子监祭酒周鸿甫。
三人走出小巷穿过马路向着茶舍而来。苏玥起身把书放回书柜,走到门口迎接。趁着还有些距离,伸手把坐皱的裙摆抚平。她特意选的这条裙子,星际特殊面料制成不但防水还不易皱,就是出现一两条褶皱,用手略微一抚也很快平整了。唯一一点是颜色比较暗,星际军装的颜色,怎么可能鲜亮。灰扑扑的铁灰蓝色,穿在军人身上还可以,穿在小姑娘身上就有那么点一言难尽。木兰一大早翻箱倒柜找裙子,何尝不是嫌她身上的裙子不好看。
茶舍里光线较暗,薛望年一直以为对面小姑娘穿的是麻布裙子,因为确实有很多老百姓用这种颜色的麻布做衣服,耐脏耐磨。可是,现在她一走到门口,阳光照射到她身上,灰蓝色的裙子上浮现一层银光,随着裙摆的晃动翻起银色的波浪。
等三人走近,苏玥上前几步迎接,在杨阁老向她行礼前先笑着打招呼:“杨爷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哈哈哈,皇上说这里的书比他的藏书阁还多,这不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杨阁老知她不想暴露身份,便顺了她的意。
杨阁老刚说完,被韩慎搀扶着的老者就朗声笑起来:“哈哈哈,巧了,有人也是这么跟老夫说的,说这里的书比国子监藏书楼的书还要齐全。”
苏玥笑眯眯地看过去:“哥,这位精神奕奕的老爷爷不会就是你的师公吧?”周鸿甫是袁院长的老师,袁院长是韩慎的老师,所以,私下韩慎都称呼周鸿甫一声师公。
韩慎唇角上翘,眉眼柔和,点头道:“正是我师公。”
“师公好,我是韩慎的妹妹,您可以叫我玥玥。”苏玥十分自然的上前给周老爷子行了个万福礼。苏玥称呼他一声师公,便是晚辈,所以,她这是行的晚辈礼。
周老爷子高兴的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很喜欢苏玥:“来,玥丫头,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你的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