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不联手呢?”袁华俊反驳道:“战机转瞬即逝,原本他们没内斗起来的时候,我们要打还不是一样打过去。”
袁华俊挥了挥拳头道:“如今南昭国那位年轻的王储蒙九隆气势汹汹,占了道义礼法的先机,蒙稳疲于应敌,即使他们当真联手也未必能亲密无间,此时就是我踏平南昭最好的时机!”
石昊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话,心里叹了口气,袁华俊说得没错,兵法上说此时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为什么非要打这一仗呢,相安无事不好么,和平共处不好么?
“臣是不懂袁国舅说那些什么战机不战机的。”陆崇理开口道:“臣就一句话,国库没钱,顶多只能准备齐三个月的粮草。打仗这样的事情岂可儿戏。”
袁华俊立刻反唇相讥:“你什么不懂,你不是跟皇上一起征战天下打出来的尚书吗?”
陆崇理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白眼:“我是打出来的户部尚书,不是兵部的!你要非说我懂,那我就多说两句,马上入冬了,不宜打仗。且不说别的,就说战马这畜生,那是春生、夏长、秋瘦、冬死,这是四时规律。打仗是孩童过家家么,没有万全准备,岂可轻启战端。”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这时缓缓说了一句:“南方的冬天并不冷。”
石昊一惊,看向皇帝,莫非父皇心里竟是有意收服南昭的。
皇帝石怀玉抬了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出神道,“朕在秦王这般年纪的时候,夜读史书,读到那些明君名将的本纪列传之时,也曾心潮澎湃,满腹报复想要大展身手开疆拓土。”
宫室内的臣子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意。
皇帝默然许久,他想起当初在府中为世子挑灯夜读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了仍在双十年华的娇美发妻,她总是柔和地陪侍在侧,他静静地读书,她安宁地做针线,若是时辰晚了,他仍然不想睡,她便起身把手里的绣绷子往筐里一放,挽着袖子去小厨房为他做各种汤羹小面,明明是极其寻常的东西,经她手一弄,总是别有一番滋味……那些一去不回的日子如今想起来,真是静谧美好啊。
石昊见皇帝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没等他看分明,皇帝已经垂下了头,一律灰白的头发从金冠中脱落,无力地飘在他额上,看起来衰老脆弱。
谁能想到这位垂暮的老人,当年曾经横刀立马,铁蹄到处尽臣服,最终君临天下,可他如今是真的老了。
石昊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这苍老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曾抱过他,呵护过他,外祖家尽数已殁,母亲兄长皆亡,如今父亲便是他在这世上有血缘关系唯一的亲人。他喉头一哽,尝到一丝咸意,再睁开眼时,他沉声道:“父皇乃是千古名君,儿臣愿即刻领兵南下。为国家身先士卒,乃是武将的职责;为父皇分忧解难,乃是儿臣的本分。”
皇帝点了点头,问袁华俊:“国舅可有异议。”
那自然是没有的,可谓正中袁华俊下怀,为了把石昊推到南昭国战场上去,他主战的奏折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本。
“打仗无非是粮草和兵士,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事陆爱卿以为如何啊?”可能是因为心情激动,皇帝这几句话说得有些气喘,明显心力不够的样子。
陆崇理神色不虞,他起身行了个礼,勉强道:“臣罪该万死,臣自知此刻不该拂了皇上的兴致,可是眼下国库确实艰难,臣最多只能准备三个月的粮草。此时开战,臣以为实在不妥。”
袁华俊立刻接过来道:“三个月足够了,南昭国弹丸之地,如今又逢内乱,一个月内我大武铁骑就能将他们拿下!”
陆崇理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袁国舅何不亲自上前线应敌,灭国之战啊,这可是会彪炳史册的!”
袁华俊一怔,正欲说几句“自己年事已高”、“多给年轻将领机会”这样的场面话糊弄糊弄,皇帝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显然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让袁华俊松了一口气。
皇帝道:“陆爱卿,南昭小国寡民不足为惧,朕觉得以秦王之帅才,三个月差不多啦,你尽力准备吧,多多益善。”
袁华俊心里一喜,看来皇帝果然如皇后妹妹所说,年老耳顺好大喜功,如今他听不得不同意见了。
陆崇理则忧心忡忡地看着老皇帝,又看了一眼石昊,只得叹了口气道:“臣尽量想想办法,准备四个月的粮草。”
皇帝点了点头:“粮草有了,主帅也有了,那调何处的兵士呢?国舅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
袁华俊早知道皇帝会出此问,他假装蹙眉思考了一番道:“日前我儿佳光去京畿大营督军,回来以后对大营里的诸位将士们赞不绝口,说他们不仅能打仗,还能打胜仗。臣以为既然剿匪之事已经结束,将士们正好拿土匪们练了身手,不若就让秦王携京畿大营五万兵马前往南昭,旗开得胜必然是不在话下的事。”
赞不绝口?
旁边的几位尚书和阁老们听了这话,看向袁华俊的眼色闪烁了一阵,虽然没有明说,大家心里想得却是:你儿子回来这几天跟个泼妇似的又哭又闹,找完圣上找兵部,找完兵部找吏部,找完吏部找刑部,非逼着拿了荣将军治罪的事情,大家都还记着呢,国舅爷真是贵人呐,说忘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朕觉得……,”皇帝听完袁华俊所言,正欲表态,说了没半句话却剧烈咳嗽了起来,福来连忙轻轻地替他拍着后背,皇帝自己揉了揉心口顺着气,似乎说不出话来,他艰难得指着石昊道:“你说。”
“儿臣以为万万不可。”石昊神态凛然:“京畿大营拱卫皇城,皇城不仅是九五之尊所在之地,更是天下的心脏,一日不可失去庇护。”
“秦王此言差矣,调了京畿大营的兵南下,自然就可以再从别处调兵去大营驻守。”袁华俊反驳道:“威北大营离京城不远,到时候可以从那里调兵马过来接防。”
皇帝没有说话,他颤巍巍地从福来手中接过一盏止咳平喘的药茶,藉由喝茶的动作压下了唇边一抹冷笑。
京畿大营乃是石家军嫡系部队中的精锐,死忠皇室,而威北大营却是当年袁家军整编而成。当年皇帝将这只部队留在京城周边,交给石昊的提督衙门统领,不归兵部管辖,本也是帝王之术中的制衡之意。
如今袁华俊一边想要京畿大营的兵士们去千里之远的前线送死,一边想把威北大营的兵调来京城附近,等于把他的手掌掐在皇家的咽喉上。这可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崇理诧异道:“那既然威北大营离得也不远,直接调去南昭打仗不就得了!何必调来调去的,脱裤子放屁多一道手续。”
“你懂个屁!”袁华俊当然不肯让自己的心腹部队去当炮灰,他狠狠地剜了陆崇理一眼:“你一个文官,整日里屎尿屁不离口,真是有辱斯文。”
陆崇理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国舅啊,你虽然是武官,屎尿屁也不该从口中出来。我瞧着你得多保重身体呀,平常那些猪脑、羊脑之类的畜生脑子要多吃些,老话说吃啥补啥。话说回来,我记得咱俩同年哪,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年轻明白的,怎么你到这儿人没老,脑子就先糊涂了呢?”
“你!”袁华俊一拍桌子,暴怒而起:“老匹夫,整日里拐着弯儿骂人,打量老子真不敢揍你是不是!”
袁华俊年过半百,虽然不是什么少年人了,半生习武练就的身体素质却是实实在在的好,拍完桌子一跳脚就奔向陆崇理,揪住了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陆崇理却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被突袭之后并不害怕,他毫不示弱伸手扳住了袁华俊的膀子,两个人像是顶了角的水牛一样,开始厮打。
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群臣自忖着身份和身体状况,以及与这二人的关系,拉架的拉架,躲避的躲避。
皇帝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一闹起来头疼不已,扶着额头,福来高声喝止道:“尔等岂可放肆!君前撒泼,成何体统!”
倒霉的礼部尚书周彭成自然又是拉架的主力军,其实讨论这起兵南下的事儿,和很多部门都有关系,唯独和礼部关系不大。偏偏今日皇帝召集相关臣僚之后,又特特嘱咐了一句把他叫来,周尚书心里便有数了,谁让他人缘好呢,朝中也就他这样的身份履历,和上场的两位斗鸡都能说上两句话。
当然工部尚书郭功题资历也是够的,但是他老人家那颤巍巍的身板儿,只怕刚靠近就被袁国舅一个扫堂腿踹趴下了。
“你说说你们两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这弄啥的,传出去让小辈们笑话。”
“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吗,啥事不能商量啊。”
“哎呦,你个瞎眼毛驴,我去你个老匹夫!你踢我干啥,你踢他呀!”
……
奉旨御前搅屎棍,礼部尚书周彭成自然不敢闲着,一边嘴里劝解着,一边上来拽拽这个的胳膊,拉拉那个的肩膀,然而这两人打得难分难解,谁也不理会他。
两人算起来都是长辈,石昊起身想走,可是在皇帝面前不告而退也不合适,一时尴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