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禾喝了药昏昏睡去,等醒来时毡房内已经烛火通明。她动了动身子,阿穆赶忙来到她身边扶她起来。
“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他问道。
项禾遥遥头,说:“有点渴。”
阿穆端来温水递给她说:“少喝点水,一会儿还要吃东西。你都两天一夜没有好好吃饭了。”
项禾喝完水,他接过杯子,说:“大祭司用了秘药,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想不想给家里写信?我帮你送过去。”
“太远了,等我能走了,我就自己回去,写信他们还担心。”项禾悠悠的说。
阿穆一笑,温和的说:“项项,留下来陪我好吗?”
她摇摇头,说:“阿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我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武宗山也要有人管,我在这里他们怎么办?”
阿穆眼神有些忧伤,没一会儿又缓和过来,他坐在床边认真的问:“项项,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边疆?说实话。”
项禾想了想,事情已经结束,说实话也无妨。她说:“顾家军队很多人中毒,我送师弟过来解毒,已经没事了。”
阿穆点点头,说:“我去把饭端进来,咱俩一起吃。等我一会儿啊。”
时蔬鲜菜,咸淡适宜,都是项禾喜欢的江南菜色。看着她吃的香甜,阿穆情不自禁的跟着开心。吃过晚饭看着项禾吃完药,阿穆到屏风外忙碌起来,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她环顾内室,精致的壁毯,华丽的挂饰,硕大的宝石,都能看出阿穆的尊贵。俊美年轻的王子满怀爱意的求婚,不正是话本里千载难逢的情缘吗?可惜,她不能接受。
她喜欢江湖的快意恩仇,不喜欢权贵阶层的尔虞我诈。阿穆在她面前的坦诚,她相信是真的。透过屏风缝隙,阿穆威严的样子很陌生,可能上位者才是他如今的样子。
灯火昏昏,她恍惚间睡去。
阿穆终于忙完,脚步轻轻走进内室,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床底下,吹灭烛火静静躺下。听这床上的项禾呼吸均匀,他才敢悄悄的伸手拉住她放在外边的手。
看着她的睡颜,他轻声说:“项项你知道吗,这么多年只有你在的这几天我才睡得安稳,你要是愿意留下来陪我,死我都愿意。”
可惜,项禾沉睡入梦,听不见他的心声。
次日项禾醒来,天光大亮。侍女服侍她换药吃饭,今日感觉腿上好多了,她扶着侍女想要下地活动一下,躺着时间太久身体各处酸疼不已。
侍女扶她慢慢起身,右腿站定,左腿才轻轻落在地上,扶着侍女的胳膊她缓缓向屏风另一侧走去。
来到外室,这里如同一座宽敞的厅堂,矮踏、茶几、壁画、笔墨纸砚、汝窑瓷瓶应有尽有。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走在上面软软的。
来到门口,打开缀满宝石的帘子,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片片羊群像一朵朵白云飘在草原上。
她所在的毡房建在八层高的木质台阶上,毡房门口是宽阔整洁的石板路延伸向远处。遥遥望去,远处一杆高耸入云的鲜艳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下是体积庞大的光辉四溢的金灿灿大帐,建在九层高的汉白玉石阶之上,想必那边是胡曼汗国的核心——大汗的王帐了。
她站在门口远眺,忽然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软轿飞奔而来,巴彦跟在一侧着急的跑着。
临近门口,巴彦示意项禾进去。壮汉落下轿子,一人开门一人蹲下身子,巴彦扶着轿内之人爬上壮汉后背,居然是阿穆!他受伤了。那人起身赶忙进到大帐。
来到内室,壮汉将他背朝上俯卧着放在床上,阿穆脸色惨白冷汗不断。不一会儿,大祭司进来,将众人赶出去。
走到外室,项禾问巴彦:“发什么事儿了?他怎么伤的。”
巴彦面无表情,说:“刚刚在王帐里,殿下请求娶你做大哈敦,汗王震怒,于是用马鞭责打殿下。”
项禾沉默不语,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请婚。
大祭司出来后,吩咐巴彦照顾好阿穆,又仔细看看项禾,终是没说一句话离开了。
项禾进到内室,阿穆已经醒过来。还没等她开口问话阿穆怎么样了,外面侍从跑进来禀报那然王女骑马冲过来,马上要到帐前。
阿穆扶着巴彦,挣扎着起来。他咬着牙,疼得满头虚汗对项禾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哪怕是我亲口说的,也不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我之前对你说的,项项我心里只有你。”
说完,挺直腰板缓缓走向外室。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马蹄阵阵。只听大帐被打开,一个女子愤怒的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娶我?不是说不联姻吗?现在为什么又要成亲?”
阿穆忧伤的说:“你是王女,当然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那然想到他曾经流落异国他乡的悲惨遭遇,刚才在王帐里另外两位王子也语气不善,现在又遭受责罚,她心疼的看着他,说:“你娶我,我可以帮你,我阿爹也会帮你。”
阿穆握着她的手,感动的说:“那然,既然你要帮我,那就听我的安排,好不好?”
那然瞬间心软,沦陷在他多情又恳切的双眸,小声质问:“眼睁睁的看着你和别人的女人成婚吗?”
阿穆揽住她双肩,说:“你要相信我。你也看到胡曼的状况了,虽然大汗和大祭司站在我这边,但是我此时娶你,我的两个兄长肯定不甘心,他们那么野蛮,会直接出兵伤害到你和你阿爹。我怎么忍心呢?”
看到心上人如此替自己着想,那然还是委屈的说:“看别人做你的大哈敦,我不愿意。”
阿穆搂着那然,蛊惑的说:“我娶她才是对你好。你是乌拉特部的王女,她是被掠来的奴隶,将来我再娶你,便是小哈敦又如何?只是名分而已,她也不能压住你的权势和财富。”
那然抬起头,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阿穆伸出手掌,三指向上,认真的说:“我向长生天发誓,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有假话……”
那然捂住他的嘴,撒娇道:“不许诅咒自己。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阿穆低头沉吟片刻,说:“此时青黄不接,我怕你委屈。等到水草丰美,最盛大的婚礼才能配得上我心里像月亮一样高贵的那然。”
那然红着脸说:“那说定了,我等你。”靠在心爱的人怀里,突然感觉他站立不稳似的,那然抬起头,果然沁达穆尼的脸色惨白。她忙离开他的怀抱,关切的问:“你怎么样?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阿穆惨然一笑,虚弱的说:“没关系,能陪着你我就不痛了。”
那然甜蜜一笑说:“你受伤了,应该躺在床上。”
阿穆遥遥头,那然心疼的说:“要不我先离开,等你好了我再来陪你,好不好?”
阿穆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你真是最善良的姑娘。”
那然羞涩的说:“你放心,我会说服我阿爹帮你的。你好好养伤,不许食言。”
阿穆轻轻吻上她的手,欣慰的说:“你一定是长生天赐予我的礼物。那然,回去告诉你阿爹,等我的消息。”
那然以为是他要亲自求亲,红着脸点点头,抽出双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了出去。
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内室,项禾坐在床边,果然目光异样的看着他。
刚刚他们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
阿穆虚弱的来到她身边,轻轻靠在她肩头,顾不得她身体僵硬。他开始发烧,嘴里胡乱说着:“项项,明日我们就举行大婚典礼,我终于可以娶到你了。”
项禾叹了一口去,说:“我不会嫁你。你有一心爱慕你的姑娘,不要辜负她。”
“我知道,可是这是现在我能保护你的唯一办法,我不想你受罪。”阿穆轻轻蹭着她的脖子,撒赖的说:“项项,过几天我就要赌命去了。赢了,你就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输了,我就尸骨无存。”
项禾轻声问他:“你们要打仗了吗?”
阿穆轻笑一声,说:“算是吧。”
“你有几分把握能赢?”虽然不能成为夫妻,他还是她的亲人,她也会为他担心。
“几分?我也不清楚。”阿穆实在支持不住,滑倒趴在床上,他瓮声瓮气的说:“这种事情,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几分把握都不行。”
项禾沉默。权力争端,他现在也是无可避免吧?身为王子,这就是他注定要走的路吗?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小声祈求着说:“项项,求你陪着我完成典礼,让我娶到我心爱的姑娘,圆了我今生唯一的愿望,好吗?这场婚礼,是上天看我太可怜恩赐给我的梦,让我触摸一下,好不好?等事情平息,我就送你离开。项项,我接下来的路,太苦太残忍,心里得有一点点安慰才能走下去。”
前路漫漫,一如这漫长的白天和黑夜。禹禹独行,心灯不能熄灭。项禾叹息,轻声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