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高屋轩丽,皇帝刚刚询问了太子几句近来读书之事,皇后便风风火火赶来了。
“小火煨了一夜的参汤,皇上用了吧。今日上朝时候怎么这样久,如此劳累臣妾真是不放心陛下的身体。”
皇后见皇帝同太子说话之时神情霁和,一颗心落进肚子里,笑着把食盒里的汤盅端了出来。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微笑指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娘娘不必多虑,如今太子与秦王都是各领风骚独挡一面,不会让陛下或许劳累的。”
袁国舅状似无意地随口劝了皇后一句。
皇帝一直低头喝着参汤,只有太监福来看到他拿着调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孩子们都懂事了。”皇后“呵呵”了两声,心里却是一冷,太子独当一面倒是罢了,众皇子里他本就是该一枝独秀的,可如今怎么同秦王各领风骚了。
“太子今日朝堂之上表现很好,虑事颇有新意,很有年轻人的锐气。”
皇帝将面前汤盅往前一推,微笑着对石恒道。
石恒面上带了几分少年人的得意,他身形已经开始长开了,挺了挺肉敦敦的胸膛:“多谢父皇夸奖,儿臣会继续努力。”
皇帝没有再看他,蹙眉对袁华俊道:“朕觉得秦王今日有些妇人之仁,先是说寡妇不易,又是替军中光棍说话。这孩子自生母去后性情大变,我同皇后也不常见到他,你是他岳父,多多开导他吧,朕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把这京城管好,不拖他弟弟后腿就行了。”
“皇上放心,这是老臣应该做的。”袁华俊欠身答应了,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秦王乃是一员猛将,将来出征南昭主帅非他莫属,老臣一定时刻提点他。”
皇帝颓疲地对袁华俊点点头,转头看向太子,脸上又带了些许笑意道:“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太子务必切记。”
石恒点头骄傲地答应了:“儿臣一定扬长避短,不让父皇失望。”
石恒告退后,皇后笑容可掬对袁华俊道:“大哥可是要去衙门了,本宫好久没见大哥了,我送你两步。”
皇帝点点头表示同意,二人一起去了。
皇后袁宝珠和国舅袁华俊远远地遣开众人,在刚落成不久的九龙玉壁前信步闲庭,不明就里的人看起来,仿佛在品评赏玩石壁一般。
“听说今日石昊在朝堂之上大出风头。”皇后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并不好。
“无妨,恒儿今日也语出惊人,群臣交口称赞,连一向同咱们不对付的陆崇理都夸他不凡,况且方才皇上的态度也明白得很。”袁华俊很不以为意。
“皇上一直对恒儿疼爱有加,我自是不担心皇上的态度。我这不是担心石昊自己拎不清吗?你可倒好,还非要让他挂帅去打南昭国,这不是往他手里塞功劳吗?我真是不明白,怎么就不能再想法子把他……”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可。”袁华俊摇头道:“上次我设计派他去探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他,嫁祸给南昭国,竟让他逃了,如今时机已失,恐怕他已经起了疑心,此时再下杀手难以得手,容易弄巧成拙。”
“那咱们把他放在京城里看牢了就好,为何还要让他出去建功立业呢?”皇后十分不解,“我前些日子已经敲打了他,我瞧着他老实得很。”
袁华俊知晓她说得是人肉馒头的事,迟疑片刻道:“你敲打他也不全是坏事,只是下次勿自作主张了,要报与我知道。”
他接着低声道:“把他放在京城里,皇上比你看得还牢,如何有机会下手。”
“这倒是真的。”皇后喃喃道:“皇上别看面上淡淡的,心里对他可着紧呢。”
“是了,所以我要让他去挂帅攻打南昭国。别看你大哥我在朝堂上辩不过那群穷酸秀才,论起军事来我门儿清。照着大武如今的战力,南昭国十年也打不下来。”
“十年!”皇后听了她大哥的话吃了一惊,忍不住略微提了声调。
袁华俊瞪她:“噤声!”
“你不是说三个月便可凯旋?”皇后抬起一只手拿帕子按了按唇角。
“我挖坑给他跳罢了。”袁华俊冷笑一声,“既然不能要他性命,那我就让他一败涂地回来,从此声名狼藉,彻底失势生不如死。兵部只向户部要了三个月补给,三个月打不赢,我有得是法子让他弹尽粮绝,南昭国那种地势,密林错综复杂,遍地毒舌瘴气,没了补给他撑不了多久,要是惹怒了南昭人,一刀砍了他更好。他今日不是越过我在朝堂给兵士们卖好么,我倒要瞧瞧他弄死了几十万兵士之后,还有没有人念着他的好。”
皇后听得眼前一亮:“大哥,还是你们男人有办法,我这妇人就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你说,咱们能不能想法子派人混进军中,趁乱把他……”
“南昭之战对他乃是必败之局,不必横生枝节,万一失败反而落人口。”
袁华俊并非对石昊心软,只不过他确信这是一步死棋,只要走了这一步,石昊即使活着也是一粒废子,不足为惧。
“不过,”袁华俊沉吟片刻道,“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此事我会处理,你不要再插手了。”
看到皇后神色悻悻,他又道:“今晚我置办了家宴,打算再找石昊谈谈过继子嗣的事。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中,你安心侍奉皇上便可,我瞧他身子不太好,没有几年了,你也别太急。”
皇后自然明白他语中之意,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袁佳光匆匆赶来,见父亲同皇后姑母正在说话,也不敢靠近,只是脸色十分焦急的样子。
袁华俊远远看了一眼大儿子,安抚了皇后几句,便告辞了。
“何事?”两人走到角落,袁华俊威严问道。
“父亲……”袁佳光嗫嚅了一下,鼓起勇气附耳对袁华俊说了一句话。
袁华俊脸色大变,二人匆匆离去。
石昊到户部衙门的时候,马冀中正大喇喇坐在大堂上一张椅子上,一边端着茶壶喝水,一边同陆崇理山南海北地胡侃。
石昊一进来看这幅情形,便知道陆崇理叫他来讨论军需只是个借口,想来剿匪物资的事情马冀中早已同兵部和户部交涉好了。
陆崇理见石昊进来,笑着招呼了他,然后对马冀中道:“工部方才送了一批兵器到库房,马都统不如去验看一番。”
马冀中立刻兴冲冲去了。
屋内再无外人,石昊坐下伸展了长腿,又舒服地放松了一下肩膀,才笑着道:“陆大人是有话同本王讲?”
“无甚大事。”陆崇理平静道:“听闻秦王在召集刘家军旧部。”他说完之后仔细观察着石昊的表情。
石昊太阳穴一跳,不动声色道:“陆大人说错了吧,那是刘家后人在集资修祠堂,本王也出了些许银两罢了。”
“哦。”陆崇理遂自然地笑了笑,“竟拖到如今才有人想起来修。”
他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本书册递给石昊道:“这是兵部报上来此次剿匪物资名册,我又给秦王添了不少,你看看齐不齐,若有别的需要,我再想办法。”
石昊接过那册子,看了一眼陆崇理气定神闲的脸色,仿佛方才那句敏感至极的“召集旧部”并不曾提过一样。
陆崇理这种泰然自若的表情,分明传递出一种信息,让石昊笃定他不会将此事对任何人再提起了。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石昊将那册子放回了陆崇理手上,轻轻道:“表叔觉得齐了就是齐了,我所求无他,只希望能拿走我应得的那份。”
表叔!
陆崇理闻之一惊,蓦然抬眼望向石昊,虽然他极力保持镇定,脸上仍然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愕然。
石昊毫不回避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而坦荡,于是陆崇理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像退潮一样消失了。
陆崇理和石家有远亲,远到不如近邻的远亲,倘若大家都是寻常门户,这亲戚攀一攀也便罢了,但现在石家是帝王之家,石昊乃是正经皇子,正一品亲王之首,实在不必同他攀这门亲戚。
所以这一句话看似平淡,隐含的意蕴却十分骇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需要直白地摊开了讲,有心人自然能听懂其中的涵义。石昊什么都说了,却也什么都没说,陆崇理若是无心,不愿淌这浑水,假装听不懂,自然也可平淡揭过去。
这个斯文中带着点精明的中年人,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瘦高挺拔,肃穆冷淡年轻人。
石昊看出他眼中的惊疑,再次轻轻却笃定地点了点头,一瞬间陆崇理心头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日天啊,我记得女主让你多搞几个岳父的啊,你怎么去找了个表叔回来?
下一章女主就回来啦,我知道大家想她了,几天没见,胡晓光同志这次搞了个大动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