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宜迅速起身,快步走到阿丽身前,紧紧扼住她的手腕。
“娘娘——”阿丽被元宜吓了一跳,满面愕然。
“你手腕上的图案,怎么来的?”元宜压低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丽。
“这……奴婢自小身上就有了。”阿丽垂着脑袋,有些慌乱地应答道:“娘娘放心,侍寝的时候奴婢做了处理,陛下并未看见这个图案。”
“那誉王,有没有见过?”
“未曾。”阿丽身体轻颤,摇了摇头。
“是吗。”元宜闻言眉尾一挑,慢慢松开手,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轻轻拍了拍阿丽的肩,沉吟片刻,而后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心些吧,莫要让他人,抓了把柄。”
“奴婢遵命。”阿丽恭敬行礼,慢慢退出了寝殿。
元宜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环佩,面色凝重。娘亲的事情,怕是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又是西疆又是异族,这其中究竟是怎回事?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准备去软塌上好好歇一歇,却又听见刚合上的房门被人敲了敲。
“娘娘,元家夫人和二小姐来了。”
她认命地爬起来,葱白的手指叩了叩床角:“知道了。”
*
林夫人携着元清宁,两人皆是一身华贵的锦袍,一个风姿绰约,一个袅袅婷婷,安稳地坐在正厅里。
林夫人不动声色地瞧着屋里各式各样的精致陈设,暗暗扯了扯元清宁的袖子。“一会儿元宜来了,你可要好好与她说说话。瞧她屋中的东西,可都是皇家的。到时候我们朝她要写什么,她也不好拒绝。”
元清宁柔柔应了声好,不咸不淡地扫了周遭一眼,脸上却是带上了些嘲讽。东西金贵又如何,不还是要委身于年老的皇帝?这种荣宠,不要也罢。
元宜一进门,就瞧见府上两个女人稳稳当当坐在那里,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却是轻轻挥着绢帕,惊喜地迎了过去。
“姨娘和妹妹来了!怎生不提前说一声,阿宜也好做做准备。”
林夫人听见姨娘这个称呼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却依旧拉住元宜的手,浓妆艳抹的脸笑成一只色彩艳丽抽抽巴巴的风干丑橘:“你这些日子这样忙,我们怎好麻烦你?况且我与清宁就是来看看你,哪需要做什么准备?都是一家人,随意些便是。”
元宜皮笑肉不笑地准备坐下,只是刚刚挨上软椅,就听见元清宁柔柔弱弱地朝她说了一句。
“元宜姐姐好厉害,刚刚入宫就得了陛下的万般恩宠,让妹妹好生羡慕。”她蹙着纤纤柳眉拿帕子掩唇轻咳,又幽幽地加了一句:“只是妹妹没有姐姐这般姿色,这辈子估计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元宜只觉面前多了些绿茶清香,于是差侍女将沏好的绿茶换成果汁,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缓和了些许心上的不适。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妹妹这般清丽的人儿,切不要妄自菲薄。”房门大敞,她瞧着院子里修剪整齐的灌木,继续怜惜地说道:“若是妹妹愿意,我便同陛下说说,也召你入宫。我们姐妹待在一起,倒能互相照样照应。”
元清宁被元宜的“好意”狠狠噎了一口,此时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底多了些愤恨。
林夫人见状忙来打圆场,轻轻打了下元清宁的胳膊,声音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阿宜啊,清宁这孩子没那等本事,不麻烦你费心了。”她转过头开看着元宜,换了个话题:“阿宜,你这些天在宫里待着,可曾适应?”
元宜也懒得再搭理元清宁,便顺着问题应了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强颜欢笑地开口说道:“这宫里的娘娘都是阿宜的前辈姐姐,这段日子对我也是……很是照顾。”
“陛下虽常常忙于政务,但对我……也是好的。”她似是想到什么,脸上多了些羞怯和忧愁。
林夫人与元清宁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林夫人顿了几秒,又是慈爱地开口:“陛下万金之躯,你能得到陛下的恩宠是你的福气。不过……”
元宜怯生生地瞧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你如今虽进了宫,但说到底还是元家的女儿。这家里的事,未来还要你帮衬帮衬。为娘和你爹爹妹妹,可就指着你了。”
林夫人满脸笑意,挥着帕子洋洋洒洒说了好些话,但醉翁之意,还是提点元宜不要忘了家里。
元宜柔柔一笑,双眼弯弯:“姨娘放心,阿宜姓元,家中恩情不敢忘。”
“阿丽”,元宜轻唤了一声:“把陛下今早赏的紫玉镯和碧金簪拿来。”
待阿丽把东西拿上来,元宜握着茶杯轻声开口:“姨娘、清宁妹妹,今早陛下送来了些赏赐。我一瞧这两样东西,就觉得极衬姨娘和妹妹。正巧你们来了,正好带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林夫人掩口惊呼,口头推辞,一双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首饰眼冒绿光。一旁的元清宁面上不显,脖子却朝着首饰的方向暗暗使劲。
“一点小心意,望姨娘莫要推辞。元宜没甚本事,但绝不会忘记家里。”
“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夫人笑着望向元宜,推了推旁边的元清宁:“还不快谢谢你元宜姐姐。”
元清宁抿了抿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元宜行了个礼:“多谢元宜姐姐。”
元宜淡淡笑笑,挥手让她坐下。
三个人各自面色坦荡说着场面话,直到隐隐瞧见外头夕阳暖黄色的余晖,才堪堪止住话头。元宜由阿丽扶着,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寝宫。
元宜的寝宫名叫浮云宫,不远处有一小湖,又临着好些装修精致的小亭。元宜正与二人说着告别的话,却见她们突然愣住,齐齐直了眼。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便看见湖边的小亭旁,皇上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着,身后跟着两位身形颀长的青年。她仔细一看,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那二人里一个她从未见过,另一个,赫然是昨日一通魔鬼操作的谢钧辞。
她喉头一哽,忙灵巧地背过了身。
*
谢钧辞昨夜离了皇宫便直奔城外的巡防军营。
巡防营由叶武叶将军统领,将士规整,军纪严明。谢钧辞与叶武早有联系,他此次回京,一方面同皇帝商议西疆边境之事,由京城向西疆调兵,另一方面,却是有些更深的心思。
他自小在西疆长大,这些年又做了西疆的驻地将军。他在西疆练兵统兵、领兵打仗,数次大败敌军,也在西南驻军里存了好些威信。早些年在西疆的定远侯对他也颇为赏识,传授了他好些领兵遣将的本事。如今西疆一片的驻军,除了他,怕是连皇命也不听。
大楚皇帝执政多年,虽然沉溺美色平庸无奇,但有许多忠臣帮着,这大楚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自从三年前,西部邻国郦国便蠢蠢欲动,明里暗里骚扰大楚边境。
而局势一旦不稳,国家便会更看重兵权。
大楚兵权只要分为三股,各地驻军、城中禁军和巡防营。驻军由各地将领管理,巡防营由叶武掌管。太子谢言喜文不擅武,禁军统领之职便交给了大皇子谢宸。谢宸战略过人,是个军事之才。不过为人倨傲行事残暴,不得人心。
此时西疆动乱,大皇子一党以大皇子擅武、太子无能之由纷纷崛起,上奏废除太子。一时间京城内太子与大皇子的权位争斗也是愈演愈烈。如今内忧外患,搞得皇帝和朝臣有些有心无力。
乱局之下,必有变动。
谢钧辞此次回京,最终为的,就是这个变动——谢宸手里那最后的三分之一。
昨日他与叶武等人筹谋整宿,筹划西疆调兵之事,重整军队编排、安排密探。今日一早向皇帝禀报后,午后又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蒋昭一同被皇帝召见,直到傍晚才堪堪结束商讨。
皇帝迈着不大稳健的步子,负手走在前面。
“近日朝中事务繁杂,略有动荡。这平乱清乱之事,还需你们好好为朕分担。”他望着西边的落日,浑浊的眼睛却微微泛着光。
“不早了,朕晚上还有事处理,你们二人便退下吧。”皇帝朝他们摆摆手,抬着步子径直超前走去。
谢钧辞向来耳力颇佳,恭敬朝皇帝背影行礼时,清楚地听见皇帝朝身边的太监总管吩咐了一句:“今晚仍召元妃侍寝。”
他冷冷一笑,抬起头时,却正好瞧见湖边面不改色一通胡扯的元宜。他神色一动,却见元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迅速地背过了身。
他眼底骤然一黯,冷哼一声,直直朝她方向走了过去。
蒋昭听完皇帝的吩咐,正垂着脑袋整理衣袖。不过理着理着,就觉身边扬起一阵风。他抬头一看,就见刚从西疆回来的誉王殿下一身煞气,大步流星地朝湖边走去。
他疑惑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背影和两个看上去像是母女的人。两人中年轻的那个女子面容清丽,正痴痴望着前面那位誉王殿下。
他沉思片刻,扶额跟了过去。
*
“元宜姐姐,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元宜正背过身准备遁走,就听见鲜少主动开口同自己说话的元清宁扯着绢帕,羞羞答答地开了口。
她耐着性子端庄一笑,朝她优雅颔首:“我不知。”
“可元宜姐姐,你哪知我说的是谁?”元清宁双眼发直,满脸羞红,埋怨般地娇嗔一声。
“……”
听见这般矫揉造作的声线,元宜周身一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镇定自若地抚了抚发髻中插着的步摇,轻轻软软地说道:“妹妹误会了,只是我也刚刚入宫,这宫里的人,自然是一个也不认得的。”
元宜端着胳膊,满脸真诚。她笑着抚了抚元清宁的肩,正想借故离开,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低沉嗓音。
“元妃娘娘真是好记性。”
“这刚见过的人,转眼就认不得了。”