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阳谋(1 / 1)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国朝堂,从不缺各种热闹。议定雍凉都督人选之后,由谁执掌中护军,成为各派间热议的焦点。洛阳内外,皆蠢蠢欲动。

中护军掌管着皇城门户,中护将军又直接执掌魏国武官选举,是炙手可热之位,各方都欲先发制人占得先机。太极殿里,少不了又是一番好热闹。

司马懿性情谨慎,朝堂议事时一般都是察而后动,不会先行启奏。今日议事时却一改既往,率先出列,抛出了蒋济的宝贝独苗儿子蒋秀,从文采武功到品貌美德,面不改色地吹捧了一通。

就连脸皮厚如墙的蒋济本人都禁不住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

他儿子蒋秀更是一脸迷茫地站在文臣队列之后,脑中各种问号——我是谁?我在哪?……

司马懿口若悬河地说完,群僚目光煞是精彩,纷纷各种意味地看向蒋济。

蒋太尉简直觉得后槽牙疼,合着司马懿前些日在自己府上,拉着自己预演热身呢?戏演一遍犹嫌不过瘾,如今故技重施,变着法儿地还要配合他再演一遍?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他面上却迅速作出反应,堆出笑道,“中护军乃我朝门户,非同小可,举足轻重,犬子资质庸常,实难堪此重任。”

太傅太尉二人一唱一和说得热闹,谁的资质如何,大家眼光皆是雪亮。

饶是小皇帝曹芳少年顽劣,平素也能看出一二。于是他道,“如此说来,依众卿之见,还有何人可担此任?”

曹爽出列道,“陛下,依臣之见,如今,我朝壮年才俊甚多,譬如,王彦云老将军之子,王公渊常侍。王老将军德行功绩皆堪称当世翘楚,其几位儿子也是文武双全,风采不输其父,尤其王常侍,朝内有目共睹,可堪护军重任。”

王凌老将军是四朝老臣,魏室几任君主一直对其颇为看重。王公渊是王凌长子,为人稳重周密,沉着有礼,王氏父子一向在朝野素有美誉。

因此,曹爽话音一落,不少人跟在其后点头附议称是。

“多谢大将军抬爱,微臣德薄才浅,怎敢担此大任。”王广出列谦推道。他这两日已给父亲去信,言明京中形势,尚未收到回信。

“大将军慧眼识英才!老臣也赞同!公渊着实不错。我朝人才辈出,实为社稷之福!臣也推举一人,并州刺史陈玄伯……”蒋济堆笑附和道。蒋济和原司空陈群生前关系不错,推他儿子也不会有人多嘴怀疑什么。

“陈玄伯虽然年纪轻些,却颇懂治军之道,刚至并州就任不久,就有捷报来传。后生可畏也。”

并州刺史陈泰,字玄伯,为人沉勇刚毅,性情谨慎。身为功臣之后,不贪恋京城舒适,却自请镇守西陲,年初刚刚就任并州刺史。他主理并州军政事务以来,善于体察民情,对当地一些游牧民族恩威手段并施,短短时间,就已颇有威信。

而且陈泰一直行事低调,凡事尽量避免介入朝堂争斗,为免授人以柄,这才自请离京,镇守边关。

所以,蒋太尉所荐之人,乃是个哪派都不得罪的折衷之选。

看到曹爽轻轻点头,小皇帝才道,“王公渊、陈玄伯、蒋俊英几位爱卿可暂为护军将军人选,此外,无旁人举荐了么?那就……”

“微臣不才,今日毛遂自荐,愿尽绵薄之力,誓死护卫朝廷,守护皇城。”从队列后面走出一人,躬身施礼。

不少人纷纷侧目,大感意外。说话之人非是旁人,正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司马师!

司马师目不斜视,躬身走至殿前,双手向御前太监呈上事先备好的千言书。

曹芳接过,看了两眼。又递与身边御前内侍,示意传阅给两位辅政大臣曹爽、司马懿过目。

御前内侍先将奏书递与司马懿。

两位辅臣论资历年龄,司马懿年长曹爽许多。因此在朝堂之上,只要司马懿上朝,为示尊长,曹芳虽是看曹爽颜色行事,一般也要将文书先递与太傅司马懿传阅,再传给曹爽。这自两人共同辅政之初已形成惯例。

司马懿展卷之际,曹爽虽然内心大为惊异。却仍拱手赞道,“太傅教子有方,令郎勇气可嘉,可喜可贺!”

“大将军谬赞了,老夫老矣,又连日身体抱恙,实在是无暇顾及他们年轻人的事了。犬子才疏,今日贸然上奏,完全出乎老夫意料!这篇千言文,通篇大话,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叫诸位见笑了……”

司马懿边说边连连摇头,似是对儿子冒失之举大为不满。

事实上,这篇千言文,完全出自司马懿的授意。事前他不但逐字逐句过目,还在几处作了精心修改。司马师誊抄一遍,得到父亲首肯,才最终形成奏章。

司马懿装模作样地阅后,又看似不以为意地将奏章转递与曹爽。曹爽又传递与身后的尚书令司马孚等人过目。

奏章从各怀心思的三人手中过了一遍。又向后传去。

瞅着那份厚厚奏疏,蒋济不由暗中一拍大腿!高!实在是高!

从司马懿到自家府上送满月礼,极力吹嘘自己儿子蒋秀试探口风,再到拿郭淮当挡箭牌据理力争,一路铺垫演戏。

从一开始,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中护军的兵权!

“好你个仲达,煞费苦心下了如此精绝一盘棋啊。”

如今,司马氏手里一无实权,二无军权。待夏侯玄正式就任征西将军之后,护军空缺,机不可失,想来想去,只能剑走偏锋,走此一步险棋!

以前文帝操曹丕、明帝曹叡在位时,大臣都可用密奏的方式向皇帝直接上书言事。但如今小皇帝形同傀儡,事事皆先由大将军曹爽过目定夺。

这种情形下,司马家争权的唯一可能途径,便是在朝堂上就事发挥,弃阴谋搞“阳谋”,由“暗夺”转向“明争”!

“这次,咱们父子就将争兵权之事大大方方地摆到堂面上,杀他个措手不及!”

对于护军空缺,司马懿料到曹爽那边也有内定之人。但是,上次就郭淮之事,司马懿已经作势先让一子。

这种明面上的事,大家可都眼睁睁看着呢,总不能总是一方无休止地让步吧?

“老爱卿?”见司马孚似是有话想讲,小皇帝随口问了一句。

这两年,尚书令在朝中议事时极少进言,比手下的几个尚书低调安分多了。曹芳问他,也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司马孚行礼答道,“启禀陛下,春秋时期,晋人祁奚有‘举贤不避亲’之典故美谈,老臣斗胆效法。臣观此篇奏章,条分缕析,所言甚切,有笔扫千军之力。况且,司马常侍在朝中已有数年,文韬武略兼备,做事一贯精干。故而,老臣推荐其为护军将军人选之一。”

“啊这……”

小皇帝望向曹爽,又看了看司马懿,面露迟疑。

以往,逢有大臣争议,曹芳习惯先看曹爽,指望曹爽拿主意。曹爽点头,代表“允”,摇头则表示“不可”。

此时看曹爽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小皇帝顿觉六神无主,不好办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有些着慌露怯。

“那……何爱卿?”小皇帝又看向其后尚书台的几位。尚书台的五个尚书,吏部为诸位尚书之首。人称“大尚书”。

何晏掸掸衣袖,应声出列,“陛下,臣一介书生,对军务之事知之有限,不敢妄言。朝廷若有用人之需,臣身为吏部尚书,必将尽心效力选拔贤才,以备朝廷之用。”

他是经曹爽推荐才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虽一直与曹爽过从甚密,但如今身份毕竟是“天下座师”,又是曹操继子皇室宗亲,自持宗族身份,也要顾全脸面。

众目睽睽之下,不愿给人以太过明显的攀附印象,于是说了一通不痛不痒之辞。

大人的潜台词和话中话永远令人琢磨不透。

听了几人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小皇帝拧着小眉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耳朵,在龙案后正发愁该怎么说时,蒋济又适时开口,暂时替他解围了。

“陛下,老臣以为,今日早朝,诸位同僚推举的王公渊、陈玄伯、司马子元等人,均为我朝才俊。只是良材甚多,如何优中择优,需要进一步精心甄选。中护军乃重中之重,慎重起见,不妨暂缓几日,再行计议……”

早朝后,蒋太尉与儿子蒋秀同辇而行,回府用膳。

太尉府距皇城不远,坐着马车,约摸三柱香的功夫。

眼看马车驶出皇城一段距离,蒋秀方问,“父亲,您为何不愿儿到中护军任职呢?”

“俊英,秦灭六国之际,王翦伐楚求封之事,你可知道?”

“儿在先前翻看秦史时,略有所知。”

王翦乃秦国名将,秦灭六国的功臣之首。当年,在王翦率六十万秦军伐楚之前,秦王嬴政率群臣,亲自送至灞上。但是到了临行前,王翦一反常态,竟当着群臣之面,再三请求秦王多赐良田宅地,理由显得俗不可耐,啼笑皆非:“老臣年迈,求些良田屋宅,不过是为子孙后代打算。请陛下体恤。”

甚至,当秦军行至关口后,王翦又五度派人回朝,念念不忘其所求封赏之事是否兑现。前前后后,煞费苦心,可谓做戏做足了。

“王翦何以如此?无非是因秦王性情多疑。举全国兵力,交于王翦,必是日夜忧虑难安。只有多求封赏,使秦王嬴政以为其志在钱财,不过是个胸无大志见钱眼开之辈,才能彻底打消秦王疑虑。”

蒋太尉由衷感叹道,“为将不易,兵权瞧着诱人,有时却也是烫手山芋啊……”

“为父侍魏多年,列位君主也算厚待于我。在明帝朝曾掌过中护军,正始初年又管了几个月中领军,在众臣中,算是格外优遇了。但是秀儿,你要始终记得,咱们父子毕竟不姓曹。这些年,为父一丝未敢掉以轻心,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执掌朝廷门户,如此干系重大之职,如曹家有合适人选,恐怕也轮不到旁姓他人啊。”

马车沿着官道轱辘轱辘向前行驶,他们所经之地多是繁华街巷,行人众多,因此马车行速不是很快。

蒋济挑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指给蒋秀,“你看看这外面,万千世人,每人都有一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传点儿什么,可是太容易了。”

“百姓们多道蒋济贪婪好敛财,呵呵,上头真正在意的哪是这些小事,而是你是否和他一条心。至少,上至天子,下到文武群臣,无人怀疑我蒋氏对朝廷有二心,这就够了。”

“儿子,不是为父轻看于你,朝廷水深,不是好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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