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响,元清宁下意识地想要转头,脖颈间的刺痛却是让她骤然僵住。
这人真的想要杀她。
不过,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那锋利冰凉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元清宁被迫扬起脖子,听见身后人的嗤笑:“怎么,一段日子没有见,妹妹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她眼睛拼命往上看去,看见一小段白皙精致的下颌。再往上……就是那双眼睛。
幽暗冰冷,半丝温度都无。
这双眼睛,她死都不会认错。
“元宜?”元清宁尖利的嗓音像是跑了调子的唢呐,难听又刺耳。元宜嫌弃地往后挪了一步,手上用了些力,果然发现面前人的声音变得小了一些。
“你……你不是在宫里,怎么能跑到这里……”元清宁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惊诧,不住地朝四周乱瞟。
“元清宁,你还真是有不少问题啊。”元宜被她这拙劣的套话搞得好笑,朝面前的那个老头勾了勾手指,后者就哆哆嗦嗦地往前多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过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你问我这个,还不如问问你还有多久可以活。”
手指探到一个穴位重重一点,元清宁就如一个木头在原地一动不动。元宜收回手上的匕首,绕过椅子走到元清宁面前,微微弯下腰看了一会儿那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赵家做事?”
元宜靠在桌子上,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屋中的两人。那老头的脑袋直接和地面黏在了一起,一点也没有当初在玩趣坊面前叫骂的威风模样。
而元清宁……居然还在这里嘴硬。
元宜看着元清宁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眉毛挑了挑。
愚蠢。
匕首在手上转了一圈,而后利落地在元清宁手旁边停住。元宜看着元清宁骤然放大的瞳孔,唇角微勾,又在她身上点了一下,而后直接砍断了她左手的小指。
十指连心,剜心刺骨的疼痛瞬间传递到大脑。元清宁痛得想要大声哀嚎与挣扎,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想要离那匕首远一点都做不到。
“现在肯说了吗?”元宜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收了回来,俯身在元清宁耳边轻轻说道:“若是还不肯说,我可就接着砍了。”
“你说,我是先砍断这个手指,还是那个呢?”
元清宁看着那沾着自己血的匕首在眼前晃来晃去,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这女人现在真是一个疯子。
在疯子面前,她还有什么可选的呢。
元清宁不住地朝元宜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手指的疼痛她已经无暇顾及,巨大的恐惧将她包裹。
她只想活着。
“哦,想说了?”
元清宁疯狂点头。
“好。”
“不过,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毕竟这里的人,即使你死了,也不会顾及的吧。”
元宜手指轻轻划过元清宁的脊柱,几乎是在耳语:“所以,乖一点。”
*
半个时辰后,一个佝偻的影子从醉香楼的角落里钻了出来。他顺着幽深的小巷一路跌跌撞撞,逃命一般往前跑去。
与此同时,醉香楼二楼的一个厢房,灯光亮了不一会儿就倏然熄灭。
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躺倒在地,剧烈起伏的胸膛在黑暗里极其显眼。但除了压抑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
沉闷的撞击声响了一下后,那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变缓。静谧重新回归,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动,缝隙变小,终于又慢慢合上。
元宜在夜色中快速地飞掠,感受寒凉的冷风将自己完全穿透。她将手指放到嘴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哨音。
几息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将这个送到陛下那里,小心些。”
那人恭敬地接过,又被元宜叫住。
“之前安排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
“好。”元宜从下方那道佝偻影子那里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按照原计划,明日出发。”
“可苏公子——”
“我会安排妥当。”
“是。”
疾风掠过,元宜周围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她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重新提起气息朝前方追了过去。
赵府。
赵府的后面,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门边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发着昏暗的灯光。若是不仔细看,怕是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灯一门。
老头拨开那小木门上的干枯藤蔓,深呼吸几次后,伸出抖个不停的手拉了拉门上的门环。
门环敲了三次后,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吱呀——”
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后,缓缓开出一道缝隙。一个面容陌生的小丫鬟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后低低问了一声:“你怎么大晚上的来了?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
“难不成……元姑娘那里有什么要紧事?”
老头发出一声局促的干笑,僵硬地摆摆手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薄薄的信封。
他恭敬地将它放进这小丫鬟的手里,垂着脑袋说道:“元姑娘……一切安好,这是元姑娘托我交给赵小姐的东西,麻烦阿荷姑娘交由赵小姐了。”
阿荷拿起那信封上下看了两眼,打了个哈欠,埋怨道:“我还当什么大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你这信明儿早上送来不就成,还让我急急忙忙跑过来,困死了。”
老头点头哈腰道着歉,老橘皮一样的脸上堆起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那阿荷虽是抱怨,倒是没起什么疑心。她胡乱地朝老头摆摆手,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门上的灰尘被扬起来了不少,被那昏暗的光线照得分明,尽数落到了那老头的脑袋上。
老头在灰尘的拥抱中直挺挺地站了好一会儿,垂着头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小心地抬起头。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周围,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他看一会儿前方有转过头看一看紧闭的大门,一个人显得怪异又可笑。
一颗石子突然从不远处射了出来,缓缓滚落到老头的正前方。
老头被吓了一跳,险些摔倒在地。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四周,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姑奶奶,这事儿我已经做完了,您可别折煞老奴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向墙后面的树丛里,扑倒在地,朝里面的那道影子不住磕着头:“求求姑奶奶,把解药给老奴吧!”
元宜看着面前毫无尊严的人,像是在看一只扭曲的爬虫。
“解药,好啊,我自是会让你解脱的。”元宜用匕首的刀柄将老头的下巴挑起,冷声说道:“不过你要保证,再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好好好,老奴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姑奶奶你放心,老奴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元宜看着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轻轻颔首,而后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个小小的药丸。
药丸直直坠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上不少尘土。可那老头哪会顾及这些,他疯了一样在地上摸索着,然后狼吞虎咽将它吞进肚子。
太好了太好了,他一条老命终于保下了。
元宜缓缓直起身子,转过身不再看他,冷声道:“滚吧。”
老头利索地滚了。
他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跑出好远之后才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没追过来。
紧绷了一个晚上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老头松开攥着的拳头,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他脚步放缓了一些,原本乱成浆糊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在路上走着走着,方才保命的喜悦渐渐被冷风吹散。
他现在是活下来了,但以后呢?
大人若是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难道会留他一命吗?
脚步越来越慢,他看了一眼空荡的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自己家边上的那条小巷。
然后……他停住了。
那女人应该已经走了,若是他现在回去告诉赵小姐那封信的真相,是不是能有一线生机呢?
老头站在那里想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他转过身,准备朝反方向走回去。
然而脚尖调转,脚步迈出的一瞬,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看见穿透自己胸口的那个匕首。
匕首从背后射出全部没进他的身体,刀尖的部分穿透单薄的胸膛弹出来,上面挂着滚烫的红色。
身体不受控制倒下,他半跪在地上,嘴里溢出一口一口的鲜血。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透过雾气缭绕的水雾,看见面前出现的一双黑色皮靴。
“我说过,会给你最后的解脱。”
“但没想到,这解脱来的这么快。”
元宜用力将匕首拔出来,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像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呢?”
老头双目圆睁,尽是不甘与惊诧。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元宜想要说些什么,却只从喉咙中溢出几声破碎地嘶鸣。
“怎么,奇怪我怎么会跟着你?”
她掏出绢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希望下辈子,你能想明白。”
地上的人在几次剧烈的颤抖之后终于渐渐不动,不再发出声音。血泊渐渐由温热变得滚烫,或许再过几日,就会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虽然这具身体,早已经真正腐烂了。
元宜不再看这地上的东西,擦干匕首之后重新将其揣进怀里。一息过后,此处再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换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