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茂老师又骗了我……好无聊的宴会啊。”
“唔,晴明觉得无聊啊?零也不喜欢宴会吗——”
这种属于大人你来我往的交际场合上,两个小孩子对着那些精致脱俗简称吃不饱的食物一旦失去了兴趣,想要偷跑出去自己玩耍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像是找到了理由,阳哉少爷和晴明两人一拍即合地选择准备开溜,听见了俩小孩的抉择零求助似地看向了产屋敷的家主,然而对方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看懂了这个眼神,含义是:太好了那么两个小孩就交给你照顾了。
……药丸。
庭院里落着方才凋零的秋叶,红枫似是燃了火一般烧得殷红不已,红得直烫眼睛。
零拾起了正好落下覆在了他眼前的枫叶,他捻着叶柄旋转了一圈,一道黑色的身影忽而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鬼切?”他认出了总是沉默寡言着的武士,他也大抵知道了武士或是源赖光的式神之一。
即使是属于源氏的武士,也没有如他一般将龙胆纹印刻在胸前的胸甲上的,零听得宅邸里的源氏门人们称他为源赖光的恶犬。
他倒是觉得这位恶犬先生要比他的主人好相处的多。
“……”鬼切没有言语他是出现在这里来干什么的,然而只需一想就连阳哉少爷也能知道这是主人家派来看护他们的另一个人,要是算上目前属于贺茂派系下的安倍晴明,这种行为也可以称之为监视。
离了贵人们推杯至盏的厅室,太阳完全落山的庭院中可以称得上是冷清,鬼切不爱说话零也不想搭理他,他们坐在树下和另外两个孩子泾渭分明,简直成了两个世界。
“月明而星稀,看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在两人视线的不远处,他们站在廊桥上,阳哉少爷趴在栏杆上拿摘来的花瓣扔入塘中喂着水里的鱼,红白相间的锦鲤轻吻着水面上的落花,触起了一轮轮涟漪。
晴明熟稔地辨析着月色,他点数着天上的晨星,忽而像是随口提及道:“不过星光如此黯淡的时刻并非只是今夜,这样一来阴阳寮内需以星辰来进行占卜的大人们估计很是头疼。”
他微笑着将后半句话吞咽了下去,星辰不再闪烁于天空中并非只是寻常的天象,这像是人力的一种干扰,又像是在预示着一件即将发生的重要事件。
“晴明你看——那是?”
潺潺而来的溪川在这座庭院里徘徊,溪川的水流来的方向是源氏宅邸更深处的院落,阳哉对浮在水面上像是一角衣料的布片非常感兴趣。
他伸手想要去够,但他忘了自己是先踮了脚才能探头看见廊桥下的群鱼,零匆忙刚站起身时阳哉少爷便已在惊呼声中从桥上翻了下去。
不过落水事件并没有发生,只是眨眼的工夫鬼切便踩在了朱红的廊桥栏杆上,他的手里提着阳哉少爷的衣领,随即一跃站在了桥上将冒失的少爷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平地上。
“感谢您。”晴明礼数周全地对着鬼切道谢,他不动声色地拉起了阳哉少爷的手,将那一角布料纳入了自己的袖中。
“?”阳哉少爷转头看了眼自己新认的小伙伴,有模有样学道:“感谢您的帮助,源氏的武士大人。”
鬼切依旧只是点头,语言平淡:“分内之事。”
姗姗来迟的零站的远倒是没有错漏这一幕,他压着性子走近给阳哉少爷整理好了弄乱的衣领,抬头时却将小孩小心翼翼看向自己的神情见了个真切。
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近来的心态似乎有些失衡。
先是鬼舞辻无惨病情的加重后又扯上了源氏这档子破事,单线生活中出现了不安稳的要素让他确实表现地过于警惕,以至于连自己现下正在做的事情都做不好。
……真是的,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对一个小孩进行迁怒这种事。
太丢人了。
“是我的错,阳哉少爷。”零深呼吸,忽而他动作轻柔地将小孩抱起来,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哇——好高啊!零!”
这种算得上是补偿的举措很容易就让健忘的小孩将先前的小波澜抛去了脑后,零顺势应和着阳哉少爷的指示远离了廊桥上的晴明与鬼切,他带着阳哉少爷走向了一棵木槿树,小心地托扶着他去采摘其上的白槿花。
安倍晴明……不愧是传说中的白狐之子,他和阳哉少爷的相识是出自真心实意,但他察觉到了源氏庭院中不和谐的地方后想要横插一脚,那他可不能放任他将产屋敷家给一齐拖下水。
还好么,安倍晴明已经将那块似乎沾染了血气的布料从阳哉少爷的手上给收走顺带打上了封印,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廊桥上似乎是有在交谈的两人,他扯了扯嘴角安心陪伴阳哉少爷,任由小孩偷偷摸摸地在自己的发间别上了一朵漂亮的白花。
好奇怪啊,明明是个看似无害也与政事站队毫不沾边的少年阴阳师,零总觉得安倍晴明会从哪里掏出一把锄头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会从源氏挖走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打住打住,零觉得可能是自己患上了症状名为源赖光的ptsd。
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
整场宴会直到月上三竿才得以慢慢散去,阳哉少爷与安倍晴明在朱雀门前相互道别,年少的白狐之子走得洒脱,只是与先前相比他清透的蓝色眼眸中无法掩饰地多了一抹凝重。
源赖光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再度出现,他似乎对他所准备的大江山讨伐非常上心,零也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得,今日的宴会只是寻了个理由将相关联的贵族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在源氏的重地里秘密地进行最后的利益划分,寻常人可参与不进去。
虽然觉得源赖光支持这次讨伐的理由纯粹得不应当掺入这种肮脏的设计,但零现在也没工夫去想他的事了。
做贼心虚地先跑到小厨房烧了热水洗了个澡,零看到鬼舞辻无惨屋房内还亮着的灯火,他既是在抱怨着辻哉少爷到了这个点儿还没睡觉,又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樱野樱野,我身上闻得到什么味道吗?”
“……什么东西啊?”
“呃比如说什么香味之类的——”
“噫……好变态的问题啊零,你这大晚上是去了什么地方,害怕让辻哉少爷发现吗?”
樱野直击灵魂的质问让零魂不守舍地还是磨蹭去了鬼舞辻无惨的屋前,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才将手放在木门上,就听见了鬼舞辻无惨莫得感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舍得回来了?”
……等等,剧本不对,这不对劲。
虽然阴阳怪气是辻哉少爷平日里的本色演出没错了,但这种措辞——这种仿佛他是出去沾花惹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零丝毫没察觉到会为了鬼舞辻无惨一句话心态就如此波动的自己其实也挺不对劲的,他探头进去先看了一眼。
医师不在屋内,这很好,辻哉少爷还没上床休息,这不好。
如今这时期单薄的榻榻米完全抵挡不住从潮湿的地下渗透而来的潮意,一脚冰凉,零低头看着洒在地上的褐色水渍,慢了好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倒翻的汤药。
“辻哉少爷——您将药……?”
鬼舞辻无惨斜倚在软塌上,他噙着笑颜,他很少这样笑过,以至于让看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零都后退了一步。
“你觉得我会为这种小事亏待自己的身体?”
“太自大了,零。”
靠近之后确是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直以来苦涩的药香味,零低着头将屋内的摆件重新放置归位。
书卷乱了,依照墨笔点画出来的顺序从来不是辻哉少爷的摆放喜好。
白梨木的茶具不该收置在潮湿的陇箱里。
墨砚与笔架,为什么会出现在用于饮茶进食的桌几上。
……
“收拾好了就来伺候我就寝。”
鬼舞辻无惨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能够拥有不同往日的耐心,兴许是这些年来他学会了如何将不顺手的用具打磨地更衬心意,即使手中牵引的缰绳似乎偏移了位置,他也有这个能力将其重新收紧。
“辻哉少爷,您……就没有其他要问的?”
零依言替他脱下了着物,贴身的深色单薄襦袢纹着的网状脉络花纹像是碎裂的瓷器,抵不住他身上传递而来的体温。
腰间一空,他连忙低头就看着鬼舞辻无惨将金柄的黑色刀具从自己的腰间解了下来。
明明都记得更衣洗漱了为什么他就是忘了将刀给取下来……?
“看来我确实忘记了一件事。”
沉重的金属长条刺破了窗纸掷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了木石庭院中,鬼舞辻无惨一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来衣袍,零忽然发觉那件外衣上并没有像是寻常衣物一般纹绣着产屋敷的族纹,红色织封的黑色布料覆住了衣角边缘的紫藤花。
浓郁的药香不会这样抓人,零抓着披覆在肩上织料,侧头专心去嗅。
破了一个窟窿的窗纸孔中正映照了一轮当空悬挂的上弦月,鬼舞辻无惨出神地扶着窗框仰头观月,他在窗扉上屈指扣响,自己敲打着自己的窗,这一幕显得有点儿渗人且奇诡。
……但又相当安心。
零单膝跪在他身后,像是即将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一样,入秋以来心中的躁动似乎在这时完全平静了下来。
“喜欢今天晚上的月色么?”
清透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入了屋内,零没有多想便点头:“很好看。”
就和他清清冷冷的少爷是一样的。
“那么……上弦零这个名字,喜欢吗?”
“……!”
鬼舞辻无惨甩开了木屐与足袋,他赤足走在榻榻米上,忽然觉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冰凉。
他轻轻捧起了零的脸让他正视自己,愉悦地在他的脸上轻易寻找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神情。
他的小仆从或许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在望向自己的主人时究竟是抱负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讨厌变化的从来不只是鬼舞辻无惨一人,鬼舞辻无惨不过是在这个傍晚随意点唤了其他两人来侍奉于他,回来的小仆从就展露出了宛如守护领地的恶犬一样的举措。
但是不要紧。
看。
绳索已经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