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不好了,后院出事了!……”
两个儿子出门走后,司马懿不紧不慢地又呷了口茶,准备起身再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就见管家陈伯喘着气一溜儿小跑地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何事慌慌张张的……”司马懿皱了皱眉。陈管家是府里的老管家了,很少见到他这么着急上火的表情。
“老爷快去后院看看吧,老夫人和柏妇人因几句口角又闹起来了,柏夫人吵着要上吊呢……”
……啊?!!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走走,快看看去……”他背着手,随着老陈匆匆朝后院而去。
刚走出百来步,经过院旁的蔷薇园圃时,正埋头打理花木的一个瘸腿花匠抬起了头,瞧着司马懿,冲着他嘿嘿傻乐了几声。
“老哥跑得忒快,肯定有事,嘿嘿……”
司马懿礼尚往来,也冲那瘸子点点头,呲牙一乐,夸了句,“嗯,花长得不错……”
这花匠约摸五十来岁,不仅有点瘸,还有些傻。早些年据说是受过惊吓,变得有点痴痴傻傻,说话也疯疯疯颠颠的。
他见着司马懿从来不喊“老爷”,一直是老哥长、老哥短的,口气俨然跟人家亲弟弟似的。
因他憨傻,司马懿也没同他计较过,反倒是有时无聊了,还逗弄他两句,权当解个闷儿。
“老哥急着干嘛去?仔细脚下欸……”那傻子分外热情道。
“去去去……没规没矩,疯疯癫癫的!”陈管家呵斥道。
“一个傻子,跟他计较什么,走吧,快去后院。正事要紧。”司马懿道。
他一边疾走,一边听老陈将后院之事说了个大概。
事情起因是方才早膳后不久,大约就在司马懿同两个宝贝儿子畅谈体会交流心得的那会儿,柏夫人也带着丫鬟到花园凉亭里头散步。
她不知怎的就张口说了句,“长春院那老毒妇……”,不料隔墙有耳,凉亭外边的假山后就坐着张春华,她和二儿媳王氏一道从长春院出来,走到假山旁觉得累了,就坐在石凳上歇了会儿。
张春华听见柏夫人的声音,新仇旧恨涌上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甩手就给了柏夫人一巴掌!
柏夫人虽说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却有几分姿色,也很有几分泼辣。
或许是以前规规矩矩贤良恭谦的女子看多了,对这个活色生香的新鲜人儿,渐渐迟暮的司马懿几乎是一见钟情,颇对胃口,而且他年纪逐年大了也确实需要人在旁照顾,所以自从柏夫人到了府上,基本上由她陪宿的时候最多,算是宠了多年。
这一巴掌可不得了!柏夫人在几位夫人里最年轻,仗着年轻气盛又得宠,难免脾气大些,竟要寻死觅活。
果不其然,隔着后花园老远,就听见柏夫人的哭声凄厉,带着颤音,九曲回环,“妾身~~~~~~~~~不活了,被人欺负了,咱们娘儿俩~~~~~~~~可没法儿活了……”
凉亭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柏夫人边哭边喊,边拿着根腰带往树叉上扔,要上吊。只是不知是力气不够还是怎的,扔了几次都未成。
她的儿子司马伦才几岁,在旁边抱着她的腿不停哭着闹着喊着,要娘抱抱。
这司马伦是司马懿最小的儿子,司马懿平素对这个雪团儿一般的老来子极为疼爱。只是今日这雪团儿脸上一团糟,挂着两溜儿长鼻涕,颇有点儿惨不忍睹。
丫鬟也在旁边跟着抹泪,“夫人,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婆母,这……媳妇前去劝劝四娘如何?”二儿媳王氏站在张春华身后,小声劝道。
张春华冷笑,“四娘?她哪里有点儿作娘的样子?……都不用拦着!我今儿偏要悄悄,她又要怎么个死法……”
二夫人三夫人也都闻声出来了。
今刮得什么风?素日最严苛的老大和最受宠的老四闹起来了!这是她俩最喜闻乐见之事,两人挥着手帕,在边儿上张望了一番。半是看热闹,也半真半假地劝和两句。
花园里哭的哭闹的闹,看热闹的看热闹,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一片。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日的后花园竟比唱戏都热闹几分。
“闹什么闹!成何体统!!”
司马懿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一院子的人和婆子丫鬟们齐齐噤了声,瞬间鸦雀无声。
“都各回各屋去!”
嚯!一家之主的威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瞅着老爷的样子是真的发怒了,柏夫人也不上吊了,抽抽嗒嗒地,由丫鬟搀扶着,扭着腰颤巍巍回去了。
另一个婆子抱起司马伦,给他擦了擦鼻涕,母子俩总算是消停了。
司马懿瞧了她们母子一眼,迈开脚步,跟在其后,满面怒容地一甩衣袖,朝柏夫人院中而去!
“眼里还有没有家规了!……”司马懿边走边道,怒冲冲愤愤然!
张春华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又冷笑一声。一副我静静看你演戏的表情。
她也没多讲,遂搭着儿媳的手,也转身走了。
剩下的仆从们你看我,他看你,面面相觑。
心道,怪不得人说越是大家宅院越讲究尊卑有序,不管老爷平日里再怎么宠着柏夫人,一旦有事了,果然还是老夫人最有面儿!……这下柏夫人可有的好瞧了,不知老爷会给她些什么教训?……
“看看看!都看够了没?!不用干活了!”
陈管家对着瞧热闹的吼了一嗓子。下人们也都赶紧散去了。
到了柏夫人院里,司马懿几乎踩着柏夫人的后脚进了内室,反手关了门,一张老脸立刻转怒为心疼。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方才没伤着哪儿吧……”说着欲伸手拉她细看。
“老爷还顾得上管我死活呢!来我这院子做什么?过来瞧我笑话呢?”柏夫人赌气坐在床边,身子扭过去,朝向床里边,不理司马懿。
“瞧瞧,又说气话了不是,夫人不让我来你这儿,莫非是要赶为夫到长春院去……”司马懿说着,佯装作势就要朝外迈脚。
“你敢!今儿去了她那儿,以后就别再进我这个门儿!……”柏夫人瞬间转身,佯怒道。
司马懿能屈能伸,立即好言陪笑,“不过说说而已嘛,阿柏温柔乖巧又体贴懂事,怎是那老物能比的,为夫哪里舍得去呢……”
柏夫人依旧哭哭啼啼,不依不饶。
“好夫人,消消气,她年纪大了也老糊涂了,脾气又臭又硬的,阿柏温柔贤淑又明理,你同她计较什么,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岂不让为夫心疼……”
“老爷,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啊!张春华如此狠毒,老爷尚且在家,都敢当着下人的面扇我一巴掌!万一哪天老爷不在府,她岂不是也要一杯毒酒毒死我!”
司马懿面色骤然变得有点儿难看,瞬间起身,几乎是呵斥道,“阿柏,休得胡言!”
柏夫人被他严厉神色吓了一跳,吓得即刻止住了哭声,但仍是耸着肩,抽噎不止。
过了片刻,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严厉,司马懿重新放缓声调,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又乱讲什么。以后此事不得再提,以免府中人多嘴杂,少生事端……”
柏夫人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抽搭着。
过了一会儿,有小丫鬟推门,送了一壶凉茶过来。
司马懿接过来,倒了一盏茶,亲自端到柏夫人面前,“好了好了,莫再置气了……为夫亲自伺候夫人用茶,请夫人笑纳……”
“好话都叫老爷说尽了,就知道拿话哄我……”柏夫人不满地嘟囔着。
“又说傻话了,为夫不哄你,莫非要出门哄那个老物去,我还不乐意去呢……”
柏夫人终于破涕为笑,娇嗔哼道,“又在贫嘴滑舌……”
她本就风韵犹存,因刚刚哭过,眼带潮红,很有一番风情。
司马懿揽过她的肩,好声哄劝,“嗳,这就对了,多笑笑才不会老,才更好看么。”
好言安抚了柏夫人一会儿,司马懿才稍稍正色道,“阿柏,刚才说了老大的不对,但是为夫也不能太过偏倚,也要来说说你的。”
“为夫以前不是同你交待过么,她毕竟是府里的当家主母,面儿上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总要过得去……”
“再瞧瞧你们今天闹的这出儿,也不怕府里的下人和孩子们看笑话?”
“老爷偏心!你是没瞧见,明明是她先动手打的我……”
“我偏心谁,你还不知道么?你说你平时挺伶俐的一人,怎么这会儿糊涂成这样了?”司马懿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继续安抚道,“你想想看,往日你同她置气,为夫哪回没护着你?”
柏夫人想了想,自觉也有点儿理亏,就没吱声。
方才她在园子里一时气不过,当众被人打了巴掌脸上挂不住,的确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司马懿觑她神色,继续趁热打铁,循循善诱,“你想想,她年纪比你大了许多,虽说你们都是我夫人,但论年纪,她算是你长辈了,就算教训你一下,你暂且忍了,回头告诉我,我肯定替你出头,不会让你白受委屈……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以后可记住了,她是大,你是小,以后没事还是尽量少去招惹她。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同她闹,有那不知真相的,只会在背后说你不明事理,这样岂不是坏了你温柔贤淑的名声……”
“知道了嘛,我一切全听老爷吩咐就是了……”柏夫人垂了眼,撇撇嘴娇嗔道。
“对喽,这才是我温柔识大体的好夫人嘛……”
总算大功告成,司马懿暗暗擦了擦汗。
心道,好不容易哄完一个,长春院还有个更难缠的等着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