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音朦胧中只感觉被人灌了几口水,水还夹杂着柠檬的清凉甜香,冲淡了嘴里酒精的苦涩,清爽了许多。
等到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窗帘已经拉开,天气晴朗,阳光照进房间里,甚至能隐隐听见窗外的海浪声。
许音揉了揉宿醉后胀痛的太阳穴,忍不住抿了抿干涩的唇。
唇上还残留着柠檬茶的丝甜。
她没想到昨天喝的米酒后劲这么大,她酒量不错,竟然还醉了过去。
“醒了?”一旁散漫沙哑的声音响起。
许音被惊了一跳,猛地转头。
沙发上,柳熙正懒懒靠在那儿,穿着件白色衬衣,黑色领带松垮垮的坠在身前,头发凌乱,桃花眼半眯着挡住了眸光,一条腿随意踩在地上,一条腿放在沙发上,手中正拿着喷剂,朝受伤的腿上喷。
“看我干嘛?”柳熙睨她一眼,落下裤腿。
许音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柳熙眯了眯眼打量着她,神色奇异的变了变:“昨晚的事,你忘了?”
许音凝眉,她只记得和李驰喝酒后,在沙滩上碰见了柳熙,之后的事都不怎么记得了。
“昨晚,你说对我早就芳心暗许,还拉着我不让我离开的事,都忘了?”柳熙面不改色道,“我见你实在情真意切,只好在这儿将就了一晚上。”
许音凝滞了几秒钟:“不可能。”
柳熙挑眉:“怎么不可能?”
“……”许音沉默下来,想说她不会这么饥不择食,却在看见桌边的水杯时,将话咽了回去。
水杯中还剩了小半杯水,几片柠檬在里面浮浮沉沉,她看向柳熙:“你泡的?”
柳熙扫了眼水杯,低咳一声,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去洗澡,臭死了。”
许音嗅了嗅身上的酒气,刚要起身,却又想到什么:“你还要待在这儿?”
柳熙一动不动望着她,顿了两秒钟才懒散道:“我们要是脱光了互看,谁吃亏还真不一定。”
许音:“……”
柳熙还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许音放下心来,走向洗手间。
“对了,许音,”柳熙侧头认真看着她,意有所指道,“以后,别随便喝醉了。”
“真的,你的酒品,很不好。”
不好到,把他当成别人了。
太不好了。
说完,柳熙低笑一声,挥挥手:“去忙了。”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许音皱了皱眉,努力想要记起昨晚的事,却半点印象都没有。最终难以忍受衣服上的酒气,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已经快中午了,刚巧送来了午餐。
许音也懒得吹干头发,披着潮湿的头发用完午餐,打开窗子看着不远处的海浪。
也许是风景太过怡人,也许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心里的烦躁莫名就消失了。
临近黄昏时,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
晕黄与蔚蓝的搭配,竟然如此和谐又波澜壮阔。
许音忍不住走了出去,借了纸笔,懒懒窝在沙滩旁的木椅上,将画卷描了下来。
她辅修过画画,然而并不精通。
“咔嚓”快门声响起。
许音转头看过去。
是斜对面的房客。
他穿着件白色休闲衫和黑裤子,仍旧戴着金丝眼镜,眉眼微弯带着几分笑意,脚边放着一个小行李箱,手中拿着老式相机。
许音皱了皱眉。
那人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你好。”
许音看向他手中的相机:“拍风景?”
那人想了想:“拍美景。”
许音了然,目光落在他的行李箱上。
那人道:“要退房了,明天要参加一个活动。”
许音点点头,再没多言。
依旧窝在木椅上,描摹着远处的风景。
柳熙来时,看见的就是她懒懒蜷在木椅上,膝盖放着画夹安静画画的模样。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黑茶色也披了一层金黄。夕阳西下,沙滩的喧嚣都变得沉寂。
他缓缓走上前,坐在她身边,想了想,凑了上去:“许音。”
许音扭头,眼前是一双放大的带着潋滟水光的眸子。
她一怔,朝后避了避。
柳熙眨了眨眼:“又想占我便宜!”
许音默默看着他。
柳熙轻哼一声,直起身子,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扔在她的画夹上:“给你看个好东西。”
许音拿起手机,不解。
“密码0821,打开就能看到。”柳熙垂着眼,懒懒靠在她身边。
解锁,是一张截图。
截图内容是几张一模一样的通稿。
——沈听澜将会出席明晚的v杂志慈善庆典。
他倒是第一次这么高调。
“前面还有几张。”柳熙眯着眼睛散漫道。
许音面色无波朝前翻了几页。
不只是高调了,甚至可以说大张旗鼓的宣扬。
这实在不是沈听澜的风格。
许音继续朝前翻,却翻到了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照片上的人是个清瘦的少年,眉眼隐藏在凌乱的头发下,脸颊与嘴角泛青红肿,唇角还带着血丝,眸光阴鸷如小兽,偏偏还放肆地笑着。
许音凝眉,有些眼熟。
下秒手机突然被夺了过去。
柳熙手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才重新将手机扔给她,扬了扬眉:“没什么感受?”
许音顿了下:“那个少年……是谁?”在柳熙的手机里,却又那么不像他。
柳熙垂眼:“我是说,对那些新闻,没感受?”他勾唇笑开,“我印象中,沈听澜这是第一次这么招摇吧。”
许音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收回目光。
沈听澜的确很少这么张扬,不过这也坚定了她的一个念头。
想到这里,她拿过手机,给自己的手机去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七八下才被人接起,杨念的声音传来:“柳先生?”
许音滞了滞:“杨念,是我。”
“总编!”杨念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您在哪儿呢?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什么时候回……”
“杨念,”许音无奈打断了她,“很快就回去,但在此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
“好,您说。”
“明晚,代我出席一下v杂志的慈善庆典。”如果说之前还在纠结去不去,现在连纠结都不用了。
杨念应:“好,之前联系不上您时,我已经预定了机票,准备今晚直飞林城。”
“嗯。”
“总编,这段时间……”杨念顿了下,“大家都找您找疯了。”
许音笑了下:“你拿着我的手机,有事再联系。”
“好。”
挂了电话,许音将手机交给柳熙。
柳熙垂眼看了眼手机,懒懒地抱着头:“上次我出事,医生竟然找了你,手机留着点,哪天你出事,也能找到个人。”说着,他对她纯良一笑,“两不相欠。”
许音:“……”
……
v杂志慈善庆典。
沈听澜到的很早,坐在主办方安排的中央位子,一身的黑色西装,双眼微垂,侧颜如精雕细琢的西方神话人物,面无表情。
目光偶尔看一眼门口的方向。
他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睿京国际鲜少露面的总裁亲自出席晚宴,主办方光面子怕是都挣回来不少。
有人想要上前应酬恭维,也都望而却步。
一时之间,他周围像是形成了一个气场带,没人接近。
直到庆典将要开始,门口处,杨念走了进来,和门口相迎的主办方寒暄了几句便走了进来,落座在后方。
沈听澜紧攥的手渐渐松开,许久自嘲一笑,起身朝后门走去。
却在看见杨念拿着熟悉的手机通话时,脚步一顿。
杨念鲜少独自出席这种大场合的庆典,这次虽然是以受邀嘉宾的身份前来,但周围都是明星名流和时尚圈的知名人士,一时之间难掩激动。
等到终于冷静下来,才给许音去了个电话,报备了这次le的捐献项目。
“总编,大体是这些,回去再给您具体的数目……”杨念小声说着,眼前却突然一暗。
杨念一怔,声音也随之停止。
“杨念?”许音的声音带着疑惑,从听筒传来。
杨念仍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捂着手机话筒轻声道:“沈总?”
沈听澜看着她手中的手机,嗓音有些低哑:“她?”
杨念迟疑了下,点点头。
沈听澜抿了抿薄唇,看着手机不语。
周围不少人朝这边看来,杨念沉吟片刻,将手机递了过去:“您有事?”
沈听澜指尖冰凉,将手机接了过来。
好像……有太久没有听见许音的声音了。
——以丈夫的身份。
他攥了攥手,将手机拿在耳边,心中莫名的紧张,声音艰涩:“许音。”
想问她为什么不出席;想要告诉她,他都想起来了。
甚至已经在心里重温过千遍万遍她的回音。
然而,听筒里沉静不过两秒钟,通话已经挂断,只有冰冷的忙音。
连一句话都不屑了。
沈听澜沉静良久,将手机拿离耳畔,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时手指一颤。
柳熙。
“沈总?”杨念小心翼翼道。
沈听澜回神,将手机还给她,转身走出门去,背影笔挺,身姿修长。
只是走出去的一瞬间,他的腰身有一瞬的佝偻,手轻轻抵在心脏处,脸色煞白。
很疼。
……
许音接到杨念电话时,正在机场准备登机。
听她说了捐赠项目,又默默吐槽了几句哪个明星没有硬图好看后,便要挂断电话。
可杨念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只剩下背景音乐声,而后熟悉的男声传来:“许音。”
许音安静两秒钟便挂断了电话,看着手机,许久摇头轻笑了一声。
她讶异于自己的平静,但似乎又觉得本就该这样。
广播提醒登机的声音响起。
许音将手机收起,拿起登机牌朝登机口走去。
睡了一路,飞机降落宁城的时候,正是第二天清晨。
她径自回了盛亚名苑,休整了一天。
第三天一早,许音如常去了le。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将如波浪海藻的长发扎了起来,一个高高的马尾扎在头顶,穿着白色雪纺衫与线裙,外面是一件烟青色大衣,走起路来,马尾一摇一晃,眉目微扬。
le的人因为她的到来,有几秒钟的凝滞。
最终是前台打破了沉默:“总编?”
许音笑了出来:“几天不见,不认识了?”
众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前天的慈善晚宴,杨念返了好多图!”
“下个月开年封就要上线了……”
“‘以梦为马’大赛赛程表出来了。”
“总编,你是不是不想发奖金?”
没有人抱怨她突然离开,也没人询问她撒手的原因。
许音安静听着,笑得更加欢愉:“我不想发奖金这种事,竟然被你们看出来了?”
众人安静一瞬,纷纷“谴责”地看着她。
许音拍拍手:“开年封按照之前敲定的宣发方案来,大赛赛程表发我邮箱一份,至于杨念……”她环视一圈。
“她昨天赶了一天飞机,这会儿应该在补眠。”一旁的孟雅小声道。
许音点头:“这几天不忙,让她休息一天,大家先去工作吧。”
众人纷纷散开。
前台将许音的手机拿了过来:“总编,杨念昨晚凌晨将你的手机留在公司才回去的。”
“谢谢你。”许音笑着接了过来。
前台摇摇头:“对了,杨念说,这段时间有个叫沈意的老先生总来电话,最初她以为是客户就接了……”
沈意?
许音拧了拧眉,颔首笑道:“好,我知道了。”
说着,她转身回了办公室。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许音顺手打开电脑,拿过手机翻看着通话记录,找到沈意的名字,拨了过去。
铃声响起,许音打开邮箱,十余封未读邮件。
“喂?”电话接通了,沈意的声音传来。
许音沉吟了下:“您找我?”
对面沉静了一会儿,而后沈意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我竟然还帮你瞒着那个臭小子!怎么着?他知道真相了,我没利用价值了,就被你丢一边了是不是!”
许音将手机拿开耳朵一段距离,想了想:“您的确对我没价值了!”
“死丫头!”沈意冷哼,“果然和你爸一模一样……咳咳咳……”
说着,他猛地咳嗽了几声。
特护的声音隐隐传来:“沈老先生,您这几天还处在观察期,不能太激动……”
许音拿着手机的手滞了下。
“不拿着最贵的补品,别来看我!”沈意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许音看着黑屏的手机,笑了笑,她又没说要去看他。
只是……观察期吗?
当初,许青松也有过两周的观察期,只是可惜,他没能挺过去。
所以,她成了孤儿。
电脑轻响了一下。
许音猛地回神,是孟雅发来的内部邮件——“以梦为马”大赛的赛制流程。
大赛将于下月十五日正式拉开帷幕。
许音顿了顿,最终将文件发送到手机上,起身朝外走去。
“总编,您去哪儿?”茶水间,小王正在接着咖啡,手中拿着一条糖,想了想递了过来,“吃糖?”
许音安静半秒,道了谢后接过糖:“探望孤寡老人。”
……
许音到达疗养院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熟门熟路去了沈意所在的楼层房间。
房间内很安静。
沈意的声音听起来比电话里要低一些,没有以往中气十足了。
只是,当许音出现在门口,沈意几乎立刻横眉看着她,目光从她手上一扫而过:“你又空着手来?”
许音看了眼他。
特护没说谎,沈意的脸庞瘦了些,眼神也疲了些,真的在观察期。
她想了想,将手包中的糖拿了出来,递给他:“礼物。”
沈意皱眉,嫌弃地看了眼那条糖:“你就带这个来?”
许音看着他:“不要就还我。”
沈意瞪她一眼,将糖撕开,吃了一颗:“你想得美。”
许音:“……”
她缓缓走到一旁,仔细看了看床头的病历单,又看了眼角落里堆积的名贵补品,最终落在了桌上的果盘上。
“死丫头,给我剥几颗龙眼。”沈意清咳一声。
许音奇异的看他一眼:“你不吃梨了?”莫名的嗜好,从小母亲给她熬梨水,她都喝厌了,不知道沈意怎么偏偏钟爱梨。
沈意瞪她:“你会给我削?”
许音笑了下,没有作声。
果盘里的龙眼已经所剩无几,特护道:“我去拿些……”
“我去就好,”许音忙道,“你们照顾他,辛苦了。”
沈意:“……”
最终他气哼哼地目送着许音离开。
特护笑:“前几天总念叨,现在终于把人念来了。”
沈意冷哼:“来了也聒噪的惹人烦。”说完,又剥了一颗糖。
一旁的手机响起,他顺手接过。
秦至的声音:“沈老先生,您怎么样了,沈总担心您的身子。”
沈意拧眉:“那个臭小子还知道关心我呢?”
秦至干笑两声。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
沈意沉吟两秒钟:“告诉他,别往我这儿跑,来个许丫头就够烦人的了!”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许音正好推门而入,看了他一眼:“龙眼没了,吃些荔枝和樱桃吧。”
沈意这一次倒没多说什么。
许音安静坐在一旁,将樱桃洗净,一颗一颗剥着荔枝,神色平静,马尾偶尔会跑到脸颊旁,她便动一动头发。
沈意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旁人。
许久他猛地反应过来,清咳一声:“喂……”
话没说完,房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门口,沈听澜脸颊泛白站在那里,眼中写满了疲惫,额角一层汗,唇内侧带着不正常的红,一缕碎发被汗水染湿,不听话的跑到额前。
目光直直看着沙发上的女人。
沈意皱眉,冷哼:“你来干什么?”
沈听澜没有作声,仍定定看着许音。
她将头发扎起来了,细长白皙的颈微微垂着,眉眼微扬,恬静中又带着丝媚意,唇是微翘的弧度,殷红如血。
明明不过数天,却好像很久没有见了。
她只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沈听澜缓步上前,隔着茶几站定在她对面,喉咙阵阵酸涩,良久,张了张嘴。
却没等他作声,许音已经站起身,将樱桃与荔枝放在莹白的果盘中,走到沈意身旁放下:“您慢点吃,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只是在要拉开房门时,手被人轻轻攥住了:“许音。”
沈听澜声音沙哑的唤着她,眼中通红。
许音挣了挣,抓着她手的力道陡然增大。
她干脆放弃,想了想,转头看向沈听澜:“不如,谈谈?”
……
十分钟后。
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锦山山脚下的那条小路路口。
许音皱眉,解开安全带下车,看着小路里的那站路灯,没有说话。
“熟悉吗?”沈听澜走到她身边,看着前方的小路,声音低柔了些。
当初,就是在这里,她护了他。
许音嗅着身边的冷香,不觉皱眉朝一旁避了避。
沈听澜看着她隔开的距离,身躯一僵。
“沈先生不要拐弯抹角了,不如有话直说吧,”许音笑了笑,“找我有事吗?”
沈听澜唇动了动:“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嗯?”许音不解,继而反应过来,迎着他的目光,“在泊岛。”
“和……柳熙?”
许音安静看着他,没有应声。
沈听澜眼神微暗,垂眼轻道:“为什么前天没有去慈善庆典?”
许音拧了拧眉,坦然道:“不想去。”
沈听澜睫毛一颤,却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音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做声,索性开口:“沈听澜。”
沈听澜看向她。
“其实,宁城就这么大,躲你也挺累的,”许音笑了下,“我们的关系,你既然也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le会逐渐从睿京分离,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多……”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再见面,我还叫你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