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时将项禾斜斜歪歪的脑袋从怀里揪出来,嫌弃的推到身边松软的靠枕上。
他站起身来一摆手,门外进来个小童子。他说道:“去跟楚楚说一声,我们这就回了。”说完,迈腿就往外走。
顾念站在酒桌前,看着快走到门口世子,又看看昏睡不醒的项禾,犹犹豫豫的问道:“世子,项公子他……他不回去?”
顾之时顿住脚步,揉了揉醉酒有些痛的脑袋,说道:“你把她扛到车上去。”
顾念得令,往酒桌前走了两步,就听到门口的世子不知道为什么深深的叹了一口,又说到:“算了,我来吧。”
他回头,只见顾之时大步走来,跨过桌子,一只手拎起项禾清瘦的小身板,让她脑袋朝前晃荡几下,也不管舒不舒服就往怀里一掖,像是在西北时候秋天里的庄户,夹着一捆捆好的秸秆似的,嗖嗖几步消失在院子里。
顾念晃了晃脑袋,觉得他有点喝醉了,反应过来,快步走出去,等他到门口只见马车门帘都静止不动,似乎等很久的样子。
街灯燃起,明晃晃黄晕晕的柔光照亮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透过窗帘,街上各色声音传到车里,顾之时看着靠在他怀里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项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儿睡得香甜,心想:若是此刻将她卖了,她都不知道。真是个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公主府邸。
顾之时先令顾念从后门驾车进院,直接去雁不度的院子,又把项禾夹进屋子,安排妥当才离开。
夜色昏暗,他又有些醉酒上头,自然没有注意到药庐门口雁不度有些惊讶的神色。别说雁不度惊讶,天天跟在身边的顾念也有些疑惑。老实人的心里不由得合计起自家世子几天的行为来,莫非……?
且不管他是如何心里翻开八卦天书,顾之时去给公主请安的时候,公主还在等他,商量除夕进宫赴宴的事情。
往年顾之时不在京城,公主自然早早进宫,和皇帝皇后一起守岁。顾之时回来,她也知道镇国公府来找儿子的事情,因此等他回来,看他如何安排。
顾之时心里自有打算,早上回镇国公府一趟,更是坚定他的主意。他劝慰公主不必担心,先进宫赴宴,再回公主府守岁,镇国公府那边有镇国公在,不必在意。
公主听得儿子和自己一起守岁,开心不已。镇国公府她是不在意的,只是初一的祭祖若是顾之时不去,恐怕有违孝道。
顾之时劝慰母亲说:“母亲不必担心。初一祭祖,我再去不迟,您且安心。”想到明日还要早起,他扶着母亲进到卧室,嘱咐婢子好生照料公主,便回自己院子去。
头晕脑胀的草草洗漱,躺在床上时候,忽然想起,本来是打算跟项禾赔礼道歉归还武器,没想到竟一时兴起,变成了拐带小孩儿吃酒又确认人家是男是女。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的少年心性,看来真是京都安逸,连他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变得像个少年。
晕晕乎乎不知几时睡过去,又在清晨被顾念的催促声中醒来,明亮的灯光照不亮外面黑黢黢的夜色,顾之时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才恍然想起今天还要进宫赴宴。
温暖的房间仿佛置身春天,屋里花香绵绵。
看他走了出来,英琪挥手,门外的小厮们手脚麻利的端进来洗漱物件,进入后摆放得当。顾之时就着水盆粗略擦了两把,大马金刀的坐到窗前高脚桌前,自己抬手就要扒拉一头乱发。
英琪上前行礼,说道:“世子今日赴宴,需着正装官服戴冠冕,请让婢子给您梳妆。”
顾之时放下手中的梳子,看着刚刚鱼贯而入的婢女五人和她们各自捧着金玉冠冕华服锦靴,点了点头。英琪上前,手指翻飞起落,盏茶功夫将顾之时从头到脚整理妥当。
金冠白玉簪,蜀锦红罩袍,缠丝琉璃带,墨锻登云靴。
即便是从小服侍世子的英琪,年少时春心萌动不敢面对顾之时美如冠玉的脸,现在却是愈发难以抵抗他肃杀冷峻的气势。
这也就是除了府内规矩甚严之外,顾之时荣华富贵不缺,却从来没有院内的婢子敢动歪心思的主要原因——世子俊美归俊美,但是冷冰冰的太可怕了!
前后一炷香的时间,顾之时收拾完毕,领着顾念前往公主院子和她汇合。
天色未明,公主还有些昏昏欲睡。方嬷嬷扶着她从屋子里出来便坐进软轿,一路稳稳到了门口,换上九盛纯黑宝马檀木香车。
这千年檀香木雕琢的八宝香车,乃是皇家制造局耗时数月打造的独一份。仿若一座移动的精舍,长宽三丈有余,高一丈,内设床榻案几,妆台琴室。装饰更是奢华灿烂,单说地面,就是选自西域属国进贡来的厚厚毡毛毛毯铺成,走起来悄无声息。
顾之时将母亲抱进车内,示意仪仗卫队行进。
要说这车马仪仗,顾之时母亲尊享的还真是不合规矩——九盛之尊,帝王之阵。
虽然他母亲是本朝唯一的长公主,八盛车马已是尊贵至极。说起“公主”二字,指的就是这位,其余皇家公主都要在前面加名讳。但是谁让皇帝乐意呢?
不过这其中,也是一段故事。
十三年前,镇国公腿伤回京,而后母亲合离病归公主府,他年少为帅奔赴疆场,一时间谣言四起。皇帝并无任何说明,只是将长公主仪仗升作九盛,顿时谣言散尽。
公主府离皇宫路途不近,登上车来,方嬷嬷服侍公主又躺下睡个回笼觉。
车驾缓缓行进,路过镇国公府时,顾之时掀开窗帘,远远的看着镇国公的车驾等在门前。
顾之时轻轻掩住帘布,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转过头看着熟睡的母亲,漫不经心的问道:“方嬷嬷,镇国公府还是这样?”说完眼角往外挑了挑。
方嬷嬷冷漠的回道:“向来如此。但凡遇上,都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顾之时冷哼一声,说道:“母亲知道吗?”
方嬷嬷摇摇头,说:“公主仪仗盛大。再者,这点小事儿,如您所说,不必惊动公主。”
顾之时点点头,夸赞道:“正是如此。”
一路摇摇晃晃,卯时将末,长公主仪仗浩浩荡荡通过皇城正阳门,再由御前大总管朱本的干儿子吉祥带着一队御前仪仗引领,穿宫过殿,径直抵达帝后所居的乾坤宫。
要说这乾坤宫,还是圣上登基后,把皇后所居的长坤宫修改了匾额才这么叫的。
历代圣上所居承乾宫,偏偏本朝帝王嫌自己住清冷,再者皇后身体向来不康健,帝后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感情甚佳,圣上大多数时间都同皇后居于一处,所以天子大手一挥,将长坤宫改成了乾坤宫。帝后相合,也是民间佳话。
又行进半个时辰,天光明亮,长公主的仪仗也来到宫殿门前。宫人早早报了进去,公主从銮驾上下来,帝后二人居然已经在殿门口等候。
顾之时扶着母亲进到大殿之内,先行国礼再行家礼,一套规矩下来,圣上居然没挡着。
皇后和公主在旁边心照不宣的笑眯眯看着,待礼仪完毕,众人落座。二人相视一笑,皇后终于忍不住的跟皇上打趣道:“之时如今也是堂堂大将军,哪有你这样当舅舅的?”
圣上捻着胡须,笑着摇摇头说:“这你们就不懂了,我这是为他好。”
皇后和公主似有不解,圣上神秘兮兮的说道:“今日除夕,他跪君王有赐,跪娘舅有赏,一个人拿了两份,岂不是他更得了乖?何况,今年我正打算给这小子保一桩大媒呢!”
众人看着一脸端方正在喝水的顾之时“噗”的喷出一口茶水,顿时大笑不已。顾之时没想到皇帝居然亲自催婚,正当他思索其中缘由的时候,门外宫人高声唱和:“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
少时,太子夫妇觐见。
太子夫妇过来,一来给长公主请安,二来太子稍后将同圣上接见邦国属国使者,封赏百官。此时先行去往国宴堂,辰时开始邦国使者将陆续朝拜。而太子妃也将留在皇后身边,协理杂务。
看着圣上等人离开,皇后并没有留太子妃,而是令身边得力女官同她一起前去掌眼国宴情况。
等人都离去,皇后携着长公主坐到西花厅的软榻上,在午时大宴开始之前,二人漫话家常。看着暖洋洋的日光照进来,皇后心情欢愉但是仍然难掩面容憔悴,是久病带来的厌仄模样。
二人边吃着果茶,长公主羡慕的对皇后说道:“看你家太子妃西凝多能干,同太子成婚后,国宴家宴,就没让你操心过。你说我呀,多想像你一样享清福!”
皇后舒心的笑容荡漾开来,笑着回道:“长姐取笑我。您也别着急,今年或是明年,之时定然能给您娶一个能干的儿媳。”
长公主无可奈何的感慨道:“他要是能,那感情好。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收心,真是愁。”
话虽这么说,可皇后瞧着长公主不见丝毫愁意,便揶揄道:“这江陵城中的贵女,之时想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您可别挑花了眼。”
像是想到什么,长公主噗嗤笑了,她凑到皇后跟前,小声说道:“我倒是个个儿都可心,他一个都没看上。”
皇后微微挡住嘴巴,惊讶的问道:“咱们挑的那些贵女,一个都不行吗?”
长公主坐回去,百无聊赖的说:“可不嘛!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说什么长途跋涉骑马打猎,你听听,说娶媳妇没人信,说招新兵倒是能唬住几个。”
皇后被逗得笑的前仰后合,边笑边摆手说:“只怕京城中,还真没有这样的女儿家。”
长公主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就他,哼,将来娶个猴儿我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