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的梁老大和鲁氏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梁父的怒吼,让他们跪下。
鲁氏想要解释什么,刚张了嘴,却被丈夫推到一边。
她偏过头一看。
“咚”的一声,梁老大扎扎实实地跪了下去,整个背直挺挺的,神色带着丝轻松。
他瞒着梁父这么久,心里总是有块石头吊着,这会子看梁父这架势就明白他是知道实情了。
因此,梁老大反而觉得自己解脱了,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儿子二话不说就跪下,给了梁父心里一个定心丸,他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怕儿子不再和以前那般听话,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不敢顶撞自己的孩子。
“你可知错?”梁父摆出一副愤怒又痛心的模样。
梁老大低着头,闷声道:“儿子知错。”
这个回答让梁父很满意,他继续道:“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然知道自己做错了,只要改过自新,便是孺子可教也!”
鲁氏没读过书,不明白梁父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能听明白一个意思,梁父这是要让他们把店关了吗?
这可不行!
她猛地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丈夫,只见他放在两侧的手掌缓缓地捏成拳头,低垂的头摇了摇:“爹,儿子不能。”
不能?
梁父有些懵:“什么不能?”
“儿子确实是不想种地了,我想做买卖,想要赚更多的钱养家糊口。”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梁父道,“所以,请恕儿子不能如父亲所愿。”
从他抛下土地选择到城里开小吃店时,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内心深处对梁父的敬畏之心并没有完全消失,可是他却已经能够提起勇气来选择表达自己的观点,说出自己的感受。
因为妹妹梁婧,就是这样做的。
给予他勇气的,不仅是这些日子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堆积赚来的成就感,也是梁婧在面对各种困难和刁钻客人时,那种自信坦然的姿态,让他渐渐学会了找到自我,学会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
梁父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个月,儿子的改变是如此之大。
在他眼里,只觉得梁老大是不孝,是叛逆。
这是他最难以接受的地方,他自来就是一言堂,这个家里谁都得听他的,而不是轻易就敢反驳他的。
即便是鲁氏,最多也只敢给他看脸色,嘴上从来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所以梁老大的这个姿态,在梁父眼里看来,简直是大大的不敬不孝。他眯了眯眼,语气不虞地道:“梁庄,到底是谁教你的如此不敬不孝,莫非就出去几天,良心就被狗吃了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圣人曾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句话什么意思,你说给为父听听!”
梁老大是梁父亲自启蒙的,只是他天资愚笨,所以只读到了《论语》就再也没有读下去。
这句话是出自《论语》里孔圣人和弟子有子的一个对话,梁老大虽然悟性不佳,记性倒还是不错,“说的是君子应该致力于根本的事务,才能有做人的原则。”
“还有呢?”梁父问。
“做人的根本原则,就是孝顺父母。”梁老大方才抬起的头,又不自觉地低下了,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坚定。
梁父重重“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他:“既然你还都记得,那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说完,梁父可能觉得还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明日就去把那劳什子小吃店关了,回家好好打理田地,若无为父的许可,你不准再踏出村子一步。”
天地君亲师,梁父就不相信他这做父亲的管不住儿子!
可是,话都说完片刻了,梁老大却低着头始终不予回应,仿佛他刚刚说的话都是对别人说似的。
“听到没有!”梁父被他的态度气得脸色都变了,见他依旧不开口便气冲冲地说,“行,你若是一时想不通,就到祖宗牌位前去跪,不准起来,直到你想通为止!”
梁父气得拂袖而去。
梁老大不发一语地起了身,就往正屋旁边的小房间走去,那里头供奉着梁家祖先的牌位,地方虽小,却十分阴冷。
鲁氏跑过去,点灯添油,给祖先们上了一炷香,跪着解释了一通。
就怕祖先真的怪罪了他们夫妻两。
这一夜,梁家灯火通明,可除了梁父呆在书房外,其余人都呆在小祠堂里,梁老大更是跪了一夜,任凭鲁氏怎么劝解也不起身。
而梁母则是坐在门槛上,眼睛无神地发着呆。
鸡啼三遍时,天才刚蒙蒙亮。
梁父饿了一夜,在书房辗转反侧,最终爬起来打算喊人给他做点吃的。一路找到小祠堂去,发现人都在。
他扯了扯有些发皱的衣摆,脸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对着跪坐在梁老大旁边的鲁氏道:“天都亮了,还不去去灶房做点吃的。”
鲁氏一夜未眠,担心着梁老大,劝解半夜不成才跪坐在旁边陪着他,夜里寒风萧瑟,她被冻得手脚冰冷,幸好依偎着梁老大互相取暖,才艰难熬过这一夜。
如今被梁父一喊,她下意识就起身去灶房做吃的。
梁父睃了眼嘴角紧抿的梁老大,看他不说话,又转过视线去看梁母,梁母也是不说话。
他重重哼了一声,走回书房等着早膳。
鲁氏手脚快,弄了个面片汤就出来了,还敲了两个鸡蛋进去,端了一碗送到书房给梁父。
又给梁母端了一碗,梁母不接也不说话。
鲁氏将碗筷放在她身边,又端了一碗给梁老大,劝道:“相公,吃一点吧。有什么话,吃完再好好说。你都跪了一夜,冻了一夜了,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吧。”
梁老大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小祠堂里不准吃东西,这是对祖先不敬。”
鲁氏急了眼,道:“那咱出去吃,吃完了再说。你这一夜不吃不喝的,等会哪还有力气去店里。今儿咱还开不开店了?”
这一晚上的,梁老大一句话不说,鲁氏早想问,可是她一直不好开口。
这会子天都亮了,若是不赶着进城去,等会都耽误开店的时辰了。
梁老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门槛上的梁母突然开口:“快吃吧,吃完早点去。”
话音一出,梁老大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娘,你方才说什么?”
梁母瞥了他们一眼,语气淡淡道:“我说让你们吃完早点去,免得耽误了时辰。”
鲁氏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诧异,到后来的欣喜感激,她抓着梁老大的手臂,劝道:“你瞧,娘都开口了。咱快点吃完就走吧,这会子赶过去还不晚。”
说完,她把手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片汤端到他面前,道:“相公,快吃点吧,吃完咱就走。”
鲁氏一边劝,一边打定主意,这回回去开店,她一定要拦着梁老大不能再让他回来了,起码短期内最好不要再和梁父见面才是。
梁老大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准备接过面片汤。
梁父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脚对着跪在地上的梁老大的胸膛踹了过去,把毫无防备的他踹得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地。
“孽子!”
梁父没想到罚梁老大跪了一夜,竟然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真的是孽障!一气上头,梁父又补了几脚,又踢又踹的,丝毫不像一个读书人斯文有礼的模样。
梁老大抱着头弓着身子任由他踹,牙齿咬得死死的,明明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却始终不敢站起来反抗。
“丢尽祖宗脸面,老子当初还不如直接生下来就把你掐死,省得现在活活要气死我……”
梁父嘴里说着恶毒的话,一边脚下重重地又踹了几下。
在鲁氏扑过去梁老大身上时,梁母也“啊”一声扑了过来,把梁父死死抱着,头往他身上顶,嘴里说道:“你冲我来,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梁父被顶的胸前一痛,一时岔了气咳嗽起来。
“咳咳,放,咳咳,放开、我……”
他毕竟是男子,大手钳住梁母的手臂,把她拉离自己一些,目露凶光地嚷道:“你疯了不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梁母目眦尽裂地看着他,眼睛红成一片:“我不敢,我为何不敢!你把我婧儿逼走了还不够,还想把我庄儿也逼走是吗?你打了这么多年,还打不够吗?梁文赋,我跟你说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对他们你是会有报应的!”
梁父愣了愣。
这是第一回他看到梁母这样凶狠的模样,就像是被偷了狼崽子的母狼一样,眼神红得快要滴血,那气势就像要吃人一样。
他看了一眼地上抱头蜷缩身子的梁老大,眼神怨恨的鲁氏,以及自己身前头发散乱的梁母,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你们,你们都疯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就这些日子,这些人全都变了个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了孔子孔圣人《论语》里的两句话,分别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在此特做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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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们依旧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