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冶治带着公主前往雪山,可半路上突遇沙尘暴,公主与队伍失散。冶治一行人寻找了三日后无果,没有办法,只能启程继续前往雪山。
公主失踪之事被冶治勒令不许泄露半分,毕竟他还要以通过公主来要挟郦王。因此这消息,一瞒就瞒了二十年。先皇临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多年前下落不明,还一直成为冶治要挟他的工具。
“什么!”
冶修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揪着冶治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姑姑……不可能!”
他仰头看着上方的冶廷,额前青筋凸起:“皇兄,这不可能,他在说谎!”
冶廷也是双眉紧皱,却没有说半句话。
因为事已至此,冶治的确没有说谎的必要。
“爱信不信”,冶治目前虽是狼狈,依旧笑得肆无忌惮:“反正她已经死了,你们——”
“那个,打扰一下……”
一片混乱中,元宜作为郦国皇室的外人却是突然插了一嘴,然后弱弱举起手:“我可以说一句吗?”
“可能或许……公主真的没有死……”
元宜本来不觉得事情会这样狗血。
可她越听越觉得,“狗血”二字或许真的是事实。
郦国公主,西疆失踪;外祖父在西疆路遇女子后收养为义女;还有冶媖和母亲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我想问问陛下,那个公主……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顿了顿,特意补充一句:“比如胎记什么的?”
冶廷皱眉沉吟片刻,本想摇摇头,却突然想起又一次听见的父亲与他人的交谈。
“你说古郦族的祭祀都是一派胡言,那公主身上的胎记又是怎么回事?”
“身有胎记是极普遍的事情——”
“可有这形状的有几个?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凤凰,还是红色的!和那图腾一模一样!”
接下来就是父亲长久的沉默。
冶廷那时候年纪尚小,又是自己在皇宫里乱跑,趴在门外听到这里,就被一路找过来的侍从抱了回去。
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他就一概不知道了。
“我记得,姑姑好像确实有一个胎记。”
冶廷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而且……好像还是凤凰的形状。”
这就妥了。
元宜轻叹一声,暗道一声缘分奇妙,而后把自己母亲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众人陷入久久的沉默。
半晌,冶廷终于轻轻开了口:“那……元姑娘的……母亲,现在如何?”
元宜轻叹:“三年前母亲不幸去世。”不管是怎样,终究是没有逃过命运。
元宜从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来一个玉佩:“这是母亲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上面的图案我也看不懂。如今来这里一瞧,倒确确实实和你们郦国的图腾一模一样。”她指了指殿中天花板上的图案,摇着头说道。
冶修放下揪着的冶治,快步走过来,接过元宜手上的玉佩,仔细翻看后激动地将它递给了冶廷:“皇兄,这好像真的是我们郦国皇室的东西!”
玉佩为羊脂玉质地,入手温润,光滑细腻,玉佩中间的花纹与天花板上的图案一致。冶廷将它与自己的玉佩比对之后,发现虽然有些差别,但确实是处于郦国皇室御用工匠之手。
“所以你是公主的女儿?!”
冶廷刚想开口,却被一边突然激动的冶治截了胡。他疯子一样跑到元宜面前,想要伸手去抓元宜,却被殿中侍卫眼疾手快地制止住。
“怪不得,怪不得!”他着了魔一般自言自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喜悦:“我本还奇怪你一介外人,血却有奇效。这样一来,倒是顺理成章了。”
“我的血……”元宜垂眼将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腕上的伤口。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冶治,站起来直接掐住了他的脖颈:“把你们那所谓的秘密都说出来吧”,她俯身看着因窒息而半跪在地的冶治,目光与大周京都的男人如出一辙:“现在。”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除了谢言。
他露出牙酸的表情后,却是朝众人比了个无奈的手势。
毕竟他之前已经“领教”过元宜这个可怕的女人手段了。
然而没有经历过的冶治却是双目圆睁,扭曲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冶治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走的是这个路子。他此刻如一只垂死的鸵鸟,艰难喘息之际疯狂点着头。
毕竟自己老命就要交代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元宜看着面前的人频频翻起白眼,这才松开手,厌恶地将人甩在地上,
冶治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力气继续说话,
他的声音像是年久损坏的破锣,难听,可也没什么办法。
破锣声断断续续,一直笼罩着的迷雾也渐渐消散。
郦国的祖先,就是最早的古郦族人。
古郦族人擅长巫蛊之术,利用与他国之人交易获得钱财资源,而后渐渐壮大,不断开辟土地,最终建成了自己的国家,也就是现在的郦国。
不过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郦国每年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将族中最美的姑娘献祭,以获得上天的庇佑。
这些姑娘就是古郦族的巫女。
巫女的选拔常用的判定方法就是是否身上有血凤胎记。但一般人不知道的是,还有一种,就是巫女体内拥有与众不同的血液,能够让胎记发生变化。据说这样的巫女具有最强大的力量,可以保佑郦国上百年的安宁。
然而这种人少之又少,自郦国建国以来,不过寥寥几人,因此渐渐不为人所知。
“可我冶治是什么人,这等事情,我自然知晓”,冶治再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这么骄傲的语气说话,实在令元宜感到好笑又头大。不过他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有很多谜团没有说明。
“为什么人身上会有胎记,血液又是怎么回事?”元宜蹙起眉头,满脸不解:“难道这也是什么巫蛊之术吗?”
“这……”冶治挠挠脑袋,却是不说话了。
“哦,看来你这种人并不清楚此事啊。”元宜冷笑一声,懒得再看他。
“元宜姑娘不用太过担心”,许是得知血脉相通的缘故,冶廷看元宜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郦国藏书阁应该会有相关记载,元宜姑娘不妨在这里住下,亲自去那里查阅。”
这就是要留人了。
元宜低头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后续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处理,想必冶廷这样安排,也有谢钧辞的意思。她点点头,然后扬声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
虽然按照血脉来讲,元宜其实是郦国的公主。不过因为事情复杂,倒也没有泄露身份,而是按照使臣贵宾的规矩住在宫中迎客的宫殿。
冶治已被押进牢房审问,严刑之下,交代了不少事情。
私运铁矿之事与他们有关,郦国铁矿通过雪山之下的密道运至大周,而大周制作好的兵器再顺着这条路运回来。作为回报,两国会给他们部分资源以及钱财补偿。
而元宜母亲被人杀害,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中有人潜伏在元宜母亲管理的队伍之中,与京城的国舅等人互通消息,这才最终导致其对元宜母亲出手。
冶治也算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侄女——不过他可能也没什么心理波动。
再往后……西疆的□□由他们引起。赵容夙不知怎么知晓了他们的存在,与其勾结,让他们他们用巫蛊之术控制部分百姓并且传播谣言,引起大周动荡。
而那鬼火临世的传言,他就没有解释,而且深信不疑。
或许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传说中浸泡了许久,将其错当做事实。生活在谎言之中的人,又怎能判断是何为真何为假呢。
元宜有空就跑去冶廷那里听事情最新的进展,顺便……听听有没有谢钧辞的消息。
冶廷也不把她当外人,直接把信件给他看,可信上除了寥寥几笔的计划之外,其余别的什么都没有。
元宜抱着信纸,怔怔看着男人熟悉的凌厉潇洒字迹,堆砌许久的思念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元宜对这种汹涌且无法立刻得到满足的情感承受不能,于是转战藏书阁。
然后她就发现她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不认识郦国的字。
这还看个什么呢。
于是冶媖也成了藏书阁的常客。
藏书阁并不小,但她们二人成天窝在那里,倒还真的找出了些东西。
“就是这个了。”
元宜和冶媖把书摊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处说道:“这里说明了胎记和血液的事情。”
冶修和冶廷两人端端正正坐在一边,齐齐伸出脖子去看。
这胎记与血液的成因,其实也和巫蛊有关。
蛊术向来神秘且广博,但流传至今,已经有很多部分遗失,很多精妙的蛊术与蛊虫早就不为人所知。
目前大多人知道的蛊术,只是当年古郦族研究的粗浅皮毛而已,不过九牛一毛。
而这在历史长河中已被遗忘的蛊术之一,就和这个有关。
书中记载,当年的古郦族将蛊虫放在最早一位巫女体内,这种蛊虫可以长久地留存于人体,并且渐渐改变其血液以及部分脏器结构,并且会寄生在其后代之中。
与此同时,还会在人身体上留下一个血凤的印记。
这位巫女后来诞下两个子嗣,皆是女孩。一位女孩身上有这印记,一位却是没有。
众人只当这个血凤印记的孩子遗传了巫女的血脉,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这个女孩的印记居然发生了变化,由鲜红颜色逐渐变身,并伴随持续的钝痛。
众人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惊恐地认为是神明对他们的惩罚。
他们想要停止这个祭祀,可却意外的发现另一名女孩的鲜血可以让血凤印记永远保持红色。
而且那一年把巫女祭祀之后,郦国整整十年风调雨顺,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大丰收。
于是所有人大喜,停止祭祀的想法早被抛去脑后,众人奉巫女为神仙,将这个祭祀活动长久的留存下来。
为了防止有人想要废除祭祀,他们便编造出“鬼火临世”的传言,用神鬼的方式满足自己可笑的私欲。
心中有鬼之人,看什么都是鬼。因此传言听起来虽然很不靠谱,但是还是阻挡不了人们的脑补。
直到如今,拥有最初巫女血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并且血脉越来越不纯正,让祭祀变得越来越复杂。同时巫女祭祀的效果并不明显,郦国皇室便打算废除这一习俗。
可长久拥护这一行为的人——冶廷却是不同意,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这两天经过查明,发现雪山远处的所谓鬼火,不过是今年人们摆上的一个姻缘树。
红色的带子满满缀在树上,随风飘荡。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跳跃飘摇的“鬼火”。
众人将书看完,合上书卷之后,皆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鬼神之事常扰人心”,冶媖拄着脑袋,幽幽道:“我觉得大家应该普及无神论的思想,坚信马克思唯物主义。”
接着她自然而然收到了一堆问号。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浅浅笑了笑后便拉着元宜跑了,说是要给她看她最新训练出来的鹦鹉。
冶廷冶修目送两个姑娘离去,而后回到桌案前。
桌子上放着一封刚刚从大周传过来的信。冶廷把信纸展开,看见邻国君王潇洒肆意的几个大字——
“该收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