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九隆知道,他是正统的先王血脉,又颇有先父遗风,所以他们忠于他。他也知道,像布鹏这样在父母的爱,兄弟的陪伴中长大的人,并不能理解他内心那种刻骨的沧桑和孤寂感。
本以为父母虽然逝去,不幸中的万幸,还有叔父大人在上,虽然叔父行事荒诞了些,总算对自己和蔼有加,熟料一日梦醒,原本看着慈祥的叔父一旦亮出了獠牙,竟是比虎狼还毒的人。所谓的养育之恩不过是一个笑话,只是他毒杀了父王母后,却无法名正言顺继位之后,想出来的权宜之计。这些年如果不是有父王母后在天上的保佑,和那些忠于先王的老臣和族长们的保护,如果不是自己天资过人,自小聪明伶俐,恐怕连成年也活不到。
家是安身立命的所在,蒙九隆没有亲人,没有家,纵然他身边有许多忠诚的追随者,但这种孤苦伶仃的酸涩无一日不在侵袭他的内心。
布鹏陪着蒙九隆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前日来的时候,顺道去望月崖看了一趟,王子让秘密建造的那竹楼已经完工了,很是宽敞漂亮,地势也好极了,站在走廊下能一眼望去好远的地方。”
蒙九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完工了,真好。”
他的精神世界摇摇欲坠,瞬间仿佛有了支柱,只要心中有了想念的人,在这世上就不再是孤身一人。那一颗无人可托付的血肉之心,突然被一个人牢牢捧住了。
喝了一晚上的苦酒,这时候才热乎乎地流进了心里,那些硬碰硬的拼杀,都有了一种柔软的理由,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带了暖意。他欣然地想,我终会有个家,有许多孩子,他们身上有我和我爱之人的血脉,将来我会有很多亲人。
“话说到七分,酒喝到微醺,此时便是正好。”掷了酒杯,蒙九隆起身打算去巡营,月光隔窗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些欣然的红色,“天道在我,人心在我,她还在等我。”
京城国舅府
“你怎么自己来了,天这么冷,坐车颠着了吧。”
袁佳秀刚进暖阁,鲁夫人便迎了出来扶住女儿的手,一边命人去取东西,一边命人将暖阁里再添几个炉子。
袁佳秀笑着道:“听说娘给我寻到了那转胎的珠子,女儿心里急,就直接来了。”
鲁夫人埋怨道:“你心里急,派个人来,娘就让人给你送去了,何苦跑着一趟。”
说话间下人已经送上来一个红木匣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光洁剔透世间罕有,屋里一众丫鬟婆子都啧啧称奇。
袁佳秀躺在了贵妃榻上,贴身大丫鬟桂花是个手脚麻利的,她侍奉着袁佳秀解开了衣裳,露出怀胎六个多月的肚子,又小心的拿丝帕包住那颗夜明珠,在袁佳秀的肚子上,从右至左,逆时针方向转了七七四十九圈。
众人皆不敢言语,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什么。
“观音院的大师说,这颗夜明珠世间罕有,是被送子观音亲自开过光的珠子,只要连续七七四十九天在肚子上转七七四十九圈,就能把女胎变成男胎。秀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鲁夫人关切地问女儿,她为袁华俊生育了四个孩子,三子一女,,根据物以稀为贵的原理,她对女儿十分呵护。
袁佳秀还是幺女,民间常说“打大的疼小的,怀里抱着是好的”,所以鲁夫人疼爱这个女儿只怕比三个儿子加起来都要多些。
袁佳秀模样生的虽然不如袁佳灵貌美,胜在端庄大气,她借着侍女的搀扶起身整理衣裳,笑道:“女儿觉得挺舒服的,既然菩萨这么说了,那想必是有用的。”
鲁夫人看女儿这乖巧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上个月太医正号脉之后说这胎八成又是女儿,已经生了三个女儿的袁佳秀神情有些凄楚,鲁夫人不忍女儿伤心,派人到处想办法,最后花了巨资买了这样一颗转胎珠,据说真的有人成功过。
鲁夫人道:“我儿,是不是你相公说你了,他们江家虽然前朝风光些,今日早已败落,你嫁给他本是低嫁,要不是有我们袁家帮衬着,他江家……”
“母亲——”袁佳秀嗔怪地打断了鲁夫人的话;“我已经嫁给了他,夫妻是一体的,母亲若是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我呀。若是女儿在娘家有脸面,那我夫君就该在娘家也有脸面才是。”
鲁夫人心疼女儿,这时也意识到在下人面前说贬低姑爷的话十分不妥当,瘪瘪嘴道:“娘这是心疼你。”
袁佳秀柔婉地握着鲁夫人的手道:“母亲,你放心吧,江郎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只说我们还年轻,总是有机会的,只是我自己想给他生个儿子而已,母亲不也常说,女人没有儿子,终究是个缺陷。”
鲁夫人仍然不放心:“那你婆婆呢,给气受么?”
袁佳秀道:“婆婆对我也实心实意的好,母亲也该知道,婆婆今年身体越发的差,太医悄悄跟我们夫妻二人说过几次了,怕是往后一日不如一日,难以大好了。因着这份婆媳缘分,我十分想让她抱上孙子,有朝一日要走的时候,她也能心里安定些。”
鲁夫人不再说什么了,这姑爷是袁佳秀自己选的,当年多少高门才俊想来提亲,可她偏偏看上了这破落户儿江家的穷小子,也就是祖上出过几个宰相而已,那都是昨日黄花,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来提亲提的还是庶女袁佳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袁佳秀出门上个香遇到了他,只一眼,便认定了他。
鲁夫人当初十分不情愿这门亲事,可是一直乖巧听话的袁家秀却铁了心要嫁给他,说若是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便要上山当尼姑去,又说当年母亲不也是放着那么多俊杰不嫁,单单选了父亲,难道这一辈子过得没有滋味么?
夫妻俩心疼女儿,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让袁佳秀嫁给了江静白,袁佳灵嫁给了石昊。
鲁夫人想着已经出征南昭国的石昊,近日里京城传言他不仅是个兔儿爷,还是下面的那个,不由得庆幸当初没逼着袁佳秀嫁给石昊,她忍不住唏嘘道:“人哪有前后眼的,当时娘觉得你嫁得不好不如意,如今看你这夫妻和美的日子,比别人冷床冷灶的强多了。”
袁佳秀的贴身丫鬟桂花,一面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价值连城的转胎珠子,一面含笑道:“可不是,这都是老夫人疼小姐呢。”
鲁夫人瞧了一眼桂花,想起她是袁佳秀的陪嫁丫头,这丫头模样周正,人也老实可靠,心里起了个心思,“我儿,你如今身子不便利,不如就让你姑爷把桂花这丫头收房吧,这丫头生在咱们府上,一家子性命都在咱们府上,都是老实本分人。”
袁佳秀还未答话,桂花抢着道,“老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可不愿意呢。老夫人又不是没见我们姑爷对小姐那情深义重的样子,别说姑爷早已讲明了:一不要纳妾、二不要通房。就算是姑爷哪天喝多了,脑子一热收房了,他酒醒之后也肯定后悔,那奴婢岂不是守一辈子活寡的命,老夫人您行行好,给桂花配个小厮就行了。”
鲁夫人很高兴,笑眯眯道:“你这丫头呀,话虽然是大不敬的话,不过我爱听。”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给二小姐请安的声音,原来是袁佳灵来了,她进屋给了鲁夫人行了礼,笑着道:“女儿先去给父亲请了安,又听说姐姐在母亲这里,便急急来了。”
其实袁佳灵今日来,是告诉父亲,她已经骗到了石昊一张盖了金印的空白文书,求父亲想法子让石昊别回来了,如此她便可顺理成章的过继一个世子,稳稳当当坐上王太妃的位置。
袁华俊却似乎不不愿意同她说太多,只说:“知道了,这事你做得不错,其余的事情为父自有打算,你在王府好生待着便可。”
袁佳灵离开父亲的书房来找嫡母请安,她自己的生母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她在鲁夫人手下长大,说不上多亲厚,面子上的事情,总要过得去。
母女三人围着火炉,坐在一处说了会子话,一片和睦的景象。
没多久袁佳秀扶着肚子起身告辞了,“今日冬至了,女儿赶着回家给江郎包饺子呢。”
袁佳灵顺势也告辞了:“我扶着姐姐走,送她上马车,天冷,母亲不必出门了。”
鲁夫人见她们如此,心里高兴,便不再多留。
今儿没有太阳,江静白觉得轿子里又阴又冷,他一踏进正院里就看见角落里小厨房冒出袅袅的烟雾,知道妻子又在厨房忙活着为自己做饭,突然觉得身上暖暖的。
江静白直接拐去了厨房,袁佳秀一抬头见丈夫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迈进来,立刻眉眼弯弯地笑着迎上前,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面粉,替他解开披风上的带子,取下披风递给他身后的书童。
江静白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这些书童可以做。”
袁佳秀笑:“那你要媳妇儿做什么。你若是想要书童帮你解开,何苦还巴巴的穿进来找我。”
江静白也笑了,他比袁佳秀高很多,扶着她的肩膀踱步进了厨房,“今日吃饺子吗?”
袁佳秀又去案前忙活:“今日冬至,阖家团圆,当然要吃饺子了。”她抬头看向丈夫,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我还蒸了几个包子给婆婆,饺子难消化。”
江静白看她挺着个肚子忙个不停,有些心疼,“这些事你吩咐下人做就好了。”
袁佳秀道:“这些事下人当然也可以做,但是今天冬至啊,主母来做不是应该的吗,这也求是个好意头。”
“那我来帮你吧。”
“去去去,君子远庖厨,你去看闺女们写字吧。”
“我是一家之主。”
“好呢,知道你是一家之主了呢,快去歇歇吧,衙门累一天了,等吃饭了我叫你。”
江静白无奈出了出府,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蒸汽氤氲中的妻子,袁佳秀也抬头目送丈夫,两人四目相对,袁佳秀弯弯眼角笑了笑,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比以前丰满了不少,笑起来更显得温柔款款,不过是这样平凡的烟火人间,一对寻常夫妻而已。
他原本求娶的不是她,不知道何时,这女子已经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力量,给他平静的生活,温暖的家。
夜色已深,江静白翻了个身,后背漏了风,袁佳秀忙欠身替他扯了被子掖好,江静白半梦半醒中感觉到妻子的动作,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抱紧,迷糊糊道:“怎么不睡。”
袁佳秀孕肚已经很大了,身子沉重让她有些不舒服,近来总是失眠,她靠着丈夫滚烫的胸膛道:“你睡吧,我想想过几日该给郭尚书家送什么贺礼去。”
江静白“嗯”了一声,怀里抱着妻子让他在睡梦中有些情动,袁佳秀感觉到他隔着衣服顶了几下,蓦得脸红了,她知道丈夫虽然看起来是云淡风轻一个才子,在夫妻之事上却一向胃口很大,偏生她嫁过来几年为了生儿子总是在怀孕,一直没有让他尽兴过。
袁佳秀有些内疚地小声道:“你再忍忍,我马上就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