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一众王公诸侯的府邸中,论豪奢程度,蒋太尉家的豪宅绝对能排进前五。
今日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富丽堂皇,处处昭显着荣华富贵,逼格惊人。
从抬脚进大门,穿过前厅再到各院,好家伙,处处张灯结彩,锦帐高悬,红绸飘摆,锣鼓鞭炮齐鸣。无一处不显着:有钱,有银子,有面子!……
蒋济一个月前喜添麟孙,今日七月初三,宝贝孙子满月,遂隆重为嫡长孙举办满月宴,豪气地在府内大排流水席。合府上下皆是满面喜色,热闹气氛堪比过大年。
说起来,蒋太尉在外面虽是八面玲珑十面圆滑的人物,在家却很是惧内。他这辈子只有一位夫人,一房侍妾都没敢纳。
夫妇俩多年只得一根独苗,就是儿子蒋秀。眼看蒋秀成家也十来年了,儿媳妇的肚子却迟迟不见什么动静,令人着急不已。
全家人多少年盼星星盼月亮,如今可算老天开眼,终于盼来了喜讯,还是个大胖小子!
三代单传的蒋太尉,可谓喜出望外!恨不得将家中这桩大喜事昭告全城父老!
蒋府外的街道上更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欢马鸣,赶集一般热闹。
蒋太尉虽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不怎么样,在同僚中却是出了名的八面见光面面俱到人缘好,登门道贺的客人跟过江之鲫似的一拨儿又一拨儿。闻讯而至,赶来凑热闹喝喜酒的街坊邻居也不少。
由于道贺宾客太多,一个院子坐不下,就分了两个院子待客。西院里都是些街坊四邻;东院坐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达官显贵济济一堂。
今日夏侯玄因公务在身,未曾亲至,派管家忠叔送来了贵重贺礼。蒋济夫人原是他父亲夏侯尚的侍女,两家说起来还有段渊源。
曹爽豪情满怀地坐在东院上首,蒋济和儿子蒋秀亲自作陪。
曹大将军百忙中亲自道贺,且出手阔绰,给足了蒋济面子。左右前来敬酒者络绎不绝。东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老太尉,您府上的厨子手艺一如既往地道啊!今儿这道烧鹅掌着实不错,这火候功夫简直绝了,改日到我府上,本将军亲自做东,回请蒋大人!”
“岂敢岂敢,敝府的厨子怎能跟大将军比,谁人不知,贵府的厨子,那可是御厨,老夫可馋得很呐!”
“老太尉德高望重,在朝中,本将军可是还要仰仗您和各位大人多多帮衬呢……”
“大将军真是太抬举老夫了,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我这把老骨头要仰仗大将军体恤照顾才是,哈哈……”
……
这场宴席足足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大将军走好!”
“卫大人慢走……”
“高大人好走……”
蒋济长袖善舞地亲自送走了一些贵客,让儿子蒋秀先招呼着,准备到书房歇息片刻。
“禀太尉,太傅司马懿登门道贺。”
午后时分,大部分客人已经吃完酒席先行告辞了,蒋太尉才难得在书房歇息片刻。
不多时,一名老管家忽然叩门,匆匆来报,太傅司马懿来了!
“哦?”蒋济愣了一瞬,酒席将尽,他怎么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
“快有请!”一边吩咐着,一边热情地亲自迎了出来。
司马懿最近深居简出,类似满月之类礼尚往来的人情小事,一般都不亲自登门,都是派儿子或管家出面。
今日竟然亲自上门,看来是有事。
“哎哟哟,今儿是哪阵风竟然把您老哥给吹来了,稀客稀客,敝宅蓬荜生辉啊!”
“哪里话,老弟喜添麟孙,后继有人,我这当哥哥的也欣慰不已,自然要亲自向子通道贺一番,还请莫嫌叨扰才是。”
“老太傅客气,您可是贵客!以您尊贵之躯,想请都怕请不来啊……”
司马懿今日送来的贺礼,除了上好的满月礼外,另外还特意备有一份礼物,是送给蒋济本人的。
当着蒋济的面,司马懿亲手打开了一方乌木镂空雕花的盒子,递于蒋济。
蒋济一边连连道谢,一边轻轻掀起礼物外层的玉色锦缎绸布,定睛一瞧,不由赞叹出声,“咦,这可是稀品好砚!”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块成色稀有的“许砚”名品——灵芝纹松花石砚。
早在建安年间,曹操迎汉献帝迁都许昌之后,招兵买马广揽贤才,一时四方英杰辐辏,纷纷聚至许都。文书所用的笔墨纸砚也跟着水涨船高,身价不凡。
尤其是“许砚”,材质以松花石居多,石质细密,雕刻精微,带有些微淡绿色,细润如玉,为当时文士们竞相推崇。
不过到了后来,许都附近的矿山松花石开采过度,越来越少,几近绝迹。如今世面上的“许砚”大部分是先前保存的珍品,已甚为罕见了。
建安二十年时,蒋济在曹操帐下任丞相主簿,兼西曹属;当时司马懿是丞相主簿兼东曹属。二人同为丞相府属官,曾在□□曹操手下同僚五年之久。算至今日,打交道二十多年,可谓老相识了。
二人身份同为外姓之臣,一起为曹家效力多年。关系虽说不上多么亲厚,但至少不算坏,较之他人,毕竟多了那么点儿知根知底惺惺相惜的默契。
今日逢蒋家办满月宴之际,司马懿特意挑了“许砚”送给老相识蒋济,其意不言自明,乃有“念旧”之意。
“这怎么敢当?仲达兄纡尊降贵亲临敝府,蒋某已是不胜惶恐感谢。老兄又这般客气,带如此贵重礼物,叫蒋某如何过意得去?”
“呵呵,此处也无旁人,咱老哥儿俩就无须相互吹捧了。今日到贵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向贤弟当面讨教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老哥有事尽管言语便是。”
寒暄过后,蒋济揣其来意,且不管他吹的什么风,先探探再说。继而谈笑风生把司马懿往里请,邀其往书房喝茶一叙。
民间有句老话,七岁的玩不过八岁的。
蒋济的年纪比司马懿小了九岁。对于司马懿老兄的才能手段,蒋济一直是相当佩服的。甚至于还有两分忌惮。
“鄙人充其量不过是小聪明罢了,司马仲达才是大智慧。”蒋济曾多次这么对人说。
以建安年间曹丕曹植争储为例,蒋济作为外姓之臣,对此事的态度是尽量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得罪——这也是当时大多幕僚的态度。
人家再怎么说都是亲父子,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万一拎不清,掺和不好的话,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因此对这事,大多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司马懿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没得选,只能跟着曹丕混。
因为他一眼就被曹操信赖的术士看出天赋异禀,骨骼清奇!——言之凿凿称其有鹰视狼顾之相,“反骨”突出!总之一句话,此人绝不可留!
虽说方士之言不可尽信,但曹操身边谋士幕僚如云,谁的名都没提,怎就单单点了这一位出来?遂被曹操半信半疑地发配安置在长子曹丕身边。
名义上说是重用,将长子交之教导辅佐,实际上不如说是借以试探监视更为恰当。
于是,司马懿揣着自己据说异于常人的脑袋,往曹丕麾下效力了。
主子曹丕当时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儿去。
曹操当时更喜爱三儿子曹植,他常出题目考验众子才智。曹丕身为长子,生性谨慎,唯恐言多有失,惹来父亲不悦。
曹植却才思敏捷文采纵横,不管曹操出什么题,皆能对答如流一挥而就,引来宾客满堂喝彩!当爹的自然也感到面儿上有光。
世人谁不爱才子?尤其是这才子还是自己儿子?于是,爱才赏才的曹操一度想立曹植为嫡子。
长子曹丕的地位岌岌可危。
对曹丕这位一度颇不被众人看好的丞相长子,司马懿可没敢有丝毫嫌弃。不仅没嫌弃不说,还鞍前马后伺候得尽心尽力。他为曹丕事无巨细,多番出谋划策,并时时谦以自处,连下手剁草料喂马这种琐事都能亲力亲为不厌其烦。
那副殷勤恭顺的劲儿,后来连曹丕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在老爹面前替他说好话。
据说司马懿能侥幸在奸诈多疑的曹丞相手下留得一条命,是多亏了这位长子曹丕念旧并讲情。
后来之事有目共见,让人颇感意外。在丕植争嫡中,形势逐渐逆转,曹植无所顾忌不拘小节终致给人留下把柄。最终竟是先前不被看好的曹丕胜出,令不少人刮目相看。
司马懿押对了宝,可算暂时缓了口气。
虽说曹家几代一直对司马懿怀有提防之心,关于司马懿脑后长有“反骨”一说和所谓“狼顾之相”之说在朝野间一直有断断续续流传,隔一阵就有人翻出来讲一番,从没彻底消停过。但几十年过去,魏室几易其主,不知是这位老兄善于藏巧于拙,还是运气好,至今也还安然无恙。
不愧其老谋深算之名。
穿过花园小径,二人状似亲密无间地携手到了书房。为谁坐上位又客套了一番,最终是分宾主落了座,看茶。
两只老狐狸各端茶盏,掀开盖子,隔着袅袅茶雾,各怀心思,相互望了一眼。
见此间已无外人,司马懿也不见外,遂开门见山,“子通贤弟,咱们兄弟也算多年相交,非是外人,老夫就不绕弯子了。实不相瞒,今日前来,一为贺喜,二是有事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